【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bookben.cn】 《卿本包袱》作者:尔妍【完结】晋江VIP7.31完结 总下载数:5 总点击数:112889  总书评数:512 当前被收藏数: 1427 文章积分: 17,690,844 【文案】 一个拖油瓶与一个冷血杀手流浪的故事。 沈世怜在一个偏僻的湾里长大,一辈子没见过几个男人。 遇到凤七蟾那天,他握着鬼剑,立于高坡头,鲜红的血染满了整片湾中的土地。漠然一句“躲了那么多年,也该活够了”让她心头一梗。 其实她想说,先生,我路过。 1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以前,每当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与其他孩子过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时,常来给我送饭的张大娘就会用这句古话教育我,说我是成大事的人,所以不要拘泥于这种滑稽的烦恼。 我想,得有多强大的心智和坚韧的底限,才能容忍十四年来都被关在一个涂有四壁的囚笼里这种烦恼? 而我一个姑娘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既不能带兵打仗,也不能入朝为仕。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对着一块被称为圣物的“凤泣血”玉如意,祈求上天庇佑,愿每年缙云湾里的湾民们能丰收大吉体泰康健。 时不时来陪我说话解闷的林大婶也会好心安慰我说,湾里人多么的和善,你一个巫女放在别的地方都是被打死的命格,别提多不好混了,你就知足吧,况且当初你这条小命还是湾长拼了老命留下来的,这样的回报理所应当了,总比要你嫁给他当小妾强得多吧? 青衡国新圣上不是信神佛之人,他坚定科学才是时代进步的唯一标准。为防歹人借神佛之论拉拢人心叛国造反,他下令大幅度地在各处各地肆意屠杀宣扬巫教鬼神论的人们。那简直是一场旷古绝今的灾难,一夜之间,城墙门前挂满了各种萨满和巫女的人头。 我埋头一想,此话有理。 于是一拍大腿,又安心地呆在这个山洞里,不辞辛苦地给缙云湾祈福了两年。 十四加二等于十六,但今年的及笄礼上,我只收到了林大婶的一包梅干,张大娘的一盒枣泥,小牛郎的一只弹弓,和湾长的一枚咸鸭蛋…… 我是巫女,虽然不知道这巫女的界定是怎么在我身上体现的,但是我向来是循规蹈矩的好姑娘,所以湾民们说是,我就是。 据说,我从小周身就总是围绕着一股脱尘之息,湾长请专人看过,说是天赋异禀,乃今时今日难得一见的有福之人,务必重用。再加上,所有人中,只有我的血滴在了“凤泣血”上,它才会发出血红色的耀眼光亮,也的确蹊跷。湾长豁然开朗,把我关在了山洞里,为缙云湾积福,每年除了清明和端阳参加祭祀,其余时间一概不许外出。 巧的是,在我被关进去的第二天,连年大旱的缙云湾就下了一场缠绵的大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过颗粒无收的惨象。 昨天,我第八十八次得意地与小牛郎谈起这事,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起了白眼,嘴里不停说我傻。 “你以为这都是真的?我悄悄告诉你事实吧,省得你每天自以为做的是多么高尚的事。你爹娘曾是咱们湾里的人,后来走了仕途,偏生他们跟着人模狗样的先帝干了件坏事,似乎害死了不少人,你爹娘躲回了湾里,还带着你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偷来凤泣血。可惜苍天有眼,不过一年你爹娘便因病暴毙了,这报应还连累了所有的湾里人,所以你现在算是帮你爹娘赎罪呢。”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信。 毕竟这小牛郎还记恨我前年祭祀时偷偷吃了他们家供奉祖宗的烤鸡,咱们有嫌隙在先,指不定他想唬我难受一下? 于是便呆呆地坐着等第二天张大娘送饭来问个清楚。 但过了午时她还是没来。 我虽理解那天将降大任的理论,但是饿其体肤就不太道义了吧? 又等了半个时辰,我终于按捺不住,正准备去鬼哭狼嚎一番,外头就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下一秒湾长那满是血污的脸乍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吓得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艰难地帮我开锁,然后朝我摆手喊:“快逃!” 我把湾长拉进来,一边重新把门锁上一边道:“别了别了,锁着安全。” 湾长一脚把门踹开,接着便呕了一地的血,颤抖着半跪在地上。我这才发现他早已身受数剑,只是他素来穿得都是玄色的衣衫,所以不甚明显。 “你快逃,我答应过你爹娘保你平安!你悄悄从后山走,千万别走西道……”说完便倒地不起了。 我看着他狰狞而僵硬的面容,心里说不出的伤感。他囚禁我多年,若说我心里没有一丝埋怨,那简直就等于一句“我在撒谎”,但他其实待我不薄,起码比湾里其他人好得多,我也打从心底视他为亚父。我只纠结了一会儿,就抱起落在一旁陪伴了我多年的“凤泣血”跑了。 既然要逃亡,当然得拖家带口,而我唯一的亲人,恐怕就只有这一块冷冰冰的玉石。 站在洞口的时候,我冥思苦想,西是什么方向?后山又是哪座?无方向感是种绝症。 我对自己的第六感一直坚信不疑,因为我曾靠着这精准的第六感,在三十秒内从所有湾民供奉的一筐大红薯中偷走了最大的两个。我强烈地感知到,应该走左边。 大约走了半刻,我才隐约看到了些房屋的影子。 但走近一看,地上居然摆满了一具具的尸体…… 张大娘,林大婶,和小牛郎……其他的,我也不大认识,不过湾里十几口人,无一幸免。 我的脚步仿佛扎了根,有瞬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空白过后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 就说刚刚应该走另一条道的! 村子里四处蔓延了浓重的血腥气,再加上这几乎要把整个湾全部包裹起来的大雾,让我觉得寸步难行,难以呼吸。 不远处,慢慢有了些许动静。 我知道第一反应应该掉头就跑,但是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让我咬了咬牙,往前迈了好几步。以我这般深明大义的性子,就算死也要跟湾民们死在一起,再说了,反正横竖一个死字,还不如看清了那杀人凶手的模样,也便死后化作厉鬼天天缠死他。 模糊中,我只能勉强分辨离我十米开外站了个人。 此时,被乌云遮蔽了的太阳露出了丝丝光亮,打在一片浓雾中仿佛划开了一道分明的线。光线落在那人的身上,倒映出骇人深沉的墨黑色。 那男子,戴着驼色的软皮面具,衣袂翩飞,神秘狂狷。 他剑端残血,周身却干净得不染纤红,他似乎也在盯着我瞧。 听到他剑上滴落血滴的声音时,我胆子顿时缩回去了,正要朝他喊先生我路过,他便纵身一跃到我跟前。 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细细的打量。然后开口道: “沈世怜?” 我点头。 他嘴角挽起个诡异的弧度,把剑架至肩上,好不潇洒。 “躲了那么多年,也该活够了。” 2章 听完这话,我本以为这缙云湾马上又要添一具尸体了。也罢,生于斯,死于斯,这一生倒算完满,反正我父母双亡,没车没房,死了倒也了无牵挂。 谁知他剑锋一收,转身就走。 我一惊,难道他良心未泯,见我楚楚可怜不忍送我一程?正要转身拔腿跑路,他又悠悠地传来一句:“跟上,想逃就就地了结,带好凤泣血,它若有闪失,也就地了结。” 我悻悻地回过身,他也恰好停下脚步,微微转过脸来,似嘲如讽道: “况且,你逃得了么?” 这人,可以说是穷凶极恶到了某种境界,杀人如麻剑尖舔血。我稍稍计算了下,如果我每天捧着个浴桶跟在他身边,那么平均一里地就能接满一桶血。 我虽视死如归,但每次见他拔剑还是胆战心惊。 毕竟死是一回事,生不如死又是一回事。 不过随了他三天,我已完全习惯于这样刀里来剑里去的日子了。比如现在,我啃着烤羊腿数眼前飞过的血淋淋的臂膀完全是家常便饭。 他行事随性,高调低调全不在考虑范围内,杀人或不杀人的理由都相当奇葩,简单说来,就是看心情看天气。 比如,前天经过阴风沟时,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盗匪拦路,他装作毫不会武的模样任他们将身上的钱洗劫一空,仅剩了我怀中的凤泣血。要说那堆盗匪的智商忒让人忧伤,看了我怀里的血玉,只道一句破石头值几个钱,就把我放了,殊不知这才是价值连城的真货,也怪不得他们干着这样富得流油的勾当却穿得比乞丐还残缺。 我觉得稀奇,端出鄙夷的口吻说:“难得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手不染血,我是不是得夸你一句人性未泯啊?”心里还想着,激怒他吧激怒他吧,给我个痛快。 他眼神慵懒,似乎不屑理我,“天气太潮,手滑。” 又比如,昨天他们经过月半山,路边遇到个酗酒的农夫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老婆拳打脚踢,周围站了一圈人,却无人上前劝说或帮忙,他们将乡间窄小的山路挤得水泄不通,他等了一会儿,接着便动作极快地拔了剑,跃进人群将那农夫的脑袋削了。 众人怔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我还腹诽着,哟,居然见义勇为。谁知下一秒他就开口了: “堵路。” 说完便又削掉了某个人的头,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慌乱尖叫着四处逃窜。 有个大爷见我站着不动,边跑边对我大声喊:“丫头快逃命!” 我不好意思拒绝,便朝着他的背影喊回去:“我尊老爱幼,你们先逃着,我马上到——” 又又比如,今天,我们憩在一家深山里的小茶馆,露天架着大帆布那种,黄泥土砖砌的屋子,摇摇晃晃。我私下揣度了下这茶馆和小牛郎家的牛棚哪个更破旧,结果砸吧砸吧嘴,不提也罢。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场面,再看了眼一旁躲在椅子边,衣衫不整满眼惶恐的小姑娘。忍不住一阵感叹。 他的奇葩程度,简直是与日俱增,如今真是达到了个我永远无法理解的高度。 那小姑娘是这茶馆的主人,长得清秀,路过的几个浪客见了便心生歹念,成群结队地冲上来就一顿调戏。 我眼巴巴地盯着坐我前面的家伙好半晌,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罢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飞过一群鲲鹏大鸟拉屎砸死那几个混球。 结果,那小姑娘衣服被撕掉好几块,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哭起来,“啊啊啊”嚎了好几声后,他拿着茶盅的手一顿,念叨了一声:“好吵。” 然后身影闪了闪,便抽着剑过去了。 他的模样又让我想起了前日在缙云湾里初见他的情景,他这嗜血的本性,一看便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恐怕根深蒂固难以化解。杀人时连眼皮都不抬,人性恐怕都麻木了吧。 一想到这儿我就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湾长的话出了山洞,省得自己颠儿颠儿跑到人家面前,生怕这冷面刽子手寻不到自己,这下可好,脑袋每天搁在他剑端,一个不小心就身首异处。说来说去也怪自己,早在得知湾长信了谗言,为生男孩吃了一个月鼠便伴粥然后连连腹泻十三天时我就该顿悟,湾长就是种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刻更不靠谱的生物。 他的招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待我定睛下来,浪客已经倒地不起了,倒在地上后还咿咿呀呀地说了句:“你是黑金猎头……” 黑金猎头,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我插嘴问了一句:“什么是黑金猎头?” 他瞥我一眼,“就是杀手的一种。” 我摇了摇头,“不太懂,能不能……”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不用懂。” 他大爷的什么破个性! 不过……我有那么一刻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冷血,毕竟要是真的嫌吵,直接杀了那小姑娘才一劳永逸。 他收起黑剑,对着那小姑娘漠然道:“茶凉了,换水,半柱香内不上你就在那儿。”说着朝那群尸体抬了抬下巴。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他的所作所为发表任何看法。 再过两天,便是寒露,鸿雀南飞,菊使黄华。若是以往,林大婶也该送厚一些的袄子来看我了,还有张大娘的肉馅饼,小牛郎的糖蔗糕,就连向来缺心眼的湾长也会带着几包冬枣来慰问,虽然他一屁股坐下后便会吃掉我大半包的枣子,但那好歹是实打实的心意。 我身子被冷风吹得一阵哆嗦,心头也凄凉得紧,走道不甚留意便直直撞上了前头骤然停下脚步的他。我一个趔趄,他伸手过来牢牢钳住我的手臂。他常年把剑,手劲大得能捏碎骨头,我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似乎皱了皱眉,然后把我扯得更近了些,然后把我的衣领扯开了些,垂眼云淡风轻地瞄了瞄,“穿得太薄。” 我登时气血上涌,企图甩开他,但他令堂的力道实在太大,“你个登徒子!居然随便掀女子亵衣!我……”我奋力抡起另一只手的胳膊,想给他一耳刮子,他却恰时把我手一松,我便迎面朝地上摔去。 糟糕,刚刚气极之下几乎是卯足了吃奶的力气的,这一摔脸上非蹭掉一层皮不可。而下一瞬,他便伸手捞住了我的腰。 他贴得近,我几乎能察觉得出背后铿锵有力的心跳。 男女授受不亲,我被关了十六年,连最亲近的小牛郎也不曾碰过我一根头发。本以为我会羞愤不已然后再甩他一耳刮子,但他身上有股很淡然悠远的香气,瞬间便将我包裹在一片平心静气里。 他身上这香气到奇了,居然能安神平息,难不成他天天不温不火的都是因为这个? 人一淡定下来,就容易把一切往美好了想。比如刚刚我想得是,他那么眼疾手快地抱住了我,肯定是紧张我的,刚刚他也是出于关心才扒我胸口,看了就看了吧,再说了,你能怎么着?吃亏是福。 很快,他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震得我的背直嗡嗡,听后我真是忍不住翻白眼。 他说的是:“你这姿势下去凤泣血必有闪失,以后要摔时,记得翻个身。” 我这一口血都到胸口了,又听到他继续说: “穿得这样薄,万一染了风寒,还得费药银。” 我嗤之以鼻,他们干这行的,还缺这几个银两?按着人头算赏金,杀一人,吃一年,剩的还可以养狗养猫养小鸡。都说越有钱越小气,这决计是真理,湾长那么多小金库不还天天上别人家蹭饭么?蹭得一身膘,还日日在湾里边晃荡边嚎穷。 他大爷的,我是不是命犯铁公鸡了?一个比一个还一毛不拔。 我从他怀里跳出来,“我命硬,从小到大连时疫都没得过,不劳费心。” 他越过我,直直往前走,“前面是景州县,到时候给你弄件软袄。” “喂——” 听到我的喊声,他回了头,依旧看不出是何神情。 我琢磨了一会儿,想问的问题很多。譬如,你准备带我到哪儿去?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杀了缙云湾那么多无辜的人?你说的那句“躲了那么多年”是什么意思?明明要杀我,为什么还对我百般照顾?但仔细一想,还是问一个比较实质性的问题得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3章 他轮廓俊秀,嘴唇削薄,平日里除了说话吃饭就一直维持在一个冰冷的角度,如今听我一问却神奇地翘起了个不小的弧度,仿佛听了世上最滑稽的笑话,“我不会杀你。”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有如此明显的表情,看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记忆中,发生过一件我十分不解的事,小牛郎是被湾长打着长大的,皮厚得从屋顶摔下来都能把地砸出一个坑。我觉得正确的教育方式不是以暴制暴,湾长听我一言觉得甚是正确,后来小牛郎又犯事,湾长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结果小牛郎自此以后抑郁了整整一个月,理由居然是看着湾长那伪善的笑脸简直比挨一顿打还痛苦。 如今我总算懂了……于是我在心底默默祈祷,他的面还是瘫着吧,看他这么一笑简直比看见长獠牙的狼牙花还可怖。 不过,听了他这话,我莫名松了口气。我局促不安是因为不知何时一命呜呼,如今听到这暂时的特赦令,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之前我视死如归,总时不时耍贫,如今还是少踩他尾巴好,不然以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万一忍不住还是决定杀了我便划不来了。 他见了我略略欣悦的反应,显然心情很好,于是转头继续往前走。 “要杀你的大有人在,别急。” “……” 到了景州县,他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个隐蔽的农家舍。篱笆墙边坐着个老婆婆,正在安静地纺布,看到他后立马笑着来迎,喊了一嘴“小首”,接着眼睛便移到了我身上,然后微微一怔,“这位姑娘是……” 我听了那句“小首”,不由自主地瞥了他一眼,估摸着这应该不是本名,像他们这些把命吊在刀口剑尖上的人,行走江湖都有千百个代号。可是,在我眼里,这家伙的代号起码不也得是什么煞啊,什么血啊,什么冷霜之类的么……小首这名字跟他挂一起,就像只狮子头上簪了朵娇媚的花,如此违和,啧啧。 那位小首把我往老婆婆那儿一带,说道:“代我照顾她,我进城洗点,约莫三天。” 老婆婆笑呵呵地接过我的手,“放心吧,汤婆我必定保这小娘子安然无恙。” 他才走了几步,就回头嘱咐我:“别乱跑,否则后果你懂。” 啊呸! 他彻底离开后,汤婆婆拉着我去了趟菜地,说是家里很久没来人了,难得有客,今晚要好好吃一顿,做点韭菜鸡蛋,小炒蘑菇,油菜爆茼蒿之类的。 我呵呵笑着,好吧好吧,就当今天吃蔬菜减肥餐,好歹有鸡蛋不是? 汤婆婆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一边割菜一边东拉西扯。我有片刻间生了错觉,只觉得这背影,像极了时常给我送饭的张大娘,于是对她的问题算是有求必应。 “我活了那么多年,未曾见过小首把哪家姑娘带在身边,现在算是无憾了。” 我蹲在一边拔拔野草,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停了停,尴尬得直抽嘴角,“兴许,他喜欢男人?” 汤婆婆哈哈一笑,“小娘子真爱开玩笑。” 我也跟着哈哈干笑,我是认真的。想着我便随嘴问了问:“小首是他本名?” 汤婆婆认真把菜分成一拨又一拨,“我只知道他姓凤,熟人都喊他阿首,他辈分小,我自然得唤一声小首。” 凤?我横起眉来,感叹真是个惊心动魄的姓。在我的印象里,这些离奇古怪的姓氏不是上古氏族就是奇门异士,他到底什么来头? 这婆婆也忒没创意,要早知道他姓凤,拼死了我也得喊他一声小凤仙,听着多响亮。 我看汤婆婆心善,担心她被小凤仙欺骗,便想着提醒一句:“汤婆婆,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么?” 汤婆婆浑不在意地继续摆弄田里的菜,“知道,我以前也是杀手。”她看我傻眼,便赶紧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小娘子,这点刺激都受不了,怎么呆在小首身边呢?” 我那个惆怅,谁想呆在他身边了?这话噎在嘴里烂掉就算了,汤婆婆这话基本上就挑明了她是小凤仙的眼线,不该说的话还是少说。 吃完饭后,我陪着她一起收拾,若不是知道汤婆婆与小凤仙关系密切,我恐怕也只当她是个寻常人家的老妪罢了。 “这天气凉了,小娘子是不是缺了件大褂袄子?” 我本心不在焉地洗碗,她接下来的话倒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 “布我可以纺,但是没有棉球和针线了,不然你明日去一趟城里,买点回来。” 我一听,顿时心情大好,但一想到小凤仙的吩咐,就蔫了。“他不让我出去。” 汤婆婆贼兮兮地对我说:“他去洗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只去这一趟,还能走丢了不成?小首平时一定管你管得严,小两口太腻歪也不行啊。” 我也懒得解释,顺着她的话茬便道:“洗点是什么意思?他不会中途回来么?” “洗点是行话,杀手以人头算赏金,所以也叫猎头。这行业若要扬名立万免不得你争我夺自相残杀。接人头任务,则称为接点,若这人头被不同金主买下,卖给了不同的猎头,便称为撞点,而大家各为其主各司其事,只有拿了人头才算买卖完成,所以洗点就是为了将其他金主安排的猎头杀遍除净。所以明天你就放心去吧。” 我瞠目结舌,本想着这不关我的事还是别多嘴了,但本能让我不得不控诉一句:“要是撞点了,弱一点的知难而退不就行了?”难道杀手除了拔剑没有别的交流方式了? “这是行规,若接了点却没拿到人头,声名尽毁还如何有生意可做呢?再说猎头都有所隶属的组织,若是一朝失利,上头为了保住组织声誉也必然会清理门户。” 我看着汤婆婆无奈的神情,竟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如此不可理解的事?我果然是被关在山洞里太久与世界观脱节了? 虽然想是这样想,但是我现在还是无比希望小凤仙意图洗点反被洗……但碍于汤婆婆似乎对他颇有感情,我只好违心地担忧道:“您看……有没有可能,他跟一个绝世高手撞点?哎呀这样不好不好,多风度翩翩俊朗潇洒善良可亲的一个小凤仙啊,若他香消玉殒,我去哪儿找那么称心如意的一朵花啊。” 汤婆婆看我表情投入,便好心安慰我:“小娘子勿忧心,婆婆我虽不甚了解小首的底细,但他是黑金猎头,但凡能请得起他的金主,必定会全江湖下告令,而且以他的身手,基本只有他洗别人的份儿。” “……” 嘴贱也是绝症。 4章 第二天,我不负汤婆婆的厚望,拿了她给我的一吊子铜钱,浩浩荡荡地进了城。临走前我思虑几番,还是把凤泣血带上吧,我敢肯定在小凤仙眼里这块石头比我有价值得多,我单独出门如遇上了意外,他必定不会前来相救,带上这块石头,他就算不情不愿也肯定会来。于是我寻了个黑漆的桃木匣子将它装好,又牢牢地绑在了身上,才安心出门。 以景州县的城门老旧程度来看,这估摸着就一个偏远安逸的小城镇。我纳闷了,他一个劳什子的黑金猎头,这里有什么重要人物需要劳烦他动这个手么? 我方向感受后天影响,颇有些拙劣,找了十八个路人指点才找到原来竟与我只隔了两条街的锦绣铺子。 让我不能接受的是,那铺子老板居然是个男人。 最不能接受的是,铺主穿着针线精巧艳色风骚的锦缎,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牙缝里嵌着几块青翠的菜叶。当他对我招呼“姑娘姑娘”的时候,我几乎要被这浓重的口气与轻佻的语调吓得倒头就走,可惜这偌大的城镇就这一家针线刺绣的店面。 我忍辱负重地进了门,憋着气,随意地指了指想要的针线和木棉,翁里嗡气地让他赶紧包起来。 他一个生意人,数钱都不利索,拿着我的铜板来来回回数了不下八回,次次都不一样!气得我一个不爽快几乎要拍案而起时,他才笑脸相迎地说数好了,分文不差。 他脑袋虽不好使,但鼻子却灵得很,在我转身时急忙叫住我。 “姑娘用的,是什么脂粉?” 我在心底长叹,我这么天然糙,哪块皮肤能看出用了脂粉? “我不用脂粉。” 他似乎震惊了下,那表情分明写着“这年头还有姑娘不用脂粉就敢抛投露脸”,看我脸黑了一半,他又谄媚道:“那么姑娘可是携了香囊?请恕陈某冒昧,姑娘身上的香气尤为特别,清新脱俗,别致淡雅,犬女便是制香的,多一味香料做底也是好的。” 我嗅了嗅袖口和肩膀,猛地发现居然有小凤仙身上遗留下来的那股神奇的香气,估计是跟他呆久了,多多少少沾染了些罢。想明白后我摆了摆手,“这不是我身上的香气,是小凤仙的,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香料,打听出来后告诉你。” 我觉得他阴阳怪气,于是离开得匆忙,没注意到他眼里没进去的一股阴霾。 铺子老板连忙招来个小厮,在小厮耳边低声说道:“快去通报,就说找到了。” 过不久,那小厮急忙从那锦绣铺子里跑了出来,朝着某个方向跑开,只片刻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本想在这里多转悠一会儿,毕竟算起来,这才是我真正获得一次自由。就连看着周遭的百姓们因为讨价还价面红耳赤我都心情舒畅。 当然,我也不是没想过逃,但既然汤婆婆放了话让我出来,想必是有看住我的完全之策,而且万一我被小凤仙抓到,估计死便是最好的结局。罢了,顺其自然。 我买了几个包子,正吃着,就看见城墙下围了许多人,我心下一好奇,便走过去瞅了眼,结果一瞅生两瞅,两瞅生三瞅生生不息…… 墙头最新刷出来的一个告示,是个悬赏令,还是京城下发的皇告。 内容大致是,近日朝中重臣频频遭贼人凤七蟾所害,手段残忍,无视法度,引得人心惶惶,各地府衙务必严查苛办。若知情人士提供线报,最高可获得赏金十万两。 告示下的一张画像,笔墨虽十分潦草模糊,就像是根本没看清楚长相就胡乱几笔描出来的模样。巧的是,这人居然也姓凤…… 凤七蟾? 就算不追究这五官细节,如果这人真的是小凤仙,那这作画的人真该拉出去鞭打一百遍,这万分之一的神韵都没画出来,他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憨厚老实任君宰割的模样? 我忍不住嘟哝:“这画的,也太……”抬举他了。 一旁的大婶立马接过我的话:“不像是吧?”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应和,大婶便继续说道:“这活在传闻中的人物——凤七蟾,决计不应该是这样一副庸俗的模样,必然是别有一番气质的。” 我愣,“什么传闻?” 那大婶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我,“凤七蟾!你不知道?凤鸣孤城你总知道吧?他就是凤鸣孤城的第七任城主,如今江湖上手最红的杀手全都来自于凤鸣孤城,他既是城主,也就是那群刽子手的头头。” 我想不通了,“可是,我记得天下第一的杀手不是个女人么?”叫啥来着……以前小牛郎总爱听湾里出商的叔伯们说这些所谓的江湖奇闻,一听了什么便来跟我叨叨,但叔伯们本就见识不多,小牛郎也只挑挑拣拣着跟我谈及,天下第一杀手的事我还有些印象,这凤鸣孤城我的确是闻所未闻。 一边的大爷也听不下去了,连连对我翻了好几个白眼,看着非常嫌弃我的孤陋寡闻。 “凤七蟾身份如此高贵,哪能轻易出城?他的身手没有人见过,但既是城主,能做到让众城民心服口服,武功必然也是出神入化高深莫测。你说的那天下第一杀手应该是琴断吧?姑且不论她也隶属于凤鸣孤城,她前两年便从猎头界里隐退了,哪里还是第一?” 凤鸣孤城,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要说小凤仙是个小有名气的杀手,我还信。城主这么气派霸气,应该不可能吧……重点是我觉着我哪有这样的福气与这种传说中的人物沾边。 一这么想,我便开怀了,抱着凤泣血和一团木棉沿路走回了汤婆婆的农舍。 汤婆婆恰巧不在,我便将木棉放在了纺织机旁,此时却猛地听见屋子里传来了奇怪的脚步声。 我喊了声婆婆,却无人应和。 不应该的,若是婆婆在家,也该回应我一声,若是不在,那脚步声又从何而来? 我皱着眉走过去,顺手拿起一边的洗衣板,刚将门推开,一只男人的手便猛地伸过来将我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我尚未喊出声,就觉得后脑勺被人重重砍了一记。 意识模糊间,隐约听见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 “信我吧,就是这样的气味,当今除了那个人,没人还用得起那种香料,这女人一定不简单……” 5章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锒铛入狱了。 衙门这地儿我听说过,不是用来关罪犯的? 我双手被一条厚重的铁链拴着,我试图挣脱了下,牢狱外的衙役看了眼我,非常不屑地挑着眉,边啃鸡腿边道:“别傻了,那是千年寒铁合着散金熔炼而成的万鼎锁,一般只用来扣押武艺高强的重刑犯,你走运了。” 我瘪着嘴,同样摆出很不屑的样子回敬他,“荣幸是荣幸,不过可否问一句,我犯了什么事让你们动用这样级别的装备来囚禁我?”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几个衙役听我这话笑成了一团,“老实呆着吧,明早县老爷审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犯了什么事了。” 真是奇了怪了,我一个五好良民,三观正统,不偷不拐不骗,唯一算得上罪状的事,不过就是包庇了下小凤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金猎头,但讲句心里话,要是我能将他绳之以法,早就就地把他办了,这县太爷脑子里装的都是鸡油吧? 我脚蜷着麻了,一恼,便用力抻了抻,谁知这一脚过去,不小心踩着了软乎乎的肉垫。吓得我立马缩到一边,那肉垫掩在一片干稻草里,似乎哼唧了一声,没了动静。 我觉得奇怪,便用脚又踩了踩。怎么不哼唧了?我慢慢爬过去,将干稻草都扒拉开,一个蜷缩着的人影乍时出现在我眼前。我吓了好大一跳,应该是个男人,一身褴褛的蓝色长衫被血污染得发了黑,身上有许多皮开肉绽的伤口,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灰头土脸看不清样貌,不过手指纤长干净,怎么看都是个文化人。 那啃着鸡腿的衙役不知何时拿了个水桶过来,对着他就全全洒了下去。我站得不算近,没有被波及多少,而原本奄奄一息的他非常痛苦地喊了好几声,然后开始全身抽搐不停。 “叫你犟!既然来到了这儿,你就别指望着出去了,你最好什么都招了,爷有的是十八般手段对付你这样的闷头驴。” 我赶紧爬得离他更近了些,看着他伤口上由黑复又变得鲜红渗血,我便怒了。 “他已经伤成这样了,你居然用盐水!” “哟,遇到个强出头的,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来到这样的地方要懂得独善其身,想着如何保命要紧。” 我刚打算回嘴,手腕便被人轻轻握了握。我低头看地上那伤痕累累的男人,他的眼睛微微睁开,黑色的眼珠印着昏暗的灯光望着我,淡然却坚韧。 我摸不准他的意思,不过大约是让我别为了他与这些人起争执。看着这样纯粹的眼神我有些发虚,因为我正想骂那衙役一句不要脸来着。我赶紧拿起一些稻草横在他面前,“你先睡着,睡着。” 那衙役不知从哪儿又端来一桶盐水,这架势估计又要往他身上倒。我察觉得出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而且还紧了紧,一看便是做好了强忍的姿态。 他这副模样,实在让人不忍心。 我一咬牙,便挡到他身前,生生为他挨了下来。泼水的力道极重,我身上被洒到的地方都如被烫了那般又疼又麻。 那衙役喜闻乐见地冒出了好几串“哈哈哈”,后来外头喊了声让他把徐生的口供交过去,那衙役便立马跑了。 我提了提身上的衣服,又湿又黏,还有股难闻的气味,我估摸着这群衙役可能往里头撒了什么,顿时一阵干呕。 地上的人忽然开了口,声音嘶哑低沉,似乎连说话都艰难,“连累姑娘了。” 我回头看他,他的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现在他浑身应该如被火烧着那般疼痛吧,可他呼吸仍然轻浅,十分隐忍,我不由得心生佩服。 我凑过去了些,“疼的话可以喊出来,我不笑话你。” 他的嘴已经干裂了,但还是勉强摆出了笑意,“还好。” “你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被这样非人对待。”他的脚细看之下,还有些扭曲不直,破溃的地方往外渗出了些黑色黏腻的汁液。我环视了一遍牢狱里的各种刑具,心想着这家伙应该通通挨过一遍了。 他声音很低,说得极慢,我也没有半分不耐,只觉得他的语调让人舒心放松。 “小生姓徐……是景州前年晋的秀才,他们抓我,不过是想用作人质引蛇出洞罢了……” “引谁?”我听着一阵唏嘘,他看着应该是个行为端正的秀才,无辜受累,这县衙还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折磨他。这山洞外面的世界,坏人坏就算了,好人还不好…… 他无奈笑了笑,“引……我内人。” 我当即一愣,在缙云湾时,林大婶时常带些淘来的市井戏文给我解闷,段子里总说哪家哪家当官的又强掳了哪家哪家的姑娘做小,然后哪家哪家英雄豪杰出手相助而后与姑娘一见钟情云云。 果然是艺术源于生活这个理。 “那个……县太爷,想夺你所爱?” “我内人,正被官府通缉,她四处逃亡,也不知过得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瞥我一眼,语气带着央求,“姑娘可否帮小生一个忙?” 我帮他把身上的稻草都清理掉,然后点了点头。 他很开心,从怀里拿出个凤衔珠鎏金簪子,递到我跟前,“我时日无多,有生之年怕是再也无法见内人最后一面,若姑娘有机会出逃,还请帮我将这簪子置于水桥巷一百零六号的院子里,内人若是回来,便能见到了……” 我心道这徐生真心痴傻,他既是做了人质,消息必然能传到他发妻耳里,若他发妻还心存惦记,又怎会让他孤自在此受罪而不来营救?徐生尚且愿意为她受尽酷刑,她却连露面都不屑于么?都说世上郎儿皆薄幸,这姑娘家觉悟也不高啊。 我将他的簪子收了,“倒希望她还能记得你这一片情深,省得你白白丢了性命。” “小生知道姑娘心中疑虑,不过……她也有苦衷……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他突然猛地咳起来,身上的伤口因为拉扯引得他额头又起了一片冷汗。他的意识变得非常模糊,我一着急便啪啪给了他好几个嘴巴子,见他没反应,我决定豁出去了! “你大爷的,簪子你活过来后自己送!”我抿着嘴,拿起簪子便对着手心用力一划,血刹那间便流了一片,我把血一点一点地滴到他身上的伤口上,奈何他的伤口实在数不胜数,血尚未将他的伤口淋过一遍,我手心的伤口便开始愈合了,我一狠心,又深深划了一道。 6章 伤口疼得我眼泪漫了一眼眶,我忍着把最后一个伤口也淋了血后,便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瞧。 一定要凑效,一定要凑效…… 果然,他那些鲜血淋漓宛如咧着嘴的食人花般的口子开始慢慢地合并了,有的小伤口已经恢复得完好如初。 我兴奋地拼命摇醒他,“徐生,你醒醒,你看!” 徐生醒得极快,他似乎也觉得不对劲,他动了动脚趾,然后一脸讶异地看着我,“姑娘……你,做了什么?” 说来惭愧,小时候我无意中在山洞里发现了一只从外头飞来的小云雀,它想飞出去的时候撞了好几次墙壁,最后一次撞得忒狠,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势头,结果撞折了翅膀,看着颇为可笑又可怜。我与它相依为命了几日,偏巧那天我手被石尖刺破了个小口,血滴到它身上,它扑腾了几下翅膀,毫不留恋地想飞走,结果又开始循环往复地在墙上撞啊撞的…… 就这样我才知道自己的血可以治鸟。 殊不知,原来也可以治人…… 我不敢让他知道我刚刚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于是随便打着哈哈:“我有灵丹妙药,刚刚给你喂了一颗。” 他反驳:“小生虽没了意识,但应该没有吞下任何药丸……” 我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却还是笑嘻嘻道:“你吞了的,记性真差。” “我记得没有……” “他大爷,我说你有就有!”遇到这样温吞脾气的我就忍不住炸。 本想把簪子还给他,但是转念一想,他肯定出不去,给了他也无济于事。要想救他出去,除非…… 我把簪子收进口袋里,再把身后牢牢捆着的木匣子卸下来,掏出了凤泣血,塞到他怀里,嘱咐道:“江湖规矩,礼尚往来,你给我簪子我给你血玉互不亏欠,这东西你带好,千万不能有半分差池!否则我小命不保!”我觉得我胆子又肥了一圈。 他本不要,被我吼着默默收了去。 赌这一把,是死是活,全看天命…… 翌日,县太爷早早便把我提了堂,徐生睡得熟,我估计他平日里被这样那样的伤口折腾得没睡安稳过。他把凤泣血抱得很紧,我仍觉得不放心,于是把稻草全踢到他身上埋了个严实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牢狱。 那县太爷顶着乌纱帽,发髻别得老高,捋着胡子看我,细细的眉眼里总能挤出猥琐的气质。 他们把我摁着跪在地上,我也没有反抗,倒不是我乖巧,实在是昨晚为徐生费了太多血,无力得很,一个晚上不够我恢复元气,不然以我这般顽劣的性子必然凌空一脚,踢不踢得着姑且不记,起码我有心。 那县太爷见我如此安分,眼睛闪了闪,不怀好意,“你是凤七蟾什么人?” 我摇头,“不认识。” 他敲起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你知情不报!如若你与他不相识,怎会染上他身上紫雀罂粟的香气?不论他凤七蟾本事多大,在江湖中有多少威望,朝廷要擒他,他也终究是笼中之鸟能飞哪儿去?姑娘还是老实招供的好,包庇重犯同罪论处。” 我想,他这样肯定我认识凤七蟾,我就顺着他点好了,于是我答得委婉了些:“那我……好像不认识。”谁知他还是不满意,我虽不是有心得罪这些朝廷官员,但也不知是我表达方式不对还是他们理解偏颇,一听我的话县太爷便开始吹胡子瞪眼,势头十分不妙。他们用淫威逼迫,我也顾不得情分了。“我虽不认得凤七蟾,但我供出个小凤仙,能不能争取宽大处理?” 县太爷又狠狠敲了一下惊堂木,指着我大声道:“上刑!她居然戏弄公堂。” 我一看他们搬出了夹棍,赶紧告饶:“有事好商量啊好商量!我、我认识凤七蟾——” 那县太爷终于喜笑颜开,我禁不住丢他一记白眼。这年头,老实孩子活不起,撒谎都是被逼的! 既然撒了,就不怕撒大的。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胡编乱造,“我们是夫妻,他爱我,我爱他,伉俪情深不离不弃,他若是一天见不到我会失心疯的,你们行下流卑鄙的手段把我掳来,他必定会不顾一切将我寻回……”说着说着我都开始不好意思,我这多年跟着湾长修炼起来的厚脸皮,也挨不住我这样天马行空地诋毁凤七蟾,反正凤鸣孤城城主这样闷骚的名号摆在外头就是卖点,意/淫他的姑娘满大街都是,只盼他大人有大量……“那什么,你们走着瞧,别动我一根汗毛啊。” 那县太爷对我将信将疑,摸着下巴问一边的师爷,“这女乞丐靠谱么?咱该不会被老陈摆了一道吧?” 师爷拿着羽扇捂着嘴,声音却大得全公堂的人都听得见,“不然再把老陈抓来问问?我就说嘛,要是凤七蟾能看上她,隔壁那中了风的二丫蛋也能去选秀了。” 那县太爷听了觉得在理,便又怒了,第三次敲惊堂木,“上刑!她居然戏弄公堂!” 我顿时怒火中烧,恨不能踹那两渣滓两嘴巴子,审了半天,我黑的白的全说了还是要上刑,上上上,上你个头! 我眼睁睁地看着夹棍套在我手上,视死如归的忧伤又冒出来了,我闭着眼不敢看,偏偏此时周围扬起了一阵略带熟悉香气的风,我身后似乎还有轻身落地的脚步声。 公堂上突然安静下来,我觉得不可思议,手上也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袭来。于是悄悄睁开一只眼,只见某个墨黑色如鬼魅一般的修长身影乍现跟前。 此时此刻我才觉得小凤仙是多么的可爱,就连他那面具也可爱。 小凤仙一剑削掉了架着我的衙役的手,随着衙役惊天动地的喊叫声响起,血倏地飞溅到身上,我看着两只手掉在我前头,立马抱着头不知死活地嚎起来:“你就不能温柔点……”嚎到最后我也没了底气,赶紧消声。 “你编故事编得精彩,我本想多观察一会儿。”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他的意思是,他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了?见死不救好一会儿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残灰,见我表情如此,便道:“房梁太滑,一时没站住。” 这朵凤仙花实在太气人!我瞪眼正要张嘴,他便转了身去,对着一边完全傻了眼的县太爷和师爷,也不知是他气场太强大,还是表情太过惊悚,那两人下巴掉了两寸。 小凤仙道:“找她有何事?” 7章 县太爷咳了几声,指着小凤仙当堂骂道:“你、你是何人?胆敢杀害公堂衙役,你可知犯了何罪!” “听闻你们在通缉我,我便来瞧瞧。”小凤仙的剑很神奇,又软又黑,上面染了满满的血,他只是随手一甩,剑身复又干干净净焕然一新,“连我的模样你们都识不得,如何通缉?” 师爷惊得用羽扇捂了嘴,嗓门还是大:“你是凤七蟾?!” 他一跃上了县太爷的审判桌,剑朝着县太爷的头直直窜过去,动作神速得几乎能在空中划出光点来。就在我以为那县太爷得脑袋开花时,他的剑锋猛地停在县太爷的额前,只差毫厘便嵌了进去,当即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县太爷也是个怂货,吓得立即湿了裤子,急得口不择言:“城主大人饶命!城主大人饶命!本官只是、只是将您的娘子请来喝了杯茶,并无恶意!并无恶意啊!” 我明显看见小凤仙的手小幅度地一颤,缠了黑布的手背上也有微微的青筋跳动。这个破县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这家伙……真是凤七蟾? 他默了一会儿,然后叹口气,“我不杀你。”说完剑锋直转,在县太爷的额前划了个大大的叉,县太爷顿时捂着自己的额头倒地打滚。 “送你的这个礼物,一来惩诫你胡言乱语,二来,”小凤仙大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瞰我,“回报你随意将她请来喝茶的心意。” 我看他似乎极其认真,便低声问:“你真是凤七蟾?” 他面无表情,“不是。” 我长大了嘴,不住地感叹,演技派啊。然后立马脸色一转,义正言辞道:“你这个骗子!” 他挑眉,“彼此彼此。” 我猛地站起来,他敏锐地嗅到了我身上的味道,脸唰地黑了一片,察觉到我身上的衣服仍有些湿后,他一下子明白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扯住我的衣角,猛地撕开了。 我脑子有了半刻的空白,只觉得身上一凉,一低头,就只剩了薄薄的亵衣和雪白的肚兜…… 我那个老天爷……我居然在公堂之上,裸了?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和他,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解了身上的黑色袍子,一把披在我身上。然后将我揽进怀里,牢牢护住我的身子。 我听见他的声音从胸腔里传来,震得我脑袋一片轰鸣。 “她虽只是我的包袱,却也容不得你们如此对待。” 我埋在他怀里,听到一阵剑尖碰撞的金属声和各种各样的求饶声,尖叫声,我没看清他是如何杀了里头的人,他抱着我从县衙出来的时候,我望了里头一眼,只见躺了一地的尸体,血铺了厚厚的一层,唯剩了县太爷一人惊魂未定地坐在椅子上,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他倒是说话算话的人,说不杀便不杀…… 脱了外袍后,他穿得也单薄,只剩下一层同样为墨黑色的里衣,我依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我抓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难得柔顺地说道:“其实他们没对我怎么样。” 小凤仙顿了顿,低头看了我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才犹豫地说:“难不成你自己掉进了茅厕?” 有些人,真真是不适合开口说话,一开口所有好感全部崩坏,小凤仙首当其冲。 他带着我,驾着轻功随意跳了几跳,没过多久便回到了汤婆婆的农家舍。汤婆婆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我狼狈的模样,担忧的神色总算散开了些,然后朝我招手:“快快快,洗澡水已经下好了。” 我“哦”了一声,准备从他怀里跳出来,结果他径直将我抱进了屋子里。我回头瞅了一眼汤婆婆,她笑得好不欢乐,那表情那神色,就差鼓掌叫好了。 屋子里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任何东西,便本能地牢牢拽住了他,他倒是嫌恶得很,毫不留情地扒拉起我的手,然后将我扔进了硕大的浴桶里,水花溅得四处都是,我站不住脚,滑了一跤便整个人没进了水里,我挣扎着爬出来,满脸潮热,也不知是因为呛了水还是因为这膨胀的蒸汽。 他双手搭在浴桶边,“快洗,洗好上路。” 我站都站不稳,呼噜呼噜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他看不过去终于决定伸出手来捞我,我咳个不停,边说话边往他脸上喷水,他只皱着眉一退再退。 “咳咳……你……你……出去……你……”你个没节操的! 亏我刚刚为他的英雄救美好生感动了一番,还暂时打算不计较他当众把我扒了的恶行,虽然我想计较也顶多在心里计较计较,但现在一看,我那是犯了什么傻才有这样的念头。 他又松了手任我在水里扑腾,然后走到衣柜前拿出了件织好了的长绒棉软袄,带了大大的帽子,看起来质地非常厚实。他随手扔在了床上。 “洗好穿上,这里不宜久留,带好凤泣血。” 我的心咯噔一沉,糟了糟了,忘了这茬!“你……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 小凤仙完全没有要理我的意思。 奶奶个熊的,老娘拼了!“你要是不去救他,就再也看不见那块石头了。” 他回身时的眼神吓了我好大一跳,冷冽如霜,沉黯锐利,宛如千万根冰棱,要将人生生撕裂。我就挂在浴桶缘上,直直地与他对视。 说不害怕,那真是骗狗的啊…… “你说什么?” 我沉住气,强忍着不发出一丝颤抖的迹象。“我把那石头给了一个叫徐生的人,如果你想要,就去把他救出来吧,他就在县衙的牢狱里。”他是真的生气了,浑身都冒着肃杀的气息。也许是被我威胁了心里不快,抑或对于我私下玩这些小把戏很是不屑,又抑或觉得我太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他眸子微微眯起,“你没思量过,我拿到血玉后,会杀了他么?” 我底气不足,却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你不会的,你不能亲手碰凤泣血,自然需要带个活人。” 我如今相信,他既说过不杀我,便不会杀我,所以就算再害怕,也仅仅是害怕而已。我也看得出,他极为宝贝那个血玉,以杀手的脾性而言,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但他从不亲自触碰凤泣血,一路上只让我带着它,实在蹊跷。我大胆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触碰那血玉的原因。 一见到他微愣,我便长长舒了口气。真他大爷的活生生去了一半的阳寿!我发誓,以后除非我脑子被牛蹄子碾了一遍,否则再也不干这样虎口拔牙的事了! 原以为小凤仙会恼羞成怒,但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他倚在门边,抱着臂看我,若有所思的模样。“看来脑子灵光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8章 我想,以他这般高强武艺,救人应该是信手拈来的,结果他这一去,便是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又担心又着急,汤婆婆似乎对我非常放心,来来回回都是那句:“担心就去看看呀。” 我真是对这样的天然呆没有抵抗力,我就不信把我弄丢后小凤仙没有责备过她,偏偏她还是这样天真无邪…… 罢了罢了,如此心意不好辜负。 于是我披上了软袄又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我还没进城,便又见城墙告示下站了一堆人。我在外围尝试见缝插针,就算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都只在最外边打转。但从百姓们叽叽呱呱的嘴里还是隐约听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总结起来,就是:告示又刷新了,跟以前那张对凤七蟾的通缉令大同小异,不过罪状多了一条猖狂劫狱。 我一听,悬着的心便咽进了肚子。 他既然劫了,便一定能成功吧,哎呀这个小凤仙,总算做了件人做的事。 还没等我撤出人群,里层又传来了一句长长的叹息: “人家徐生为人耿直,儒雅大方,口碑好得不得了,怎么可能私营乱党呢?”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讨论的重心往徐生身上移。 “这是官府的说法,都掩人耳目用的,你也信!据说啊,徐生的发妻是朝廷重犯,他们抓了一年没有音信,便将徐生监/禁起来,就是为了把人引出来。” “徐生?是不是前天早上在西城门被绞死的那个?” 我的脚顿时如牢牢扎在了地上,再也移不动一步。 这是……什么意思?绞死了?徐生死了?小凤仙不是去救了吗?而且告示里都把罪状列出来了,怎么会没救到呢? 我抓起一边的大姐,问了西城门的方向后就匆匆往那儿赶,据说只需要左拐左拐再左拐的西城门,我却觉得九曲十八弯,待我赶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我真是觉得自己是个人才,寻路方面的造诣日日都在创新高。 夕落的西城门还有许多围观不散的人群,西城门的刑台前被官府划出了一个禁区,不让任何人靠近,徐生的尸体便高高地吊在木桩上。 周围有站了许多严阵以待的官兵,看这架势,像在守尸待兔。 落日的光就洒在徐生血迹斑斑,且毫无生气的脸上,显得格外凄凉。他的手腕被粗麻绳勒出了惊悚的伤痕,褴褛的长衫上依旧是一条又一条被鞭打过的破口。 我明明帮他收拾好了伤口,如今怎的又是这样一副凄惨的模样…… 我心里不爽快,眼睛热得紧。即使是看着缙云湾的湾民们死绝时,看着小凤仙在我跟前手刃了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时,我都不曾如此揪心。 以往在山洞里,我孤独寂寞,无人可诉,若不寻些可以支持我活下去的念想,我恐怕早就自我了结了。这念想,还是湾长施舍的。他总时不时地提点我,山洞外的世界多么美好幸福,值得人憧憬一辈子。那时的我尚小,价值观未成形,信了便信了,懂事后为了好好活着,也不得不逼着自己信。 俗话不都说了,谎言三人成虎,多说几遍,也就以假乱真了。 更何况我对着自己的心催眠了十六年。 遇见小凤仙,是个意外。他是杀手,无视生命的珍贵,我对他无从讨伐。可是,就连官衙这样代表了正直正义的地方,都能草菅人命。我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眼前这副场景,简直狠狠地打了我的脸。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我根深蒂固的信仰连根拔起,一团盛大的茫然就这样降落在我心上,笼罩着我全身。 就算是这样浓烈的日光,我也察觉不都温暖。 旁边有个小垂髫,看着这画面,哭得伤心然后扑到了母亲怀里,“娘,秀才哥哥怎么死了?” 她娘亲捂着孩子的眼睛,表情无奈,哄道:“没有,秀才哥哥只是飞上天做了星星,大家都为他祝福呢。” 小垂髫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可是,他说过要看我折的小纸鹤的,他怎么说话不算话?” “囡囡,你要每天折一点,攒到很多很多的时候,他就会看见了……” “真的?那我一定要为秀才哥哥折很多很多!秀才哥哥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周围的孩子们听了,也纷纷应和,说着便席地而坐,不知从哪儿掏出了许多描了蔻丹的花纸,认真叠起来。 我看着他们笨拙地摆弄,不由得想笑,然后坐下帮着那小垂髫叠好了一个红色的纸鹤。我扇动纸鹤的翅膀,说道:“你看,这样折,纸鹤就能飞,就能带着你的祝福,飞到秀才哥哥的心里去……” 看着地上顿时满起来的纸鹤,我不住地感叹,世上,善良的人终究多些吧。 站起来的时候,我忽地发现裤腿里刺挠得很,我从口袋里一掏,才发现是徐生交给我的凤衔珠鎏金簪子…… 那小垂髫热情,听我说要找徐生的家,便亲自领我走了一趟。他的家,是个小巧玲珑却别具风雅的庭院。出乎我意料的是,门面和藤椅上没有一丝灰尘,地上也似刚刚打扫了那般干净,就连花圃里的月季,也将将裁剪过,新枝上的口子还留着潮湿的痕迹。 难道有人来过? 我进了大厅一看,竟发现桌上躺着个熟悉的黑匣子,走进一打开一看,凤泣血便安安稳稳地躺在里头,宛如一个睡着的孩子,隐隐发着淡红色的光亮。 是谁我没有底,不过随意一猜,估计也是徐生认识且信任的人……倒是徐生那个傻瓜,估计早就知道自己快死了,便做好打算,把这凤泣血交予他人保管。 我把簪子放下,抱着黑匣子并牵了小垂髫的手,刚跨出徐生家,便见着了出现在巷子口的小凤仙,他闭着眼倚在墙边,呼吸绵长而安静。 我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把小垂髫打发走,他大费周章地去牢里救人,没救到人又没找到凤泣血,心情指不定多差。这孩子纯粹是发了善心领我来,别因着这个无辜遭血光之灾。 那小垂髫却看着小凤仙发了愣,兴高采烈地问我:“小婶婶,那是您儿子吗?” 我这一口老血几乎要喷涌而出。他大爷的好歹老娘二八一枝花,青春靓丽,就是不修边幅些,叫我婶就罢了,我前辈子是把佛祖他爹杀了才会给我安排这么一个儿子吧。我立马竖起手指让她安静些,威胁道:“不是不是,你快回家,不然抓你去喂狼外婆!” 她不依不挠,摆起浑不知世的笑脸,“哦,我知道了,那是你夫君?小婶婶你老牛吃嫩草。” 我忍……“好好好,他嫩,我老,以后等你长大了,我把他许给你当相公。” “真的?”她眼睛亮得几乎刺眼,然后上来亲了我一口,“小婶婶说话算话!”说完她越过我朝小凤仙跑过去,小凤仙的眼猛地睁开,手反射性地去握腰间的剑柄。我脸唰地就白了,然后迅速冲到了小凤仙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端着苦瓜脸边摇头边哀求般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好在抽剑的动作还是停了。 小垂髫站在我们跟前,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个躬,“刚刚这小婶婶说要今后要把你许给我,我长大以后哥哥你要记得回来娶我。”说完便娇羞地跑远了。 小凤仙眉头皱得很紧,“我说过不杀你,但我很容易食言。” 我低声嘀咕:“食言还臭屁,明明答应我会救徐生,结果呢……” 他的眼色一黯,很快便恢复了一派清明的琥珀色,“这个人,救不得。” “为什么?” “若是可以救,那个人早就动手了。” 我不理解,继续追问他也不答话,只道了一句“好好保管凤泣血,再把它弄丢,我便收回不杀你的那句话”便遥遥走在了前面。 我怔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石头找回来了?” 他顿了脚步,眼睛朝着一个隐秘的方向轻瞥,声音带着愉悦的轻扬。“我还知道,是谁还回来的。” 我唧唧歪歪地追上去,丝毫未留意到我身旁的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有双流光闪闪的秋水明眸,正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直到我和小凤仙彻底消失在水桥巷,那人才缓缓踏出来,一阵风过,甩起了四周的柳枝,空气中似乎隐隐流动着悠扬的琴声。 不过瞬间,桌子上的凤衔珠鎏金簪子已然没了踪影…… 第二天与汤婆婆告了别,我们便重新上了路,去哪儿走什么方向我也不知,只跟着。反正我问了小凤仙也不答,答了我多半也没有概念。 只不过从景州城过去的时候,听到百姓们又议论纷纷,八卦重点有二。 其一,挂在西城门的徐生的尸体消失了,县太爷生了好大的气。 我一想,也好,无论尸体去了哪儿,总比日日风吹日晒好得多。 其二,凤七蟾高调驾临景州城,血洗县衙,身边还跟着个呆头包袱。 好几次我都想冲到人群中骂:你大爷的才是包袱,你全家都是包袱! 结果都被小凤仙拎了回来,冷冷警告了好几遍…… 9章 对于路线,我还是一无所知,只知道依旧是大同小异的山间野路,坎坷非常。好在他是寻路的好手,总能另辟些平坦的蹊径。 我看着路上一段一段的路标,才知道小凤仙的目的地是荆州。 上次去景州应该是接点了,人头是谁我也没想着问。见了皇告,再通过百姓们窸窸窣窣的讨论,我才隐约觉得,最近应该是死了不少地位极高的人,不然朝廷也不至于这样劳师动众。 这个凤七蟾,杀那么多人做什么? 我好了奇,便随口问:“我听汤婆婆说,你也姓凤,你也是凤鸣孤城的?” 他不睬我,我便继续道:“你们城主,为什么杀那么多官员?” 以往他就算再不想理我,也起码会用“闭嘴”来让我噤声,今天他倒反常。 我望了一眼天空,乌云密布,空气也憋闷得紧,估计过不了几刻钟便要下大雨。小凤仙的心情与天气就是对门亲戚,要乐一起乐,要黑一起黑,今天还是少膈应他好。 他在前面走了没多久,便回头看着我,本来嘴就薄,他再绷起来简直就不能看。 “有暴雨,你找个山洞躲着。” 我对他言听计从成了习惯,呆呆哦了一声便要走,走了几步才想着问一句:“你呢?” “找干柴禾。”他正要转身,忽地想起什么便又回过眼来阴沉沉地嘱咐我:“别乱跑。” 我找了个最近的山洞,里头略微潮湿,深处时不时地传来滴水的声响,位置也不显眼。最重要的是,这样不干不湿的乳石洞既不适合蝙蝠蛇类,也不适合山猫黑熊等野兽栖息,比较安全。 看见周围有些能用的枯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便顺手捡了许多,没过半盏茶的时间,就猛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天也迅速暗下来,看起来好生恐怖。 洞穴里过于阴冷,我总忧心身后会猛地蹦出些劳什子的古怪玩意儿,屁股坐不住便移到了洞口。雨水挂成的帘子十分厚重,几乎能遮住我眼前两米开外的视野。我心想糟了,这样的雨势,我和小凤仙非走失不可……万一他找不到我,以为我私自逃跑了怎么办! 我正想着,天上就直直劈了一道雷下来,闪电几乎就打在我头顶,那耀眼的光把周围照亮得如同白昼,吓得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你大爷,然后拼命往里头躲。 被囚在缙云湾的山洞里时,我不害怕蛇虫鼠蚁,独独畏惧这雨夜交加时分。我抱着头缩在角落,止不住地颤,谁知下一刻我便被人双手托起,抱着带进了洞穴里头。我猛地抬眼,在黑暗中,只瞧见跟前人颊边连连滴落的水珠,在这样毫无光线的地方,也晶莹透亮。 他身上的奇异香气被雨水冲刷得散去了不少,但这样独特而令人心安的气息,依旧能让我肯定,是小凤仙。 虽然早知他对我有心怀歹意,但我仍觉得关键时刻小凤仙十分靠得住。 我正在心底赞扬他,他便随手把我扔到了一边,任我打了好几个滚,他的声音僵硬而冰冷:“站在洞口做什么?生怕雷劈不中你?” 我身上磕破了皮,也不爽起来,“不是担心您老人家找不着我吗?” 白天我便看不真他的表情,更何况是在这样暗沉的洞里,只能听见他微微不稳的喘息,他沉默了我就觉着他自认理亏,心情顿时大好,于是得意道:“怎么样?柴禾都湿透了吧?” 他还是不语,我便自顾自说道:“还好我留了心眼。”我沿着墙壁把刚刚屯起来的枯枝挖过来,然后邀功一般在他面前得瑟。 有如此聪明伶俐的包袱么?有么有么?我切。 小凤仙不知从哪儿掏出了火折子,动作利索地燃起了火堆,顿时洞穴便又亮又暖和。我看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嘴唇苍白没有血丝,难道刚刚淋了雨发烧了? 我向来认为这女儿家的身子真是包裹不住我深明大义的豪爽性子的,于是抠了抠鼻头,清着嗓子道:“你若是想烘干衣裳,就说一声,我转过身不看就是了。” 他稍稍瞥了我一眼,嘴角牵了牵,还是一副不屑嫌弃的神色,似乎终于有了些与我抬杠的兴趣,“想看直说。” 他总能一句话让我破功,我使劲翻他白眼,“您捂着吧,千万别脱,脱了生孩子没屁/眼。” 他笑了笑,忽然咳嗽起来,然后仰着头靠在洞壁上,眉头紧蹙。他这一咳,便没完没了,听得我心惊肉跳,他严重得让我觉得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那般。 我拿起树枝戳他,“……你没事吧?” 他顺了好久的气,才缓和过来,然后紧紧闭着眼,不再与我搭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可能翘了辫子,要上前确认鼻息的时候,他才悠悠开口:“若不想死,便离我远些。” 他稍稍睁了睁眼,然后朝我看过来,见我睁着眼睛十分不解,叹着气解释:“我身中奇毒,时逢雨夜便会毒发,你若是碰我一下,也难幸免。” 我心底惊讶,表面却不作声色。他一个杀手,时刻谨慎小心,这种事若泄漏出去相当于暴露自己的弱点,他是完全不担心我会对他造成威胁,还是自视甚高无所畏惧,抑或被毒昏头了?我的眼睛轱辘了一圈,“……既然如此,你的功力岂不也会受到影响?那多危险。” 他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是,大致只剩三成,不过,杀你绰绰有余。” 我暗暗呸了他一声,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你是将死之人,知道这些也无妨。” 我皱着眉,“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之间到底有何仇恨?”我被囚禁,根本无从与他人结怨,若是真有仇,恐怕也是来自于上一辈。对于爹娘的事,湾长绝口不提,我只能从向来嘴碎的小牛郎那儿听来些零星琐碎的往事。“与我爹娘有关?” 他压低了眉眼,“你爹娘的债,唯有你来偿。” 那天晚上,自此一句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我也无心再问其他了。 雨势来得汹涌,去得便匆忙,第二天天亮,我们便踩着湿漉漉的泥地重新出发。 荆州城较景州城大些,百姓们的生活无限接近小康社会,路上不知见了多少油光满面锦衣玉服的,相较之下,我这身绒棉软袄加麻布衣裳便显得寒酸许多。 当然,小凤仙虽然也寒酸,但是好歹人家英姿飒爽气质出众,如此取长补短后也不是太扎眼,最后反倒只有我显得格格不入。 此等忧伤真是难以抚平,毕竟长相是先天因素,不提也罢,后天气质养不出来,真造孽。 他这回大方了,决定在客栈落脚。我听着真是泪流满面,他之前让我别生病省得花药银,我便认为他荷包羞涩,这都做好入住破庙的心理建设了,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让我好生心潮澎湃。 看来在景州他接了个好点,采着个金贵的人头。 都说越是富裕的城镇百姓越势利,古人诚不欺我。 小凤仙一脸凶煞,凡是欺软怕硬的见了他都好声好气,跟着他的时候,我还勉强沾光。后来他出门采消息,剩我一人时,我的悲剧就开始了。 我等了好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见他没回,便拿了他留下的一些银两上了街市。 小二素来有火眼金睛,他见我从楼上下来,便急忙上前,“姑娘可是要出门?” 我点点头。 他把桌布往肩上一甩,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仰着头鼻孔朝天地看着我,“刚刚那位爷要了房,说是要住上好几日,却只付了一日的房钱,如今定银未下我们也不好上账,明日一过,万一有别的金客来住店,也只有把你们请走了。” “你刚刚怎的不跟他要?” 小二理直气壮,“那位爷走得急,还没来得及说,况且……你们孤男寡女,只开了一间房,想必也是夫妻,谁给不一样呢?”他把话说得极大声,大有刻意求围观的架势,“总共三两银子,若是没有,我们便不伺候了。” 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尽挑软柿子捏,不就是担心我们付不出房费么?拐弯抹角的说话也掩不掉一身铜臭味,我吐。 我从钱兜子里随意掏了掏,却也只有将将五钱,他见我为难,便笑着指了指我身上的黑匣子,“你身上的东西,看起来倒是件宝贝,暂时压着也不是不可以,再不然……”他朝我凑得近了些,“姑娘长得还算清秀,我们老板很吃这一款。” 我这暴脾气真是忍不了了,“滚你……”话还没骂完,我们中间猛地被一把包了绸布的筝硬生生隔开。 那小二一转头,原本稍稍愠怒的脸色登时眉开眼笑难自抑。 我看了看来人,竟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眉眼间尽显清冷妖娆的美艳女子。 她内着了一身浅紫色的长摆襦裙,狐裘织锦的领子看起来格外明媚夺人,外却套了件颇有大漠关外常用的粗麻罩袍。抱着筝琴的手上包裹了一层白色的纱布,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为何。 女子将一锭金元宝放置小二手中,意思小二立马明白过来,然后鞠着躬倾尽狗腿的模样道:“是小人没眼力,竟不知这位姑娘与秦小姐是知交,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说完便退下去招呼客人去了。 客栈上下的气氛因着这女子的到来忽然变得十分迥异,全部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瞅,有好几个几乎恨不能把眼珠子贴在她身上。 我偶尔能听见有人议论:“她就是秦初约?果然美丽不可方物,百闻不如一见。” 她将罩袍的帽子扯好,转身便离开了客栈。 我如果没看错,她转身时,确实对我浅浅笑了笑,甚是无奈的样子。 待我追出去的时候,她已消失在了人群中。 秦初约?誉满青衡国的京城第一艺妓?! 10章 本来我都觉得,世态炎凉,连这些店小二都仗势欺人,稍稍有些心灰意冷,恰时却出来了个秦初约帮我解了围。我又是一番觉悟,这世界,他大爷的还有救! 如果善心可以用钱来衡量,那秦小姐的一锭金元宝的善心真是亮瞎我的狗眼。 可惜的是……听说她是个哑巴。 女娲捏人的时候总不愿图个完满,给了她如此过人的容貌,必然得夺取她什么。 怎么不见给我点特长?糟心。 这里的告示与景州没什么两样,同样的通缉令,通缉同样的人,不过刷了一张又一张,罪状日日递增,也不见案情有何进展。 能抓到凤七蟾就意味着升官进爵平步青云,谁都想在这块肥肉上咬一口,哪怕一口,也够下半生衣食无忧。 据闻官府里上到知府县令,下至看门小差,就连吃饭都捧着凤七蟾的画像一个劲儿瞧,恨不能大展身手一举闻名天下。 不过,既是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又岂会那么容易擒得?久而久之,大家似乎也就当笑话看了。 不少人会调侃道:“这十万两黄金可以给官衙垫墙角用,反正必然悬赏不出去,上面积的灰,风一起都能成沙尘暴了。” 荆州最热闹的地方当属枫岫街,那里有家百年老面店远近驰名,我随意点了一碗阳春面,便坐着等各路八卦开八。 选这儿吃饭自然有选这儿的理,这样的老店,最适合百姓们边吃边海聊。孤自吃饭是我忍受了十六年的苦事,既然有机会,不听点什么陶冶情操,实在食之无味。 说白了,我就是不甘寂寞啊…… 大叔大妈们叽叽呱呱的声音特别亲切,时不时地还会有几个男子坐过来与我拼桌搭话,见我异常冷漠便悻悻走了。 其实倒不是我矜持闷骚故作深沉,若是他们的样貌稍稍稍稍正常些,指不定我也芳心暗动了,偏生这几个男子不是嘴歪便是眼斜,还有一个算是龅牙中的斗战胜佛,那随口乱飞的唾沫星子真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恕我直言,说他们是歪瓜裂枣都在糟践大自然。 一回想倒也悲哀,自我出生以来,从未有过机会与哪家公子来个情投意合,身边的男子没有一个正常。 湾长等长辈之流不在考虑之内,当然,就算忽略了湾长的年纪,他那事无巨细都务必斤斤计较的性子也必挨红牌。小牛郎,纨绔不化,每日只知异想天开做个李叉白那样的风流诗仙,为此我还曾苦口婆心地挖苦之:“李叉白?就是幻想着自己是个武林高手,天天在长安城里寻人比剑那个精神病?” 小凤仙…… 遮了半张脸,神秘古怪,阴晴不定,重点是,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为我知的仇恨。 我叹了口气。 不可能。 我正投入地想着,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硬生生打断了我自怨自艾的情绪。 “前几天景州来了消息,凤七蟾阴鹜毒辣,杀人不眨眼,见过他的人都死了,独独留了县太爷。他还戴着面具,若是他摘了面具,四处混迹都没人能抓着。” “再厉害的人都有弱点,正所谓英雄多情,美人多娇,寻个容色倾城的绝世美人去勾引也未尝不可。” “当年不是盛传凤七蟾钟情于琴断么?听闻自琴断为心上人叛离凤鸣孤城后,凤七蟾便心灰意冷再不会爱了,还年年派遣人追杀琴断,真是活生生的相爱相杀啊。” “消息不灵通了吧?最新快报,凤七蟾身边跟着个姑娘,他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才血洗了景州县衙,这事在整个青衡国都传火了。” …… 我暗暗听了半天,才砸吧砸吧嘴,兴趣缺缺地走了。 也没什么新鲜事,炒来炒去都是这些料,就多了条琴断和凤七蟾的风花雪月。 天下间居然还有女人对他不屑一顾?这个琴断真是不简单……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荆州人倒是比景州人文明多了,起码不会张口闭口都是包袱包袱包袱。 得,现在好了,看小凤仙怎么收场。冒充凤鸣孤城城主的罪名可不小,偏偏他还这样高调张扬地冒充,谣言飞来飞去总会落到真的凤七蟾耳里,指不定到时候凤七蟾一怒之下真把他一掌拍成个艳红艳红的凤仙花。 貌似……这样也不错。 这么臆想过后我便心情大好,算我大发慈悲,给小凤仙买点酸菜包子。我跑到街外头的集市上,找了个最顺眼的包子摊,那摊主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少年,脸黝黑黝黑的,还被蒸笼里的蒸汽熏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我拿了十个包子,给了他一钱银子,看他皱着眉头笨拙地算应该返我多少钱的表情,我便忍不住笑起来。 我把怀里的手帕递给他,“擦擦。” 他别扭地看了我好久,也不知为何神情一变,才赶紧把一钱银子还给我,说:“……姑娘你快走吧,先赊着,钱暂时找不开。” 我收回来,让他等等,我去买点别的,谁知一转身,便发现我的钱兜子没了,我一抬眼便看见有个离我仅有几步之遥的路人,正想把我的钱兜子往怀里揣。 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偷,把我荷包还来!” 小偷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包子铺的摊主,下一刻脸色便愀然淡定,“姑娘,是否误会了什么?我刚从这儿走过,没拿你的荷包。” 他大爷的,光天化日之下偷鸡摸狗还装白莲花! 我一下子把他怀里的钱兜子抽出来,“这是我的!”小凤仙这钱兜子还是汤婆婆临行前送给小凤仙的,白祥云黑缎底,下角有个云烟样标识。我还问过汤婆婆为什么要针上这么个仙气出尘的绣纹,和小凤仙的血腥气质一点都不搭。汤婆婆说,曾无意间见过小凤仙的底衣里隐约有这样的绣纹,便寻思着也绣上一个。 我决计不会认错。 那人把钱兜子又扯回去,恶声恶气道:“你的?你让大伙看看,一个女儿家怎会用这样的荷包?姑娘,你劫钱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了。”说着便举起了钱兜子在周围转了转,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怀疑,鄙夷,同情等参差不齐的目光令我很不适,觉着自己像被一股幽暗幽暗的气息包裹起来一样。我心下着急,转头指了指包子少年,“他可以作证,这个荷包的确是我的。” 刚刚付钱的时候,我拿出来过,这样诡异的东西那包子少年肯定记得。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希望他可以站出来帮我说句话,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居然只是满脸惊恐地闪烁着眼睛,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那荷包……是、是那位小哥的,姑娘你……你应该认错了……” 周围的人顿时都朝我靠了上来,好几个男子和小偷领着头地对我指指点点,路过的大爷大婶们也只是摇着头不言不语地走了,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叹息表情。 我满心只想着,那少年,为何要这样污蔑我呢? 我看着那小偷得意洋洋地,携着钱兜子要走,我怒虫上脑,上去抓他的袖子,他却狠狠一甩,我脚不稳,踩了个石头便崴了,跌在地上好生疼,我想站起来却实在无力。 旁边的路人见此状都只是看着,嘀嘀咕咕的声音虽小,却也缓缓传到了我耳边: “这丫头初来乍到的,摊上这事也倒霉……” “他们总在这附近行窃,包子摊就是个饵,趁着客人不留意就扒,别指望还能把荷包拿回来了。” 我瞧了瞧包子少年,冷笑了笑,“不是说面由心生么?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怎么做着这样龌龊的勾当呢……” 那小偷以为我在说他,一个箭步上来便把我拎了起来,面目凶恶几乎想吃了我。 我以为他要给我好看,便本能地抱了抱头,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预料中的疼痛降临。只听见周围声音变得十分安静,小偷的呼吸声都变得既粗重又小心翼翼。 “我不过离开了半个时辰,你也能惹上事么?” 11章 我一听,心中便安定下来。 黑软剑从我颊边而过,缠上了小偷的脖子,剑刃处勒出了细细的血痕,似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叫他脑袋分家,瓜熟蒂落…… 小偷的表情十分惊恐,瞪着大眼睛看着我身后,嘴唇不住地颤抖,口水淌了一下巴。 小凤仙的声音响在我耳后,冷冽如常,“脏,放手。” 下一瞬小偷松了手,我便掉落进了小凤仙的怀里。小凤仙十分有力地单手揽着我的腰,我脚不着地,只好无奈地被任他这么架着。 “包袱就该安分。”小凤仙斜了我一眼,“把东西拿回来。” 我讪讪地去掏小偷的衣兜,小偷也不敢轻举妄动,嘴里开始哇哇求饶。 本来现场万籁俱寂,突然有眼尖的认出了他身这过于招摇风骚的打扮,低声说:“黑蟒鬼剑,软皮面具,和一个姑娘……他该不会是凤七蟾吧?”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更甚,那小偷一听便当场泪洒千行,语无伦次。 我看小凤仙皱眉,手横了横,似乎烦了要杀生。 我也不知哪来的善心,伸手搭上他的手臂,“走吧,是我自己活该,吃一堑长一智,涉世未深总得吃点亏。” 我也不指望着他能听我一句,但是这家伙真是个脑子缺根弦的,也不佯装考虑一下,当即便将那小偷一剑毙命,还动作极快地连连斩落了那几个跟着小偷起哄的同伙,丝毫不给我这个女主角一点面子。 我垮了脸。 罢了罢了,他这个嗜血如狂的冷面猎头,我得多看得起自己才有这等念想。 小凤仙就这么揽着我从尖叫声四起的人群中离开,我趴在他肩上,看了一眼呆呆地抱着小偷尸体的包子少年。 他双目通红地瞪着小凤仙,心里想必酝酿了巨大的怨恨。 我这才相信,他的确和那些家伙是一丘之貉,此刻恐怕恨极了小凤仙,也恨极了我。 包子少年怒气横生,从路边捡起了一把刚刚围观看戏的庖子丢下的杀猪刀,直直朝我们冲过来,就在刀口即将落在小凤仙的肩膀时,小凤仙转身一剑刺在了包子少年的心口,登时血流如注。 小凤仙危险地眯着眼,一副好整以暇的凌人姿态,“看你方才对她略有恻隐,我才姑且饶你,怎么不知感恩呢?”语毕便抽回剑,眼睁睁地看着包子少年倒在了血泊里,没了一丝气息,他才转身离开,“如此不识好赖,留你何用?” 他把我带回了客栈,这连扛带抱的姿势吓了客栈中的人好大一跳,随后他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堆跌打损伤的药,又是敷又是泡,我那肿得老高的脚脖子这才缓缓消下去,但我扯伤了筋骨,所以行走依旧不便。 晚上他又出了门,我吃了小二送来的晚饭便睡了。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见了一阵极其悠扬柔婉的琴乐,窸窸窣窣地响在耳边。 谁在夜半笙歌? 朦胧中我睁了睁眼,似乎看见个姣好的身影立于我床前,那身影周身泛着隐约的光亮,如梦似幻,却看不清样貌,只是看着居然有几分熟悉…… 接着,我的脸便被轻轻捧了捧。 耳畔划过一个恍如百灵般悦耳的声音道: “他欠你的恩情,我来报罢……” 第二天醒来,小凤仙已经回来了,他坐在茶几旁,拿着一条白色的丝带若有所思。 我一闻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就知道他昨晚应该又杀人了。我比较好奇的是,这家伙总神出鬼没似乎十分忙碌,这些天休息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两个时辰,为什么他看起来仍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难不成他戴面具是为了掩饰黑眼圈? 我正想着他便朝我望过来,然后举起白色的丝带问:“你昨晚,见过什么人?” 我抱着被子想了想,“小二。” 他早料到我说的话不会是他想听的,所以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就像在后悔问了个无比愚蠢的问题。 我一个激灵,迅速去摸枕头边的黑匣子,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他的反应,大约是昨晚来了什么不速之客,还十分嚣张地留了个丝带挑衅。糟糕,难不成是什么采花大盗?我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地缓缓将被子移开…… 听林大婶说过,女儿家若是遇到采花大盗这辈子就毁了,贞操清白比命值钱。我还巴巴地问怎么知道被采过了,林大婶答曰,若是下身见了红,便是被采过了。 当看到床单上一坨扎眼的红色时,我吓得把被子也扔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凤仙见我神色异常,皱着眉走了过来,看到床单染血时他也是一副错愕的神色。 我抱着床柱,心拔凉拔凉,喃喃道:“我被采了……”虽然很快我便会驾鹤西去,但是死前居然还遭遇了这样的事,老天你于心何忍…… 他坐到我床边,抓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伤口后,他也疑惑了一阵,然后皱着眉问:“下身疼么?”问得没有一丝尴尬,平常得宛如一句嘿,吃饭了没。 我稍稍感受了一下,“没有……但小腹有点……”他一听便倏地把我的衣服从下边掀开,我只觉得肚脐一凉,一只略微冰凉的手便这样贴在了我小腹,当即傻了眼,反应过来后脸烫得生疼。 确认没有伤口后,我俩面面相觑了好久,做了个让他后悔终生且几乎毁他一世英名的决定——去找大夫。 当他一脸阴霾地站在一边,听我跟大夫哭诉我可能被采花大盗采了的时候,我觉得他是极想把我扔出去的……那手上的青筋真的不要太明显。 大夫一大早还没开张,就被那个暴躁的凤仙花砸开了门,一脸困意地看着我,然后打了个哈欠,问:“是不是癸水?” 我不耻下问:“什么是癸水?”一边的小凤仙也挑了挑眉。 大夫叹了口气,“姑娘家一般在豆蔻至及笄之年初入月,之后月月都会来癸水潮红,这便是月事,夫人你身子瘦弱,也许是体质不佳才会延迟入月。这来了月事呢,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夫人可以怀孩子了。”他睡眼惺忪地瞥了瞥一边的小凤仙,也许是因为意识仍混乱,才胆大包天地提议道:“不过,尊妻看起来年纪尚小,才入月,行房之事还是延后吧。” 12章 小凤仙的身体明显一僵,我既不懂那行房是何意思,也不知他怎么这般反应,只觉得新鲜,便问:“就是每个月都会流血?不行的……我体质奇特,血很珍贵!”可以治鸟,还可以治人,当然珍贵! “唉,看你不甚懂,难道令堂不曾告诉夫人这些?”大夫又打了个哈欠,“这是每个女子都有的,看你血气不足,以后每个月都开些养身滋补的药吧,还有,这每次来癸水都得用月事布……”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那行房……” 话没说完,小凤仙便放了一钱银子在桌上,把我拉了出去。 他忍无可忍地把我带到了个小树荫下,“你娘难道从未告诉过你这些!” 我脚尚未痊愈,便踉跄地坐到一边,“我爹娘早在十五年前就因为肺痨暴毙了,我从小被囚禁,哪里有人告诉我这些?”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仍是面无表情的欠揍样子,我也宁可他面无表情,省得万一露出点怜悯的眼色,我倒觉得膈应。得,他怎么会怜悯,只会觉得我活该吧。 我动了动脚,觉得好了些,便站起来朝他摆摆手,“你身份特殊,就等等我好了,我去买月事布。” 他拉住我,“坐着,我去。”然后便几个闪身,离开了我的视线。 小凤仙虽可恶,但不得不承认,他对包袱还蛮体贴。 不过……我狠狠一拍大腿。若是上天能给我现场观摩他买月事布的机会,我死也甘愿啊! 当他黑着脸跟我转述该怎么用这操作复杂的月事布时,我差点没忍住笑场。他看我木讷着不明白,便勉强地拿着月事布在自己身上稍稍比量了下,我顿时噗嗤笑出来,哈哈哈差点呛死我。 待我折腾好从茅厕里出来后,他脸色才稍稍好了些。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出乎我意料的偏僻,是玉凉镇。走出城门时,我看见衙役正拿着新的告示准备贴上城墙。 我又开始嘟哝:“你们城主杀了那么多朝廷重官,我可以认为他背后的金主是某个更大的官,嫌那些人碍着了他的仕途,杀之而后快。但景州的富商刘之涯,荆州的地主吴业,不是早已退官了么?是不是死得莫名其妙啊?”看他不语,我再接再厉:“你说,你是不是跟着你们城主的足迹跑?难道一点内/幕都不知道么?” 小凤仙停下脚步看我,“想知道?” 我点头如捣蒜。 “我也想。” 贱人啊贱人!这人贱属性怎么就那么张扬呢,他大爷的! 玉凉镇那地方,似乎在某个旮旯犄角里,虽不比缙云湾那种小地方偏僻,也确实不太好找。在我看来,若不是为了躲避仇家,在那种缺少开发的地方住实在是不明智。 小凤仙问了问路人玉凉镇走哪条道,时日多长,知晓后他便带着一瘸一拐的我在小树林边稍作休憩。 他掀起我的裤脚,眉眼一低,似乎做了个打算。还不等我问,他便猛地走到路中间,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了呼呼的马车声。 他见马车直直驶过来也不闪不让,气得车把式一个劲儿地叫骂,恨不得把马鞭抽到他身上。他面不改色,离马车尚有好几米远时一个纵身跳到车把式旁边,一手扯了缰绳,一手拔剑架在车把式脖子上,瞬间勒出个不浅的伤口。 吓得车把式立刻停下马,跳下地磕头,哭哭啼啼。 我正想,小凤仙要做什么?结果他便冷冰冰来了一句:“马车不错。” 我愣了半晌才想明白,啊,原来他在劫马车。 他回头默默看我一眼,然后招了招手,我一得令就立马抱了凤泣血挪出去。那车把式见势便赶紧向我求助,嘴上喊的话让我心惊肉跳。 什么“大侠夫人饶命”“夫人一看便慈善”“夫人请为将来的孩子积福”云云。 这车把式若是看了黄历,也许便知晓今日不宜动土不宜搬家更不宜驾马车更不宜乱说话。他这话,简直是把头塞在了小凤仙的火药口,太找死了。 小凤仙眉一皱,手起剑落,那车把式便脑袋分家。 我求情的话尚未说出口,血已然崩到我手上,烫得发痒。估计他还对早上大夫的话耿耿于怀来着。 他挑起马车的帘子,我也往里凑了凑,竟发现是个约莫满月的孩子,孩子还睡着,小嘴一张一合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他愣了,然后想了想,又举起了剑。 我一急,便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他老实答,“杀人。” 我的母性光辉顿时蒙蔽了我的双眼,血气上涌冲了脑子。之后回头一想,血气这东西真不是好物。猪能上树是奇迹,我的胆子已经壮得能压死一头会上树的猪,才是奇迹中的奇迹。 我说的是:“婴孩儿你也杀?要不要脸?”这虽不是我第一次阻止他杀人,却是我第一次语气如此高风亮节,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他似没听见,继续下剑。我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奶奶个熊的,老娘拼了!然后冲上去握住了他的剑尖。 手心被利刃划裂的疼痛感非常明显,他这黑蟒太神奇,就像活物一般在我的手上使劲张裂。我虽疼,却不肯放手。他的眼神依旧冷漠,这下算是跟我对峙上了。 血一点一滴地落在孩子的脸上,孩子被这刺激激得睁了睁眼,结果些许血水渗进了眼里,孩子只是眨巴了几下,也不哭不闹,似乎对眼前这双血淋淋的手和锋利的剑尖甚感兴趣,甚至还伸了肥嫩的手触了触剑尖,结果被刺破了手指,但稀奇的是,孩子竟然没有哭。 小凤仙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我,终于收起了剑,一脸的鄙夷,“你都自顾不暇,还想带着一个肉团?” 我继续高风亮节,“孩子是国家的未来,国家的花朵,我这是为青衡国做贡献。” 他听了我的话,嘴角的弧度却平下去,看起来阴郁了几分。“你爹娘为青衡国当走狗,这份心,你倒承继得一分不差。” 我虽对爹娘没有丝毫印象,但爹娘这词在心里终究是神圣不可侵犯,若被他人不敬损之,就如自家门面被泼了污水,多少有些不满,但我也不敢做声,因为连那孩子都察觉出来他心情转阴,而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我这等小民岂敢造次。 在心底拂过这恼人的话,顶多当被狗咬了一嘴。我摊开手掌,等着上头的剑痕慢慢愈合,不过一会儿,手便完好如初了,只剩下这满手的血。 不用也浪费。 于是我握住那孩子受伤的手指,将血涂在伤口,不一会儿,也看不出伤过的痕迹了。 那孩子一触到我的手便握得紧紧的,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的眼睛在祈求我给他一条生路。 我捏着孩子的脸蛋,他倒很给面子地笑起来。 我还没从看到孩子那一排粉色的牙龈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便觉得手被人拉扯住了,我重心一个不稳,便落进一个怀抱里。 小凤仙的脸离我尤其近,近得他一眨眼,我都能感觉得到他睫毛扇起来的风。那琥珀色的眸子漾着一股惊异的神色,削薄的唇压成了个非常好看的角度,看得我一个不争气,脸红了。 “你是玉澜迦人?” 无论我再怎么孤陋寡闻,对玉澜迦族还是略知一二的,因为小牛郎以前便十分崇拜这个氏族,无限妄想自己哪天能成为这谪仙般的氏族一员。 玉澜迦族是传言中的住在蓬莱仙岛的一个神秘族系,据说他们的祖先曾饮过浴火凤凰的血,从此以后神血嫡传,只有族中宗系女子方能继承。拥有此血的女子,永远百毒不侵,长寿延年。故而他们的血,也是疗伤圣药,无论再重的伤口只需一滴便可愈合。但百年前,青衡国齐康皇帝期望长生不老,便大肆搜罗玉澜迦人足迹,玉澜迦族受到前所未有的迫害,已几近绝后。 玉澜迦人本就是尊贵无上的种族,其中宗系一家更是荣中之荣。 我想……我应该不是那么贵气的命格。退一万步想,如果我是,以湾长那要钱不要命的性子,早把我卖给寻仙道士炼药入引了,也不至于让整个缙云湾长年以来无法脱贫致富走向小康社会。 所以我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不是。” 他眼睛动了动,低低自语,“不可能,如若你是,那么你娘必定也是,她既是玉澜迦人,又怎会早早便死于痨病?” 我一拍大腿,有理。 他仍端着怀疑的目光看我,直到听到身后孩子嘤嘤的啼哭声,才把我从他怀里放出来。 他很小心而敏锐,翻了翻孩子裹身用的棉衣,思虑了一会儿,直接伸手从婴孩的襁褓里抽出了个金色的长命锁,我趁他翻到背面时瞅了一眼。 陌天云?是这孩子的名?是个男孩儿吧。 小凤仙横了我一眼,然后将长命锁丢到我手里,“他是青衡国护国大将军陌鸢的种,给你两个选择,一,我杀了他,二,你杀了他。” 13章 结果我两个都没选。 交锋的过程是…… 我:还是别杀了,这辈子行善积德,下辈子有肉吃。 他不理我,直接上马车牵缰绳。 我:你想想看,我带着个孩子我们伪装成一家三口,你也好行动,完全互利互惠啊!你要用发展得眼光看问题…… 他还是无视我,但看起来已经略略不耐烦了。 我:他多乖啊,不哭不闹,也不占地方,一看就是个勇于面对生活面对孤独的好少年! 最后,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了两个字——安静,便把我扔上了马车厢里,甩甩马鞭上了路。 “哇哇——哇哇——” 我胆战心惊地抱着陌天云端坐在颠簸的马车厢里,我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他一个忍不住把我和怀里那个嚎啕大哭的小家伙一起结果了…… 现下这诡异的气氛实在太可怕了,看着他冷冰冰的背影,我都觉得狰狞。 偏偏此刻,车轮撞上了个突起的石头,我被颠得老高,手不小心一松,孩子就弹到了半空中,我吓得赶紧伸手把他抱回来,结果这奶娃更不客气地大声嘶吼起来。 真的,那不叫哭,那叫吼…… 传说陌鸢大将军天生一副亮堂嗓子训起兵来毫不含糊,果然虎父无犬子。 小凤仙猛地一扯马缰,将马车停在一边,我以为他要动手灭口了,正准备措辞,便见他朝空中吹了记响哨,手臂往上方一抬,接着一只头顶画了白色云烟标识的云雕,安稳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还时不时地扑动翅膀,十分威武漂亮。 他把云雕爪下的书信签抽出来,摊开看了一会儿,然后甩手把云雕放了。 看样子他应该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或信号,脸色愀然黯淡,八成不是什么好消息。 小凤仙猛地回过头来用马鞭指了指陌奶娃,“扔了他,否则你定会后悔。” 我抱着陌奶娃往里头坐了坐,“你不杀他,我就不后悔。”偏偏这对峙的紧张时刻,陌奶娃又不合时宜地哇了一声。 见他眉头紧蹙,我赶紧呵呵赔笑道:“别生气别生气,他应该只是饿了……” “那就喂。” 我立马兴高采烈道:“好啊好啊,拿什么喂?” 他的眼神顺着我的脸滑向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那陌奶娃也极其配合地将手伸向了我胸前。 我脸一拉。 他大爷的。 不巧的是,此时天上的乌云又开始徐徐聚起来,看样子似乎又要下一场暴雨。马车走了没几步,不远处便出现了个方位隐蔽的客栈,只是门前的灯忽明忽暗,甚是瘆人。 小凤仙遇到雨天怕是又要毒发,若能寻个客栈住下,倒也安全。小凤仙驾着车过去,却在十米开外停了步伐,然后迟迟不做下一步打算。 他犹豫也是情理之中,这客栈看着十分古怪,门前立着的黑幡旗上写着大大的知命二字。砌屋子的桃木板都十分稀松,门前的两个糊纸灯笼一明一暗,破旧不堪,说是客栈,倒不如说是废屋。 我扯了扯小凤仙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黑店啊?” 小凤仙依旧没有答我,只兀自问了句“今日是初几?” 我想了想,答得肯定:“初八,十月。”其实我心里正打鼓,我哪记得清今日初几?只记得前几天看了不少人家办立冬宴,琢磨着左右也该是这个时候了。但是难得他征问我点什么,我若不答得有点架势,显得我多么一无是处。 他望了望月亮,似乎在确认这月亮离十五月圆还差多少。我一看便知道他在算日子,显然不信任我,于是好心提点道:“今晚这乌云蔼蔼的,看不出日子的。” 他的眉皱得紧,“黑店有行规,双日做白,单日做黑,入秋后挂白幡旗吃素,挂红幡旗吃荤,你若是记错日子,便白白给他们送了人头上门。” 我正襟危坐,脖子不自觉地缩了缩,“那……上面挂了黑的,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招魂幡,”他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似又带了些许戏谑,“估计……是来了什么待宰的肥羊,广邀众同道中人分一杯羹罢。” 我见他犹豫,便知这客栈过于危险,而且他有他的打算,索性由他决定,不再多言。 半晌后,暴雨便来了,豆大的雨滴打马车棚顶哒哒作响,听得我心里一阵慌张。再看看小凤仙,他已开始略微不适,唇色苍白得可怕,拽着马缰的手也不自觉地捏紧再捏紧。 陌奶娃因为饿了半天,又开始哭闹,怎么哄都哄不好。小凤仙回头看了孩子一眼,跳下了地,“跟着。” 推门进去的时候,我便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不停地咳,眼前模糊了一会儿,才恢复清晰。 客栈里青烟缭绕,一阵云雾飘渺后,里头的摆设才渐渐浮现在眼前。装潢很考究华贵,不似外头看得那样破败,与我想象中的黑店更是相去甚远。 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昏昏沉沉的……我侧目看了看小凤仙,他状况更差,满额的冷汗。 忽地,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侏儒跑堂的,满面笑意地招呼我们。若不是看出他时不时地端详小凤仙的面具和腰间的黑蟒,我倒是完全不觉得他有何异样。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凤仙瞥了眼陌奶娃,扔给侏儒跑堂两锭银,“两间上房,送些吃的到她房里,还有羊奶。” “是是是。”侏儒跑堂把钱揣入了兜里,拍了拍毛巾将我们迎上楼去。“是小人眼拙,外头下着暴雨,两位远道而来,必然是要歇息的,不过,今夜的客人尤其多,若是两位客官的房间不能挨着,也只能委屈委屈了。” 我缓缓跟在他们后面,搭着扶手走得极慢极慢,生怕稍不注意便踩了空。我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四周,想不通了…… 明明空气中蔓延着腐朽和酸涩的味道,眼下确实如此富丽堂皇的模样…… 我的手划过扶栏时,一个突起的尖木杈嵌进了我的手指。我疼得立马缩回手时,只见手指上冒出来一个血泡,不大不小,圆滚滚的。 就这一下,我的意识顿时清明了不少,眼前的画面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吓得手一直发颤,差点抱不住孩子…… 原本明亮干净的墙板变得幽暗潮湿,缝隙里头还微微渗出了丝丝红色,干涸了的血迹静静地趴在墙面上,形状宛如一双张牙舞爪的手。地上布满了许多人的残肢和白骨,残破的柱子上原本挂着油灯的位置已然变成了一个颅骨,火光在眼眶出摇曳晃动。墙角处爬满了体型硕大的蜘蛛,嘴角还流着骇人的津液。光影暗处似乎有许多人,正发出诡谲的笑声。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木梯,裂痕纵生,松软不实,我微微动了动脚,都能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扶手上长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许多模样狰狞的小虫在上面恣意爬动。 我浑身发麻,想大喊出声,却猛地找不到自己的声线了…… “夫人,愣着做什么?快来啊。” 我惊得抬起头,那侏儒跑堂的已然换了一张面孔,手边的毛巾换成了一张人皮,他脸上长了纵横交错的疤痕,眼冒红光,鼻子像被剜掉了一般,嘴角还含着玩味的笑意。 而小凤仙,双目无神地望着我,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犀利的模样。 他令堂的!这都发生了什么! 14章 我这才注意到,门关处竟点了一盏香炉,袅袅的烟气弥散得极快。 想必是些极其厉害的幻香。 而门匾后面就挂着时历,上面圈着十月初九,看得我心都稀碎了。 我当下便做了个决定,绝对不能让这侏儒跑堂看出我的异常,不然我便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颤颤巍巍活到现在,若是和小凤仙双双毙命于黑店,也太不划算了。无论如何我也得把这已经中了幻香的小凤仙弄醒。 我尽量保持着镇定,脑子急速飞转,回道:“我脚不太方便,请包涵。”说着我便赶紧跟上,然后将侏儒跑堂拉到一边,强忍下对他那张纹理坎坷的脸的呕吐反应,说:“能否帮我找个偏一些,有窗口的房间,一来我这脚上的病厄会传染,怕是会影响了其他的客人,二来,这伤口换药需要通风,否则这早已糜烂流脓的腿便要废了。”我边说边留意侏儒跑堂的反应,他眼里有略微的迟疑,然后看了一眼我的脚,笑呵呵地指了指最里头的房间。 “就那间吧。” 眼看他要把小凤仙带到另一边,我立刻扯住小凤仙的手,急忙之下又开始胡编:“我夫君喜清静,但犬子总是哭闹,所以他才开了两间上房,但是我腿脚不便,换药如厕之类的杂事也得靠他帮着,总之是一步都离不开他的,能否让我们住得近些?若是不允,只怕我们得换个客栈了。” 小凤仙那琥珀色的眼眸里一片浑浊,听了我的话,也没太大的反应。 我心想不好,他这是傻了还是真傻了?我平日要是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必然会招来他一顿冷嘲热讽。如今这副纯良的模样是为哪般? 那幻香可以迷惑视觉,难道还可以摧心? 侏儒跑堂犹豫再三,对这听着十分合理几乎不容人拒绝的建议将信将疑,过了不一会儿,他才叹道:“好吧,那间房左边还有一间,本是用以储放杂物的,小的这就给您腾一腾,稍等。”说着就鞠了躬甩着那张人皮走过去了,期间还回过头来看过我两次。 我趁着他进了房,连忙仔细打量小凤仙。他的唇色比刚刚苍白了许多,眼底冒出了斑驳的血丝,连呼吸也变得疲乏虚弱。我急了,“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更令人惊恐的事来了。他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还宠溺地笑了笑,十足的温情脉脉道:“看出来了,夫人不愿与我相隔太远。” 我一听他这话心底凉了一截,完了完了,这货没救了。 他如今功力降到三层,内毒积发,幻香旁佐,纵然他再武艺高强神乎其技,估计也扛不住。我不由得心生遗憾,他这傻里傻气的模样要是放在平时,我必然折磨之而后快! 但以我这般深明大义的性子,必须以大局为重。 我牵过他的手,毫无商量地一口咬下去,这一口咬得我满嘴血腥子味儿,连牙都麻了。原以为这样他就可以恢复正常,谁知他也不缩回手,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改变。 他还特天外飞仙地问了我一句:“若能让你解气,多咬几口也无妨。”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哪出跟哪出……怎么感觉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就在我准备捋袖子给小凤仙几个耳光时,那侏儒跑堂探了头出来,朝我们招招手。 “收拾好了,这边请。” 眼看着小凤仙脚步虚浮地进了屋,我心里的恐慌更沉重了。 不应该啊,我只扎破了一下手指就解了毒,我咬了那么重一口,几乎把以往的所有怨气全撒出来了,他怎么还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呆样? 这样下去不行,他对那幻香毫无抵抗之力,身体还这样虚弱,若是昏迷了就更要不得了。若是强行离开,恐怕还没逃出门便被这店里的人结果了。不然……夜里自己偷偷逃走?凭我一己之力,胜算无限趋近于零。 我愁眉不展,陌奶娃也哭闹得厉害,正烦心,门口便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夫人,小的给您送吃的来了。” 是那侏儒跑堂。 怎么办怎么办,看他刚刚的表现,肯定对我有所怀疑。我看了看陌奶娃,把他的襁褓扒开来,然后一看他的尿布,果然有坨他刚排的粪便,看起来绿油油的,还时不时冒出股腥气。 我一狠心,把自己的裤子撩起,端起尿布往自己小腿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直到把我自己恶心得欲罢不能,我才朝外头大喊:“进来吧。” 侏儒跑堂端着盘子,放下了一堆碗,看到我的小腿时,原本笑眯眯的神色顿时僵住。 我佯装痛苦地趴在床柱边,“哎呀哎呀,实在唐突。” 他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不甚自然地问:“这是什么腿疾?怎么如此……严重。” 来了来了,我必须绞尽脑汁弄出个复杂点有点内涵的病,最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我这腿,大夫说是那个什么,铜绿假单胞菌感染,化脓生疮,好像已经烂到骨头里了。” 他听了眼睛瞪得极大,支支吾吾说了句注意身体,便退了出去。 他被我唬住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来。我上前瞄了瞄他送过来的吃的。全是肉,红烧清蒸水煮样样齐全,还附了一碗看起来稍微正常的羊奶。 我从怀里抽出手帕把鼻子堵上,然后一边喂陌奶娃羊奶一边清理脚上的粪便,陌奶娃估计受不了在吃饭这种美好的时刻,空气中飘荡的一股屎味儿,拼命地拿脚蹬我。 我敷衍地灌了一口奶进他嘴里,“别嫌弃了,屎是你拉的,懂?”天生少爷命,忒难伺候。 把他哄睡着后,已是夜深。我小心翼翼地提了衣摆往外走,生怕把这小祖宗吵醒。悄悄地开门,挪到左边小凤仙的房间,再悄悄地潜入,动作一气呵成,四周静谧得宛如地狱。 房间里没有燃灯,黑漆漆的一片,我扶着潮湿的木板墙往里走,才不过两步,脚就撞着了个东西,我猛地缩回脚,眼睛适应了后才发现地上躺着个人。 小凤仙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吓呆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我立马扑过去,扶了扶他,但这家伙身上全是硬邦邦的肌肉,虽然看着精瘦也重得跟头牛一样,“醒醒,喂!凤仙花!” 他意识模糊,听到我声音后微微睁开眼,额前的发全被汗湿了。“沈世怜?” 我连忙点头,“是我是我。” 他忽地伸出手把我拉下去,我扑通一下躺倒在他怀里,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畔散开:“安静。”他的呼吸绵长而艰难,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睛轱辘了一圈后悄声问:“是不是有人窥视?” 他早就有警觉了?那他刚刚喊我夫人什么的,是在做戏的?真是牛逼演技派,怎不去做个戏子,白瞎了这好身段。 直到他确定安全后,他才把我松开,然后又是咳嗽不止。 我不知所措,向来我都把他当靠山,如今这靠山倒了,我也没底。看他咳了许久,我终是不忍,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背。 小凤仙顿了顿,然后抬眼看我,半阖着的琥珀色的眸子隐约有些柔和的光点,须臾后,他才将视线移开,转向窗外滂沱的大雨,“大约丑时,他们便会将我擒走。这雨势比想象中的大,我一时半刻无法恢复,若半个时辰后未归,你便伺机带着凤泣血逃,记住了。” 现在才知道要我跑路,早不让我跟着不就好,怨念……我趁着周围黑,他看不见,便当他的面随意地翻了好几个白眼,“以我这小短腿,必然逃不掉,大不了咱们就一起被做成肉包子在餐桌上相会。”说完我还不解气,低声喃喃:“明知道危险还非要进来,这下深陷囫囵小命难保了吧?” 他虽精神头不好,但毒舌不改:“若是他们要杀你,你大可说今日初八,你们的时历挂错了,黑店坏规矩被众人不齿,看他们能否饶你一命。” 这朵凤仙花总知道打蛇打七寸,一下子掐住了我命门。我自知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诅咒他千百回,毒舌不得好死! 小肚鸡肠的人都精于计算。丑时刚过,一阵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响起,其中还夹杂着琐碎的话语,一阵搬运的动静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切复归可怕的静谧。 我躲在房间里听着,十分小心地抱着睡着的陌奶娃,心里绝望得紧。 小凤仙让我等半个时辰,但是我清楚,这雨若是不停,这一等,恐怕是没头了。 正烦时,窗外又隐隐传来了一曲悠扬的筝乐,和那回梦中所闻一模一样……也不知是幻听了还是怎的,但听着这婉转的乐声,倒让人安心不少。 “血,你的血。” 我惊得猛地站起身,四下望了望。这屋子除了我和陌奶娃,再无他人,这一声话语朦胧遥远,却又宛如近在身前,十分贴耳。 血……对,我的血可治愈伤口,说不定,还可以解毒。 这么一想我心里便轻松了许多,起码不至于坐以待毙。我得去寻他,无论如何一试方休,若是我的血没有作用,便是命中注定今夜我将命丧于此,那我也宁可死在小凤仙剑下! 15章 本想与陌奶娃生死与共,但是万一他半路哭出来惊扰了人,倒不方便我行动。我把陌奶娃好好地放置在床上,认真地对他祷告:“生死皆由命,请你坚/挺。”语毕便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外廊时,总是不可避免地发出木屑碎裂的声响,听得我心惊肉跳,连呼吸的节律都不记得了,好几次憋气憋得差点厥过去才想起来吐气。 周围黑漆漆一片,我看得不甚明朗,一步一步地沿着木梯下来,只觉得一股寒意透骨的凉风时时包裹在周围,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客栈中厅的左边,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回廊,站在回廊口,还能被迎面而来的寒气刺痛皮肤,而且,隐约有股熟悉的香气混杂在浓重的血腥味儿里。 那是小凤仙身上的香气。 太独特。 我不敢倚着墙,只用手指轻触了一下,便被黏腻的手感吓得缩回了手。这手感宛如血液铺了一层又一层积压出来的厚膜,使得这墙面也徒生了厚重的怨戾之气。 不知走了多久,折回了许多拐口,才被我这敏锐的眼神捉住了一丝细微的光亮。这客栈并不大,所以当我顺着下行的楼道走近光源,推开门看到小凤仙后,我也不是特惊讶。 他双手被粗麻绳吊着,身子微微前倾,这画面与我在景州牢狱时所见的逼供场面很是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衣着完整,连面具也没卸下,似乎没受了什么非人的对待。 我环顾了四周,惊觉关在这地下的不止他一人。大大小小约莫有四五个黑铁牢笼,里头关了些家仆侍卫打扮的人,而最大的一间里,竟只有一个着了紫色云鹤织锦官服和乌纱帽的中年男子。他闭着眼,盘腿坐着,嘴角有红肿的痕迹,但看起来不卑不亢十分有骨气。而依着这身行头来看,必然是个地位崇高的款爷财主。 而黑铁牢笼后的玩意儿就有些血腥了,遍地的残肢人皮和苍苍白骨,安静躺在架台上的各式刀具镰钩,看起来像极了笑不露齿的魔魇。 我等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后,才迈着小步蹭到小凤仙跟前。他听到有声响,便轻轻抬了抬眼,看到来人是我后,眼底滑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似讶异,不解,更似一种陡然定了心的喟叹。 不止他,所有的人顿时对突然降临的我十分感兴趣,纷纷投来了求解的目光。 我无心揣度小凤仙的心思,趁他没对我啰啰嗦嗦,我赶紧上前扒拉他手上的麻绳结,直到磨破了一层皮我才低低骂了一句你大爷,他愣了愣,然后低头无奈地笑起来。 “笑个屁,我在救你。” 他见我脸色陡暗,才收敛了表情,然后示意我看右边。 我才发觉,他的黑蟒就挂在墙面中央,与周围的一圈破铜烂铁俨然不同,竟与它主人一般隐隐渗透出隐忍的气魄来。 都说东西用久了会衍生出灵气,我本不信,偏巧有一回,我为了骗些好的祭祀贡品,以便给自己凑个十四岁的寿辰宴,谎称凤泣血因湾民们诚心不足渐渐污浊,诡计多端如湾长,非要我当场拿出凤泣血以证所言属实,我本想编排些圣物不可入凡眼的借口来糊弄,谁知湾长为淋漓尽致地体现自己的小肚鸡肠,长驱直入到山洞来亲眼查看凤泣血。诡异的是,这凤泣血竟真的浊了不小一块。 我不由得叹气,跟了个小凤仙这样的主,这黑蟒也无辜练出了一身臭屁骄傲的性子,以后哪家的女儿剑能看上它啊? 正打算伸手去拿,肩膀便被人牢牢抓住了。我的动作僵住,脖颈后能清晰得感知到有喘息喷张。肩膀上蓦然延伸开一股粘稠湿润的触觉,我用眼角瞥了瞥,然后全身的每一寸皮肤紧绷得宛如张裂开了般。 那是一只我无法用确切的语言形容的……兽爪…… 只看见血色模糊,形状类似于蛇蜥类,只有四个手指,皮肤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四下缓缓围绕上来诡谲的笑声,与我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可怕的是,这串笑声由远及近,现在几乎就在我后脑勺回响,由空灵变得越发清晰。 “本想迟些再解决你,你胆子倒是不小。” 沙哑的男声,虽可怕,却也让我稍稍放了心,是人就好,是人就好。 我狠狠闭上眼,一把抓过黑蟒,肩一缩便逃离了对他对我的束缚。我站在小凤仙跟前,定睛一看,许多身影渐渐走出了黑暗,油灯被领头那人弹指点亮,他们的模样便愈加清晰了。 他们有六男一女,全都身有残缺,半瞎子,跛子,坐着木轮椅的瘸子,侏儒跑堂,还有一个没有耳朵,其中唯一的女子,穿了一身红衣,笑声尤其张扬,似乎是个聋子。 而最最显眼的,是打首的壮汉,他理了干净利落的小平头,虎背熊腰凶悍非常。他的右臂被厚实的麻布缠着,露出来的手掌就是个兽爪,爪上还带着新鲜的血液。他着了身厚重的兽皮罩褂,其中格外有喜感的是那一双豹纹的长毛靴履,还偏偏肤色古铜,看样子,这哥们是走性感路线的。 他们七人的脸上,都有被火具灼过的痕迹,整齐划一的云烟标识看着十分熟悉,这不是钱兜子上的那个标识么? 难道他们有什么关联? 除此之外我还想起了件事,小凤仙打听玉凉镇时,便有好心人捎带提过华南道上有家举世闻名的黑店,七位当家最大的特点是,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耳聋眼瞎,道上人称绝命七鬼,让我们能避就避,走华北水路。我当时还心怀感动,七个人身残志坚,经营了个那么大的店面,也实属不易。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心有戚戚焉,话说这小凤仙明知华南有鬼,还偏向此路行,欺负我不认方向不是?走了华南道便罢,还非要进来走一遭,这不是脑子塞屎堵上了么? 我回过头咬牙切齿地剜小凤仙一眼,他却完全不理会我的不满,只直直地盯着我握着黑蟒的手,然后疑惑地看看我,眼底的情绪我又摸不清了。 正当此时兽爪首领笑呵呵地开了口: “真是个情深意重的小娘子,为了爱郎勇闯虎穴,凤七蟾,你小子福气不错啊。” 小凤仙拧着眉,虚弱地咳了咳。 “堂堂凤鸣孤城城主,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令人扼腕,想说话说不出的感觉,憋屈吧?”说完那兽爪首领便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剩下的几个小弟也跟着笑成一片。 气氛本来被他们营造得很紧张,但猛地下一段对话实在教人出戏: 跛子:哇,老大会用成语了! 瘸子:当然了,最近老大在看儿歌三百首。 首领:哎,低调低调,哎呀,一不小心又用了个成语。 接着又是一堆哈哈哈哈…… 我赶紧把袖子拉起来遮住脸,免得被他们发现我不要命地笑了。 脑残也是绝症,比无方向感还绝。 “老大,别跟他罗嗦,一刀解决了!想当初他将我们驱逐出城,我们受了多大的耻辱!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说着那半瞎子扛起刀便要上前。 兽爪首领伸臂将他拦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墨色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厉,“废话多!账是自然要算的,但怎么算,老子还得好好琢磨,一刀杀,岂不是太便宜这家伙。” “凌迟个千八百片的,做成人肉包子吧!”“半蒸半炸!”“阉了喂狗!”…… 众人呱唧呱唧,小凤仙面不改色,倒是我被吓得不轻。 我小瞄他一眼,心想,他是挖了这几个人的祖坟还是抢了别人家的小三…… 小凤仙挽起嘴角,道:“终归是些登不得台面的手腕,倒对得起我将你们赶出城的心意。”他的声音宛如换了个人,活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我心里宛如跳起了千层波浪,然后缓缓平静下来,他们居然给他喂了哑药…… 都这样了,他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兽爪首领也是个急脾气,一听他这话,即刻毛了,捋了袖子就要冲上来,我也不知道那根弦不对劲,上前横在小凤仙跟前,大义凛然地喊:“要杀,先杀我!” 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打算把我们俩都杀了,还是先杀我吧,否则看着你们倾尽各种手段折磨他,画面恐怕也让人好生恶心……如果你们只杀他不杀我,杀了他我也不是很有意见。只是这一瞬间容不得我完整地表明立场,索性挑挑拣拣说出了个跑偏的核心思想。 侏儒跑堂一见我冲上来,便立刻拽住了兽爪首领的衣摆,急道:“那女的腿有恶疾,还会传染,老大千万离她远些!” 兽爪首领见状,收了满脸的厉芒,上下瞅了我半晌,一把抓过我的手腕,将我扯到他跟前,然后拦腰高高抱起我,猛地撕开了我的裤脚,场面顿时变得非常寂静。 听那侏儒跑堂暗暗骂了一句臭娘儿们居然骗我,我以为自己下一秒估计就会被这兽爪首领当场摔死,哪知他将我抬高了些,握住了我的足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满意地大声笑出来。 “我找了那么久,总算找到个脚心有红色胎记的女人了!哈哈哈。” 那群人先是愣了半晌,然后面面相觑,接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各种恭维的话满堂飞,抽出些有意义的话来,说的大致是:有个算命先生给兽爪首领卜过卦,说脚上生有红色胎记的女人能旺他的财运。这客栈的名便是知命,他们七人怕是十分信这些论调。 兽爪首领将我仔细地看了一遍,“长得就那么回事,老子将就将就把你收了,今夜就圆房!”说完就往我颈窝深深吸了一口,他的力气极大,那只兽爪死死地掐着我的腰,我挣扎不动,眼泪不知何时已啪嗒啪嗒掉了一地。 不是我矫情,实在是他的兽甲嵌进了我的皮肉,痛得我想骂他祖宗! 小凤仙也首次见我掉泪,似乎误会了其中的含义,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竟露出了一簇异样的光芒,他试图挣脱桎梏,被半瞎子见了一个箭步上去给了他一下子,血点甩在了旁边的墙面上,看得我都疼。小凤仙还想挣开,半瞎子开始对他一阵狂揍滥打。 这时候的小凤仙,很男人。 既然如此,我也要男人一点…… 我深深吸了口气,喊起来:“我可以当你夫人,但是我还有一心愿未了,我们先谈谈!” 兽爪首领把我放下来,玩味地打量我,“料你也玩不出劳什子的花样,说。” “凤七蟾是我夫婿,我们曾在皇天后土的见证下拜堂交杯,歃血盟誓,若要我与他从此恩断义绝,必须同样以血为证。”我边说边迈着小步朝小凤仙走过去,所有人都盯着我,就连那位被单独关着的中年男子也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心里感慨,还好这周围没有铜镜,否则亲眼见到我故作深情的嘴脸,我定会笑场。 酝酿好情绪后,我恳切道:“阿首,我们今生有缘无分,下辈子若能再与你相遇,我必然生死相随。”然后我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血顿时溢到了我嘴里。我快步上去,抱着他吻住,不管不顾地将血灌进他口里。 据闻某位张才子唱过,我和你吻别,在无尽的夜。 真心应景。 16章 小凤仙只惊了一瞬,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微阖着眼看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嘴里的血咽下去了。 确定他饮下我的血后,我十分欣慰,帮他抹掉嘴角残余的血。心里直叹,要是他当场吐出来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还浪费我珍贵的血。 我摆出凄凉悲惨的模样,“死前都没真正见过你的脸一回,真是桩憾事。” 他当时的神情,说的话,直到很久以后我还记忆犹新。 后来我总是无法揣摩明白自己的心思,到底何时对他动了小女子的心思,虽我不愿承认,以免显得自己太过奔放,但算来算去,左右就是此时吧。 如我这般没心没肺的狗腿性子,没爹没娘的先天条件,实在不曾妄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对我说…… “我不会让你死。” 我心里顿时暖了许多,虽然心底清楚他多半是哄我,毕竟就算此时我们都侥幸活下,我们之间那些不为我所知的仇恨,也不是这一句类似承诺的话语能尽数拂去的。更何况,我们根本无法侥幸。 兽爪首领见我们卿卿我我得差不多了,上前一把将我扛起,大笑着朝外走出去。边笑边嘱咐:“他就交给你们处置,怎么好玩怎么来,千万别给老子客气!” 这兽爪首领十分高大,在回廊里走的时候,他的头都几乎碰到了天花板,我被他扛着,起初挣扎的时候总撞头,苦头吃多了我就安分了。 他见我乖巧下来,满意地拍了拍我的屁股,“这就对了,当老子的女人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包你有的是肉吃!” 这人自我感觉良好得让人崩溃,我呸一声,“吃人肉死全家。” “哈,倒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他歪过头眯着眼看我,看样子似乎想摆出诱惑的表情,但脸上的疤痕纠集起来实在像极了猪大肠,“小野猫,看老子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他大步流星地上了楼,木板因为他塌陷了好几块。吓得我大声叫:“你大爷的轻点走!”他倒是愣头愣脑地回头看了看自己走过的地儿,然后摸了摸后脑勺不耐烦道:“知道知道,坏了修便是了。” 才刚上了二层,他便站住了脚,然后耳根动了动,“有娃娃的哭声。”然后十分精准地往我的房间走过去,兴奋的光从他眼里不停地迸射,如同狮子见了猎物那般凛冽。“好久没吃娃娃肉了!” 他一脚踹掉了我房间的门,陌奶娃被吓坏了,哭得更声嘶力竭,他把我扔到地上,直直朝陌奶娃奔过去,我反应慢了半拍,过去想抢的时候他已经高高举起了孩子。他的神情与刚刚大不相同,嗜血,残忍,危险,兴奋。我心凉了半截,跑到他面前,高高地伸着手,生怕他手抖孩子掉下来。 “孩子无辜,你别杀他!” 他笑意狡黠,甚至带着鄙夷,“啧啧,这么紧张,想必这是你和凤七蟾的娃娃吧?” 我刚想说不是,他便扬起手,将孩子摔在了门上。那一声闷实的咚,让我瞬间闭上了眼。原本被陌奶娃的哭声填满的屋子,忽地变得安静冰凉,没有一丝生气。 过了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朝陌奶娃走过去,脚上的崴伤也没了感觉。我在陌奶娃前蹲下,想伸手去抱起他,却不知从何下手,怎么碰他他才不会疼? 他呼吸微弱,眼睛睁得很大,嘴开合着想要喘息,但是又十分无力,仅半刻不到,他的身子便僵硬了,身体也开始缓缓冷下来。 孩子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就在我面前逐渐褪去了颜色,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生命消逝。 若不是我命硬,被囚在潮湿阴暗的山洞里十六年,还苟且活着,我也不过是这个下场…… 我好不容易,在小凤仙的剑下救下了他,偏偏始终逃不开这命运,倒是造化弄人。我倒不觉得多么难过,因为我本不是善人,只觉得遗憾。 还没等我感慨完,身子便被人重新抱起,我心想糟了,刚刚太过投入,这下怎么办好! 兽爪首领将我扔在摇摇欲坠的床上,接着朝我压过来,伸手便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没三两下,我的外褂已经被撕得破碎不堪。 我根本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得反感,被小凤仙扒的时候都没有过的反感。 婚礼对我而言太过陌生,我就在缙云湾见过一次,是湾长家的小儿子傻帽和邻村的秀丫头,因傻帽总不成事,湾长认为他命格中欠福气,便破格放我出去观礼顺便做了个祝祷。但成亲现场仅开放观摩拜天地和办喜宴,入洞房后就不让看了,那媒婆见我懵懂,还提点说,夫妻之事很爽快,以后姑娘就懂了。 我抓过被子护住自己,拼命瞪他,“你要干什么?” 他脸已经涨得通红,声音比刚刚更加嘶哑,就像在忍着什么。“当然是洞房。”说完便把我的双腿用力分开,我一把硬骨头被他这么一扯疼得我大喊。他挤进我腿间,开始扒我裤子。 我的脑子瞬间便炸开了,他是要做采花大盗做的事?夺人贞洁么? 我终于开始害怕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害怕。虽不明所以,但心里大约知道他要做什么龌龊的动作,于是拼命想从他对我的桎梏中逃开。 他也早知我会激烈反抗,仅用了一只手便将我牢牢架住。他动作极快,不一会儿我便几乎身无一物。他猛地朝我贴过来,吻我的脖颈,我浑身哆嗦,一股异样的感觉在我小腹张扬开,身体也变得燥热非常。他吻得越来越朝下,在我胸口盘旋的时候我终于哭起来。 “别,别……求求你……” 不可以……不可以…… 到底为什么不可以,我也不清楚,心里只是不停地冒出个声音,不可以…… 我的身下一凉,便觉得有什么烫得可怕的东西在磨蹭我的腿,我又绝望又不知所措,只是不断地颤抖。 忽地,兽爪首领低声嘶吼了一句,从我身上倒下床去。我惊魂未定,回过神后,第一反应便是抓起手边的布衣料子遮住自己的身子。 小凤仙气息不稳地站在床前,脸上有密集的血点,琥珀色的瞳仁变得幽暗深邃。墨黑色的袍子上被血染出了隐约的深红,他的手握着黑蟒,随意一甩,剑身上的血点全泼在了墙上。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狼狈的我,然后回过头,将剑尖指向在地上翻滚的兽爪首领。 兽爪首领的心口不断地冒出汩汩的血流,他的脸因痛苦而蹙在了一起,狰狞骇然。他见小凤仙朝他走过去,想撑起身子爬走,却被小凤仙一剑砍掉了双手。 他兽爪上的血迸射到了小凤仙的衣袂上,颜色异常,如污浊的河流般墨中带绿,气味更是臭不可闻。小凤仙一旦心觉嫌恶,便会微微抿起嘴,他的声音也已然正常,“你的兄弟们为你出生入死,你却连当初被驱逐出城的真正原因都隐瞒不告,还有脸下黄泉与他们再会么?” 兽爪首领红了眼,喘着粗气,“你!你……是你不仁不义……设计害我!我才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们凤鸣孤城说得好听,接收一切流亡在外无家可归之人,其实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我呸!”因为他情绪激动,伤口流的血愈发止不住,他也更加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小凤仙除了对我没有耐心,对其他人脾气真心好,这些话听在耳里也不见他眉头一动,面露一点愠色,要是我早炸了。真真是差别待遇。 当然,他脾气好是一回事,手段狠又是另一回事。小凤仙杀人不容商量,所以此刻,该举剑仍举剑,眨眼间又削了兽爪首领两条腿。 那兽爪首领不甘心地倒在地上,气若游丝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明明把你身上的的紫雀罂粟药袋卸了,你不可能站起来了!” 17章 小凤仙眼底泛着冷光,迅疾地将剑插在他的喉间,他只呜呜了一阵,便彻底安静下来。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浑身无力地瘫坐着,把眼泪抹了抹。 雨变小了,不知是我的血及时起效,还是他恢复了些许功力,总之……平安就好。 小凤仙也微微松了口气,他回过身,脚步蹒跚地走过来,在我床边坐下。他满眼血丝,身上还有许多新鲜的伤口,看样子他刚经历了好大一场恶斗。他上下打量了我半晌,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昨晚开始我便一直逼着自己神经紧张些,如今一切结束了,我也顿觉心累,于是很自然地低头倚在他肩膀,“我这次,真的被采了……是不是?” 他看了看床单上的血迹,沉默了许久,道:“你已是将死之人,贞洁也勿太在意……” 我笑起来,他真不是块安慰人的料,我也不打算告诉他那血迹是刚刚兽爪首领剜伤我后留下的,只是我体质特殊,伤口能在瞬间恢复如初,要解释起来麻烦,我也懒得多说。所以只接了他话茬抱怨了句:“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倒宁可把贞洁给你。” 这是实话,相较之下,眼没瞎的,都会选小凤仙。 他身子一僵,然后扯过一边的被单将我包裹起来,“走吧。” 我拾掇拾掇自己,然后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路过陌奶娃的尸身时,我顺手抱了起来。无论如何,也该寻个安静的地方将他葬了。 我本以为小凤仙会直接出客栈,谁知他却顺着那条阴森森的回廊走回了囚禁他的暗室。我问他还回去做什么,他淡淡答道:“猎头。” 原来如此。 我早该想到,他明知危险,还非要进这知命客栈的缘由。除了生意,别无其他。所谓的待宰的肥羊,他才是最想要的那个。 这暗室四处布满了其他绝命六鬼的残肢,看他们死前的表情十分惊恐,也让我唏嘘。小凤仙倒也残忍,我只知道他会削头取命,从来不知他居然也会对剑下之人百般折磨。小凤仙走到最大的一个黑铁牢笼前,一剑砍断了锁链,走了进去。 里头的中年男子没有看他,却稀奇地往我这儿瞥看了一眼,这一眼,也不知是我多心还是别的,只感觉别有深意。 小凤仙将剑搁到中年男子的头前,“你是最后一个。” 中年男子冷哼了声,毫无惧色,“要杀便杀,我薛长昕还怕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我站在一边围观,听了他的话撇了撇嘴。薛长昕?不是当朝的大丞相兼军统都督么? 小凤仙目露嘲意,“既是如此,大人何必连夜逃离京城,又怎会落入这黑店任人鱼肉?” “我若是不逃,雇你来的那女人,下半生不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尽荣华?我倒宁可被他们做成人肉包子,也好过死在你剑下。”薛长昕笑得张狂,不屑之色尽显,“她算计良多,利用完我们后,又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不过是担心我们将当年之事暴露出去,偏偏老天有眼,她最最害怕的事仍旧发生了!哈哈哈——” 得意的笑声过后,他的目光彻底钉在了我身上,摇头道:“她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唯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她嫡嫡亲的女儿,所以,就算你为她杀了那么多人,她也不会把你们凤鸣孤城想要的人交出来的,别天真了……” 小凤仙的手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朝我看过来,眼里蔓延起一股不解的思绪,然后问他:“你都知道什么?” 薛长昕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锦袍,“你们之间的交易,我都知道。你是聪明之人,肯定也猜出了其中另有风云,否则你又怎会私下暗中调查?她对你们凤鸣孤城恨之入骨,怎会如你们所愿?” 小凤仙收起剑,眉间紧蹙,仿佛陷入了沉思,似自语般说道:“她不敢。” “天下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的?她连……”薛长昕话未尽,便被窗外的一根尖细的银针射中心端,他喘气了一口气后,捂着自己的胸口倒在了地上,满脸憋得通红,宛如窒息一般,小凤仙方才失了神,反应过来后只挡住了后来射入的两根银针。一切发生得太快,当我的视线从窗口转回薛长昕身上时,他已奄奄一息,他死前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了好几个你字,便咽了气。 我被他死前的眼神吓坏了,定定地站着,不知作何反应是好。 小凤仙没有要追人的意思,毕竟他身上还受了重伤。他面色森冷地拿着银针,似是不甘。手使了使劲儿,那针便碎成了末子。 我心一沉,糟糕,他又心情不好了。 出去后,我帮陌奶娃随意找了个风水好的地儿埋了,留下了他身上的金色长命锁。若是有缘,兴许还能还给他的家人,做个留念。 出了客栈,我们的马车居然还在,而且马儿似乎被喂过一样精神十足,我心情也不好,本来膨胀的好奇心也因为黑店里发生的事而被压缩得无限狭小。罢了,就当我们有贵人相助吧。 小凤仙的伤比我想象中的重,他一边驾马车,腹上的血便流了一路。残忍的最高境界便是对自己也残忍,他这残忍之最真是当之无愧。而在我眼里,他做过的对自己最最残忍的事,就在刚刚发生了…… 他抓着缰绳的手忽然松开来,然后身体便直直坠下了马车,在地上翻了好几翻。我眼疾手快地上前扯住缰绳,然后跳下车去看他,一向壮如牦牛的小凤仙,不省人事了。 叫你逞强,叫你装逼,栽跟头了吧?该! 还好前面不远便有个破庙。我拖着他过去,也着实费了我好大的力气。除却那被撕烂了的亵裤和肚兜,我几乎一身清凉,只能裹着从知名客栈里带出来的棉被,脚还隐隐作痛,所以整个过程十分艰辛。 我学着他的在山洞里打火的模样勉强升起了火,然后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他。 其实刚刚真是最佳的逃跑时机,按理说,我应该一刀杀了他,然后驾着马车窜逃到个比缙云湾更旮旯犄角的地方,苟活一辈子。但一想到他一脸血污地站在我和兽爪首领跟前,明明疲累不堪重伤在身,也赶来救我的模样,我便心软了。 在客栈的时候,我才察觉到,我们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生共死。以我这般深明大义的性子,当时他不愿我死,如今,我自然也不愿他死。 于是我故技重施,用自己的血给他治愈了伤口。我摸了摸他的手臂,发现他居然浑身冰凉,我也没有犹豫,便将他上衣尽数褪了,然后将被我捂热的棉被张开从他身后包裹住他。 也因此,我发现三个事实。 其一,他身材真不是一般的好,就是各式各样的疤几乎能绘成一副某某上河图。 其二,他的背上,有个巨大而繁复的鬼蟾纹身。 以我这般低俗的审美,也觉得这纹身栩栩如生,气势逼人。 我这才彻底相信,这个要害我性命,却又曾与我生死与共的人,果真是当今凤鸣孤城的第七任城主——凤七蟾。 其实我老早就怀疑小凤仙在骗我了,准确说来我也没觉得他对我说过多少真话,除了关于我们之间仇恨的话题以外。 其三……也不知是不是我嗅觉不灵敏了,我总觉得他身上那股神奇的香气,已经消失了。 我下巴垫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没人与我聊话,不一会儿我便昏昏欲睡了,而昏昏欲睡的下一刻,我已不负众望地梦游周公去。 第二天晚上醒来的时候,我已完全不记得,我们是如何从之前的姿势,换成了我被他抱在怀里…… 我微微睁眼,看到的第一景,便是他略带胡茬的下巴,和轮廓美好的侧脸。 彻底醒过来后,我惊觉我竟然被他单手拥着,而且我们依旧是赤/身/裸/体,他另一只手还十分悠闲地挑着火堆。 他觉察到我在看他,然后低下头来,琥珀色的眸子印着跳动的火芯子,看不出是何思绪。 “醒了?” 18章 我刚要从小凤仙怀里坐起来,他便将我圈得紧了些,还伸了手探我的额头,“你身体很凉。” 他的话就这样砸在我头顶,也许是因为暖黄色的火光将我们四周包裹的一丝不落,连着他素来冰冷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 我摩挲自己的手臂,确实太凉了。昨天明明还好好的,这一觉倒睡出了毛病,小凤仙昨儿还奄奄一息的样子,现在已神采奕奕了。男人跟女人体质,果然有着永恒的差距,唉。 我有些迷糊,揉了揉脸,“……可能是血失得多了。” 他往火里又添了柴,伸手的动作因我的话微滞,好像想说什么,最终似喃喃自语般问了我一句:“你爹娘,到底是谁?” 我爽快答道:“沈禾和冰娘啊。”这名字还是我趁着湾长喝高了问出来的。 他皱着眉,又沉思起来。 我也没在意,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我他怀里使劲嗅了嗅,直到肯定了结论才道:“你身上的香味没有了,为啥?” 他默了一会儿,大致是在犹豫,揣度我二人之间的距离能否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还是开了口:“那是药袋的气味。” 我的思路有半刻出离了轨道,彻底消化完他的话后我特想嘲笑他一句:你这英明神武的,居然随身佩着药袋?说笑不要太没尺度好么……但我等小民,凡事求平安的狗腿本性已深入骨髓,再大不敬的话我也仅是心里想想。说出口的依旧是中规中矩的:“戴那个干什么?玩儿么?” “药袋里盛的是紫雀罂粟,可以压制我身上的毒性,不过紫雀罂粟在雨天效用降低,所以一旦到了雨天我便毒发。如今毒被你的血所解,自然不再需要。” 话说到这,我才猛然顿悟,是了,他说过的,见过他毒发后我很好奇,这得是多厉害的毒药才能让内力深厚的他也不堪忍受?“什么毒?” 他轻轻叹着气,瞅我一下后,眼珠子转向了另一边,微微露出了眼白。他这表情我真他大爷的熟悉,活生生就是七个大字:说了你也不知道。 得,我早已找到应对他这种反应的必杀技了。我直勾勾地盯着他,佯装懵懂求知无比渴望的傻子表情,任你再不屑鄙视,老娘权当看不见看不懂。 他皱眉,似乎看不下去了,才勉强答道:“花火风烈。”知道我还会继续问,他便一道说了,“花火草加风烈百足虫精炼而制,按着不同成分之比混合,会衍生不同的毒效,故而除非知晓配比,否则世上无药可解。” 我眼一亮,“既然你不需要了,那药袋就送我吧。”听起来很珍贵的样子,留着卖钱也好。 小凤仙没答我的话,莫名其妙地伸手过来把我的右手摊开,看了半晌,问:“拿着黑蟒的时候,没有灼伤?”我回想了下,摇了摇头,除了觉得它奇重无比,没别的了。 他想了想,然后从外衣兜里拿了药袋丢到我怀里,见我把玩得不亦乐乎,没有异样,他便任我拿着了。 我把宝贝药袋收好,笃定地说:“你这个城主当的,肯定苛政残暴,不然怎么会招了恨,被人下这种精致的毒?”留意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后,我直觉此刻我该立马住嘴,但是若是他发现我已察觉了他的异样,以他这骄傲的性子必然又不给我好脸色了。罢了,装傻嘛,谁不会? 于是我继续高谈阔论:“你看看绝命七鬼,被你赶出来后肯定没什么好路子走,才步入歧途开了黑店,你手下不知道多少人对你掩了心思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话说回来,你脾气就不能好点?”虽然杀手也不是善类,好歹比开黑店光明磊落得多呀,而且永远不会囊中羞涩,反正自从认识小凤仙后,我就觉得杀手是个钱多速来的金饭碗。 他不解释,眼底恢复了一池的波澜不惊,话题便梗在了这儿。 小凤仙就是个挤一下出一点的沾水棉球,我不问,他绝对不多说一句,就算我问了,他也看着兴致说一点。今天他对我稍稍耐心,才说了这许多超了十字的话,估摸是看着我这样费心尽力地救他,而且完成了绝处逢生的精彩逆转,才不那么刻薄我。 后来,到了玉凉镇,听了茶馆里的说书人说起,我才算知道清楚那绝命七鬼是怎么回事。 绝命七鬼曾经是杀人无数的江洋大盗,手段凶狠,生性暴虐。青衡国出动了许多精悍的骁勇之士才将他们收拿归案,偏偏判决以五马分尸之刑处死那日,马儿们躁动不稳,任是如何打骂都只是嘶叫而不动蹄,结果起了风沙,他们趁乱逃出,无处可躲后入了凤鸣孤城。 绝命七鬼的壮汉首领自命不凡,不甘屈居于常年闭关尚未谋面的凤七蟾之下,心生叛意,妄图取而代之。他自认武功无法再精进是因为他天生单臂,受人蛊惑后,练了禁术。 凤七蟾得知后,为让他自露马脚,命人散播消息称:若是修习禁术,以花斑毒蜥蜴所制的酒相辅,方事半功倍。壮汉首领利欲熏心,最终受了蒙骗,结果便惊异地长出了条蜥蜴的长爪,身上生了许多鳞皮,看着甚是恐怖。再之后,绝命七鬼便被逐出了凤鸣孤城,从此在猎头界声名俱损,再无人得知下落。 我摸着装了凤泣血的黑匣子十分不解,于是举手问先生:“那壮汉首领是受了谁蛊惑才去练禁术的?” 老先生觉得我问得不着边际,所以寥寥答道:“我只是将江湖传闻拾掇拾掇说给大家听,这么私密的事,谁能知道呢?” 我朝老先生随身携带,标了大大的“不能说的秘密”的牌匾努了努嘴,“你这不是自砸招牌么?这都说不出怎么得赏钱?” 老先生白我一眼,“你何时给过赏钱?每天都到这儿来白听,倒数落起我来。” 我挺起身来,反驳道:“那是你说得不合我意,每次我问你啥你都答不出。” 老先生怒了,佝偻着朝我走过来,作势地敲了敲我旁边的桌子,“你这丫头片子!也不看看你问的是啥?你问我琴断隐姓埋名后叫什么,问我凤鸣孤城的人是不是私下喊凤七蟾小凤仙,问我怎么解花火风烈的毒,更荒唐的是,听宫闱秘闻那章时,你居然问我皇帝的亵裤是什么颜色的!”他开始赶我了,“你你你,快走!” “别别!我给你赏银!”我高声喊道,见他住了手我才继续说:“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说得出凤鸣孤城的来龙去脉,我就给你赏银。” 其余的八卦,还能从小凤仙那儿听到点,但他的嘴过滤功能太强大了,只要我问起凤鸣孤城,他就闭口不答。 先生怀疑地看了我一眼,直到我从怀里掏出了一钱银子,他才满面笑容地走回了台子,敲起响鼓开说: “要说凤鸣孤城,可有得说了。凤鸣孤城乃遗世独立的一座城池,地处青衡国疆界之外的虎耳树海深面,除了里面的城民知晓进出的甬/道,无人能够寻得,许多前往寻找的人最终都不知所踪。凤鸣孤城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对于流亡逃犯,重刑罪人他们也来者不拒。但一旦成为了城中一员,必须严格遵守唯一的一条规则:不得再沾染人血。”老先生用力拍了拍桌子,“但,有一群人例外。” “他们全部经由严格的筛选,训练有素,饮凤血酒盟誓:生为孤城人,死为孤城鬼,一生一世守护凤鸣孤城及万千城民。他们人人身怀绝技,持各式各样的的稀世神兵利器,以出城猎头为生。 “杀手界有两个最知名的排行榜,分别为人头排行及身价最高杀手排行。前百位被凤鸣孤城的杀手们稳妥占满,前一段说的绝命七鬼,便是凤鸣孤城杀手们的领头羊似的人物,可惜啊,一失足成千古恨。 “其实,在凤鸣孤城的传奇历史中,曾经发生过一件万分惨痛的事,据闻,那发生在第六任城主凤六貔貅执掌大权的时候,他有两个心腹左右使。偏偏那左右使反了水,与朝廷勾结,引了官兵彻夜绞杀凤鸣孤城上上下下千余人。朝廷对猎头们恨之入骨,但那场杀戮里,死得多数是无辜的城民,说起来也实在可怜。凤六貔貅,舍身为城,将官兵们带入了虎耳树海内的杀人蔓藤中,同归于尽了。” 台下的听众群情激奋,纷纷问左右使后来怎么样了。 老先生叹了口气,“那左右使连夜隐遁了,至今无人得知他们的下落。” 我只觉得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迸裂成了一片一片,嵌在我皮肉中,疼得深入骨髓。我颤着声,问老先生:“那左右使,姓甚名谁……” 老先生似乎非常欣慰,因为他总算能答上我问的其中一个奇葩问题了。他捋了捋胡子,“左使是位男子,似乎姓沈名禾,右使是个女子,名嘛……我不甚记得了。” 我的爹娘……干过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风六貔貅如果是小凤仙的爹,那爹娘,岂不是他的杀父仇人?岂不是整个凤鸣孤城的罪人? “要杀你的大有人在,别急。” 小凤仙说的这句,我总算明白通透了。他要把我带回凤鸣孤城,任城民们处置罢…… 呵,好一对爹娘,兀自辞世,留我孤自一人,还留了这样沉重的“礼物”,让我背负一生…… 19章 我正伤春悲秋,不能自抑时,茶馆楼下响起了个清脆醒神的喊声,是个姑娘的嗓音,而且嘴里吼着的人,正是我…… “世怜姑娘——世怜姑娘——主子叫你回家吃饭——” 我一听,心咯噔一下,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虽直觉十有八/九是诓我,但还是不禁地惊慌。我爬到阳台边往下瞅,果然发现了小潭望眼欲穿的一双大眼睛,她眼尖地发现了我露出来的额头,又喊起来:“真的真的,这次我绝对没有骗你——” 楼下这着了藕荷色长衫罗裙,仰头看我的娇俏姑娘叫小潭,是小凤仙安排在玉凉镇搜集消息的线人,她见到我时的反应和汤婆婆差不多,只是她更直接一点,当即喊了我一声“夫人”。 见小潭眼神恳切,我立马被唬住了,然后一个箭步往楼下跑。 小凤仙怎么突然回来了,我逍遥日子还没过够啊!他大爷的! 老先生眼疾手快抓住我,跟我要赏银,我赶紧把刚刚的一钱银子揣回兜里,重新掏出了几个铜板,扔到他手中,趁老先生怔忪的瞬间逃之夭夭。 我跟着小凤仙那么久,什么好习惯都没学到,独独这抠门学得一点不落。上回路过长孜街市,看到个乞丐在行讨,我二话没说掏出了一钱银子,扔到他碗里。他双眼发亮,然后立刻变得更楚楚可怜,试图再刺激我一点同情心。哪料我只是砸吧砸吧嘴,说:“我想给你两文钱的,但身上没铜板了,这一钱银子你能不能找开?” 乞丐脸一黑,顿时翘起了二郎腿,收起了钱,拿着破碗扇着风,“姑娘啊,丐帮要维持运作需要很大一笔经费的,你看看现在的人各个都款得很,往乞丐碗里丢少于半吊钱的都嫌丢人。” 我愣了愣,淡定地从他手里拿回了钱,“我款不动。” 旁边站着个舔着糖葫芦的小丫头,看着我一动不动,直到鼻涕滑到了嘴里才转身去找娘,边跑边喊:“娘亲,这里有个姐姐不要脸,在抢乞丐的要饭钱!” 跟小潭说起这事的时候,还被她鄙夷了许久,她虽然不齿我这种行为,但还是好心提点我:“世风日下,防抢防盗防乞丐。”这话至今被我视作神一般的论点。 奔到小潭面前时,我身后还充斥着老先生大骂的声音。我拉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嘴里念叨着:“听个书都不得安生,哎呀我这命啊。” 她笑起来,“世怜姑娘,你白白听了人家那么多天的书,给个辛苦费也是应该的,跟着主子学什么不好?偏学这抠皮性子。” “我给了啊,五个铜板,除了买补血药的钱剩下的都给了,他还不满意。”我啧了两声,突然想起正事,顿时满心痛苦,于是加快了脚步。“完了完了,你家主子又要飙我了。” 小潭笑得越发欢了,然后扯住我,“主子得夜里才归,别着急。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我就是担心姑娘你又装没听见,不肯下来。”她见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揶揄道:“主子离家这几日,你天天外出,我还以为你对他毫无顾忌,原来也是个夫管严的。” 听了这话,我怔了许久,抬杠的心思被刚刚说书先生的话磨得所剩无几。“你……也是凤鸣孤城的人么?”看她点头,我继续问:“你主子,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 小潭眯着眼凑过来,脸上挂着满满的兴奋。“这还用劳烦主子告知么?我看得出来。”说着尾音还带着俏皮的上扬。 我心里变得异常别扭,似笑非笑地回以呵呵。小凤仙不说,自然有他的考量吧,她若是知道我便是沈禾与冰娘的女儿,还会对我这样亲和么……怕是恨透了的。我深深吐了一口气,猛地抓住她的手,诚心说: “小潭妹子,以后你若是发现什么我对不住你的地方,要杀要剐都随意,别跟我客气!” 她被我认真的表情吓得一惊,然后语气变得阴森起来,“……真的随意?” …… 坐在屋舍里的餐桌前时,心里那个悔不当初,我这时不时抽羊角风的脑子真该好好治。 小潭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后,架着腰,抹了抹汗,一副颇有成就的表情,“世怜姑娘,你今天若是不好好表现,可就真对不住我了。” 我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和裙腰,里面的肚兜和亵裤是小潭方才硬给我装备上的,花红柳绿的颜色和我无法理解的样式,颇惊心动魄。 小潭双手把着我的头,仔细检查了一次,决定再帮我描一遍眉,“今日,是主子生辰。” 我抖了抖嘴角,“所以你是打算吓死他么?不太好吧。” 铜镜里的我,经小潭细致打扮一遍后……唔,比素颜还让人不忍直视……再加上这身被她视作压箱之宝的底衣行头,我真是想不通了,小潭是有多很他才整出了这么一个“惊喜”。 “妆容画一画就算了,里头这些玩意儿他又看不见,穿得那么……”我斟酌了下用词,“穿得那么诱惑做什么?”我还刻意把衣领拉下来让她看见这肚兜着上身的效果。 “这肚兜都快开到胸口下面了,挡不住奶/子还叫肚兜么?” 小潭皱着眉,摸着下巴帮我调整来调整去都不合意,甚是想不通为何这东西穿到我身上会是这样邋遢的效果,“……这是我从隔壁祥嫂那儿偷来的,她穿着很诱惑啊,怎么你穿着像挂了条餐布……”她眼一亮,点了点我的胸,“我明白了,你这儿太贫瘠,撑不起来。” 我翻起白眼,心想这小潭妹子决计不是个靠谱的。 祥嫂高大威猛,有一次一只不知死活的苍蝇飞进她的乳/沟里活活被夹死了,这种型号的胸脯才顶起的肚兜,穿在我这样的小山丘上还能是什么效果? “所以,你让我穿着这条餐布,意欲何为呢?” “主子生辰,姑娘不打算做点什么哄主子开心么?”她朝我挤眉弄眼,“他与外界隔绝了将近二十年,你是他第一个女人,姑娘今夜,可要温柔点对待主子啊。” 我愣了愣,还是没弄清楚她的意思,但是有句话倒是戳中了我的好奇心,“第一个女人?他的第一个女人,不是琴断么?” 门口忽地刮来一阵清风,似乎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我被风沙迷了眼,正揉着,便听见含着凉气的空气中传来一句: “琴断,真是个熟悉的名字。” 我和小潭皆是一惊,小潭立刻弓着身子退到了一边,说了句“奴婢去准备热水”便悻悻然出去了,出去前眼睛朝我转了好几个轱辘,像是想警醒我,见我不解,她用夸张的嘴型说了句什么,我琢磨了下,应该是:莫提此人。 他和琴断真有猫腻? 小凤仙的墨色衣衫上被沙尘雾了一层模糊的黄色,他一边卸披风一边压着眉眼看我,“脸是怎么回事?”没等我解释,他便看见了被我扯在外头的肚兜,眉压得更低了。 既然是他生辰,本着与人关怀的好意,我还是乖巧点了好了。 我尽量摆出最自然的笑容,“听说今天是你生辰,我就随便打扮了下。” 他走过来坐下,拿起筷子吃了口菜,“是很随便。” 我几乎要瞬间破功,他大爷的这只凤仙花毒舌,怎么没个不懂爱的法海把他压倒!我忍不住抛去了好声好气的嘴脸,嘟哝道:“我知道你想笑话我,笑就笑呗,男子汉大丈夫,装逼遭雷劈。” 小凤仙真笑了,不过嘴角的弧度很浅,看得我怒火陡然去了一半。 人的本质就是贱啊,我被他的面瘫折磨久了,现在只要他因为我微微有了一丝表情,无论是喜抑或怒,我心里都会不自觉地轻松一些,开心一些,有成就感一些。 至少,因为我的存在,某些人有了改变,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改变,都让我觉得自己活得稍稍有了些意义。 我叹了口气,“你多笑笑吧,我看着高兴。” 他怔了怔,眼底的琥珀色恍若深沉了许多。其实近看之下,小凤仙的眼睛十分迷人,线条柔和,并不似他给人的生冷之感。 这桌上的一席菜,让我好生感慨。“不知足的人最可恶,你看,你过个生辰还有人费尽心思哄你开心,我却连一个像样的生辰礼都不曾有过。” “不用羡慕,我也是第一次。” 小凤仙的话中隐了落寞,这样的他对我而言甚是新鲜。在我眼里他一直无敌又逆天,但我清楚,他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养出这样的性子,恐怕是遭了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罪。如今,他身边应该藏匿了许多绝命大鬼那样心怀不轨的货色,还有那教唆绝命大鬼修习禁术之流,再加上他身上的毒,指不定就是亲信下的。 凤六貔貅死时,他不过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从那时起,是不是就四面楚歌了? 这么过一遍思绪,我便心软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过生辰,下次我给你准备个更好的惊喜。如果一年后,我还活着的话……”我强行勾过他的小拇指,“我一言九鼎,真的。” 他没有嫌恶地收回手,却敛起了神色,一派鄙夷的模样道:“所以,你如此穿着,就是为了给我惊喜?” 我忙不迭把肚兜塞回去,“小潭非要我穿成这样,还说我是你第一个女人,让我今晚对你温柔点,我真不理解,看到这些你觉得惊喜么?”我看到他举着茶杯的手猛地冒出了几根青筋,虽不知这话到底踩到了他的那颗雷,我还是吓得立刻转移话题,“琴断才是你第一个女人啊,我算哪颗葱啊,啊哈哈哈。” 我在心底唾弃自己,这话题转的……完全一傻逼啊! 小潭的声音忽地遥遥传来,喊着热水放好了。他本想开口说什么,终只是牵起了披风站起身,“你若再与她来往,我必杀她无疑。” 我傻眼了,我何时跟这样的风云人物有来往了?正要反驳他便扔下了一条白丝带。我一眼便认出,这是荆州住客栈时,不知何人留下的……我收起这白色丝带,细察之下确实有些印象,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见过,我怎么就记不得了? 他走到了门边,用力甩了甩披风,附在披风上的沙尘被夜风卷进了屋内,我便又迷了眼。 “大爷的!你……”我话没骂完,就听见他那句忐忑了我一晚上的话: “今晚到我房里来。” 20章 其实,对于这句“今晚到我房里来”我是没做多少他想的,偏偏旁边那位急得上蹿下跳,在我面前来来回回了不下十八回,念叨了半天“怎么办,世怜姑娘你还没沐浴!” 我眼珠子跟着小潭的身影左右转,“我一个星期前洗过了。”说着抓了抓背,“还不太痒洗什么?” 小潭僵着一张脸,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昨天明明把你扔进浴桶了的……” “我又爬出来了……”唉,我的优点都不太登大雅之堂,省水是最拿得出手的一个。其实环境造就人性真是真理一般,我被囚十六年,都是清明端阳做祭祀的时候才有机会沾水,久而久之频率就固定成了半年一大洗。出了缙云湾后,就碰上了小凤仙,想活得精致一点天都不从我愿,只能天天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住山洞走黑店,真他大爷的糟心。 她被我吓得不轻,然后拼命摇头,“不会的,我们主子有洁癖,肯定不会这样容忍你的!” 我翻着白眼摊着手,朝小凤仙的房里走,“着实委屈他了。” 到了小凤仙的门前,隔着棂纸都能感觉到他屋里充斥着满满的蒸汽。我喊了半天他没应我,我便把脸贴在他的门前,低声继续嚎。 天气太凉,我披着汤婆婆做的大棉绒袄都能感到渗入骨里的寒气,靠着门十分暖和,奔波一天的劳累像破了壳的蛋,一下子全都倾倒出来,我嚎着嚎着便越发乏了,声音也渐渐变小,眼皮耷拉着差点滑倒。 忽地,门没有预兆地开了,我一个站不住便倒向前,吓得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双手乱抓,好在攀住了小凤仙的肩膀,他也适时地伸手托住我,这才幸免于难。 我一抬头便对着他结实的胸膛,深长的呼吸全都喷在了他身上,他动作僵了僵,似乎略有不适,便稍稍离我远了些。他身上全是细小的水珠,我接触到的肩膀也湿漉漉的。 不知为何整个气氛古怪之极。 他扶我站好,染了水滴的发梢贴在他的脸颊边和脖颈上,竟添了几分魅惑。 这身材,一如既往的好啊,精瘦有力,很汉子。 我消遣他的美色从不遮遮掩掩,口水滴到了嘴边,我便顺手抹去,还特厚脸皮地指着他道:“你个变态,有裸癖。”虽然下身穿了。 他一把把我扯进去,合上门,云淡风轻地说:“又不是第一次见。” 外头猛地传来了打破花盆的声响,和细碎的脚步声。 我心里感叹,小潭这道行,怎么跟小凤仙混? 屋里雾气渺渺,中间的大木桶还冒着些水烟,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了桌上的点心吃,刚想问他喊我来他房里做什么,他却先开了口: “把衣服脱了。” 我一口点心呛在了喉里,正惊天动地地咳着,便听见外头又传来了更大的动静,和小潭尖叫着痛痛痛的喊声。 他不待我开口骂他流氓,便把我带到了床边,很快解开了我的上衣,把我脖子后的领子往下一拉,然后便不再继续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这下打死我都不信这个人没有练过手。脱人衣服这么利落,就这小潭还傻了吧唧地以为她家主子多么清纯无邪。 我想把衣服拉上,他却沉声道了句别动,小凤仙好歹是城主,天生王者风范,知道用什么样的调子能让人不自觉听命,我也乖乖地住了手,等他研究我的背。 等了好半天,他始终沉默不言,我憋不住了,问道:“你在数我背上的痘痘?”可是我营养不良,油脂不大,就算处于及笄之期,顶多也就一个吧…… “喂……”我不耐烦地喊了喊,猛然发现他的手贴在我的左肩下,轻轻摩挲。我的鸡皮疙瘩像炸开了一般,全身上下起遍了,他的手也一下子顿住。我心说不好,他大爷啊! 他默了一会儿,果然笑出了声,“你害羞什么?” 我的理智顿时打了结,期期艾艾解释起来:“你突然来那么一下子,谁受得了?我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懂不懂,你个文盲!” 说完我肠子都悔青了……我这恼羞成怒的架势,真是唯恐他不知我心里窘迫啊啊……老天爷,快带我走。 他收了手,帮我把衣服披上,没有继续嘲笑我。我扭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正望向窗外,也不知黑夜中有什么蹊跷让他如此留意,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眼来。 我想看看自己背上有什么,但是除了白花花的肉什么都瞧不着,我抬起脸想问小凤仙我背上有什么,他却突然弯下了腰,揽过我吻起来。 小凤仙的唇很凉,鼻息却很温热,这两重异样的感觉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瞪着眼睛瞅了他好久,那琥珀色的眸子里一派清冷,但见我眨了眨眼后,居然弯了出了个俊俏的弧度,就如同平日对我无奈到了极致时所露出的眼神。 忽地,窗外风声乱动,枝叶摇曳。一根银针便直直射进了屋内,他脸色一沉,放开了我,伸手夹住了细长的银针。 我吓得一下子抱住床柱,抬起头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小凤仙拿着银针站在窗口,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划下了深深的一片暗影,看不出是何神色。 那银针,跟知命客栈里那枚是一样的。 难道有人跟踪我们的行迹一路到了这里?! “你先回房,我有客人。” 我心觉不妙,然后收拾了衣服撒腿就跑。他这言下之意,应该是:我要大开杀戒,你找地儿猫好。 小潭就在门外,我一出去她便急急扶着我送我回屋,看她神情黯淡,且时不时地回头看向树林深处,我便问她来者何人,她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躺在床上,埋在被窝里,寻思着若是打起来了,也该有点动静吧?但现下这阒无人声,一派祥和的情境,是不是太违和了点…… 这个小凤仙,占我便宜越发自然了…… 下次,一定要反守为攻…… 一定要…… 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模糊,不过多时便入了梦。 脑子浑沌间,我也不知是梦境还是深更时分起了夜,只觉着夜里身凉,想去找小潭拿一床被子,走着走着便绕到了木屋,木屋的窗口仍旧开着,皎洁的月色从敞开的大门洒进屋来,地上投射出一片大大的影子,我顺着影子往上看,才发现小凤仙就坐在木屋外的台阶上抚剑,夜风轻柔,撩起他额边的几缕发丝,他的背影看着心事重重。 空中流动着舒缓的筝乐弦声,让心不禁心神安定。 我果然是做梦吧,小凤仙抚剑对月听琴?多么蹊跷诡异的一幕…… 他任琴音响了半刻,不温不火地说道:“你胆子大得很,对你下的封/杀令,我尚未撤,你倒是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 琴音的基调随即一变,韵律与刚刚截然不同,我还没听出啥门道,便听得小凤仙像自言自语般说:“你一路紧随,仅仅只是为了徐生报恩?” 琴音骤然停歇,过了许久,才续上,只是调子更深沉了些。 我眯着眼,心里念叨着,这是……在以琴代语么? “沈世怜是或不是,我自会调查清楚,还有……”小凤仙手指弹了弹剑身,黑蟒在空中划出个弯曲的弧度后收入了他腰间,“你杀了薛长昕的账,待我回城后好好算。” …… 第二天天亮,醒来后我便头晕脑胀,身体感觉比在破庙时还冷了几分,也许是月事去了我不少血的缘故,近日才越发困乏。 昨晚……昨晚我是不是梦游了?听小凤仙说完最后一句后,我怎么就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扶着墙走到了门外,外头的日光晒进了眼底,刺激得我一下子醒了半截。待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后,方看见小凤仙就坐在不远处的草坡上,还是那副思索心事的样子。 小潭端着粥从木屋拐过来,看到我后激动地跑过来,“谢天谢地,世怜姑娘你总算起了,这都午时一刻了,主子吩咐要我熬着粥等你醒来,但你迟迟不醒我便只好将这粥热来热去。”她把粥放到我手里,“你气血不足,深睡了好久好久。你这三天日日出门,打着幌子要买补药,哪次是真正上了药铺的?刚刚主子对我好一顿冷训,姑娘下次可别任性了。” 深睡么,看来真是梦游了。 我想了想,“那我今天去?” 小潭眼瞪得极大,“可不敢让你去了,不然又是迷路又是惹事,指不定半路又绕到茶馆听书。我去买吧,不过姑娘你得帮我一个忙。” 我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但是若早知道她要我帮的忙,是在烈日炎炎之下栓牛犁田,我倒宁可千里迢迢上一趟街去。 还好有个叫阿缨的放牛娃娃陪着。说起来也是缘分,这娃娃年纪虽只有十岁,长得却与小牛郎有七分相似,浓眉大眼,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小牛郎。这样一想,我便不免伤感起来。 阿缨说小潭平日有空便帮着他一起犁田种地,因为他无爹无娘,只能跟着这里的地主老儿混口饭吃,家中就一头老黄牛为伴,听着甚是可怜。 但他为人乐观热情,笑起来眼睛眯得找不着缝。他担心我累着,便只让我跟在牛屁股后面推一推犁铁,他牵着牛走就成。 阿缨和我来回犁了一亩地后,对我使了使眼色,说:“姐姐,草坡那边的大哥哥,一直在盯着你看,他是不是很喜欢你啊?” 21章 我笑起来,“你小小年纪,研究什么男欢女爱?盯着我看就是喜欢我?那你也一直盯着我看啊。” 他毫不知羞地大笑起来,“是呀,姐姐我很喜欢你啊。” 他这明朗的笑容挂在明媚的太阳下也格外耀眼,儿时的童真彰显无遗,这样的可爱的娃娃却早早没了爹疼娘爱,让人好生遗憾。 我转头看向草坡,只一眼便抓住了小凤仙遥远的目光,他也不闪不避,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挑着眉想,他会不会,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呢?正想着,我猛地发现草坡的木屋顶上也坐着个人。 那人隔得太远,还罩了个黑色的连帽斗篷,根本看不清样貌,但是依身形看,必然是个姑娘。她怀里抱着什么,静静坐在屋顶,恍惚间,我竟觉得她似乎对我笑了笑。 “姐姐,你在看什么?” 听到阿缨唤我,我回头“啊”了一声,再望过去时,屋顶已空无一人。 我指着屋顶,“那边……刚刚好像……”我话没说完,眼前就走来了好几个大汉,他们中间有个穿金戴银大腹便便的胖子,看样子年纪不小,一脸褶子,戴着亮黄色的高帽,捋着长长的胡须,一步步朝我们走过来。 阿缨看了他们一眼,下一瞬便被领头的壮汉一把拎起来,他只好在半空中扑腾。 那胖子笑眯眯地走到阿缨跟前,勾了勾阿缨的脸,“阿缨啊,去年你在我账上还欠了十担粮,你打算什么时候补齐?” “李老爷,去年闹旱,收成不好,能不能通融通融,明年年初,您看怎么样?” 李老爷……那这姓李的,便是这儿的地主了。 “我已经宽容了你多日,去年的账今年早该结清,你若是不能在今日把粮交了,下一季这两亩地,我可要交给别人去打理了。” 阿缨为难地想了想,“那……能不能,把之前拖欠我的卖粮钱算一算……” 李地主顿时横起眼,“你这白眼狼,我不与你计较,你倒仔细起来,你那些微不足道的卖粮钱还不够付我的中介费呢!” 我心中顿起一阵火气,明摆着欺人太甚。我小心地留意了下小凤仙的反应,他还坐在那儿远观,没有转身走开的意思。估摸着……应该是默许我多管闲事了? 我心中有了底气,便当下喊了那李胖子一句,“死胖子,你一个大地主,这么欺压一个孩子,真是不负于你长了那么一张二皮脸。阿缨这地谁看不出是开垦耕耘了数年的老地,又不肥沃还难以引水,再收拾个两三年便要重新弃耕养土了,哪里能有好收成。一年他就欠了你十担粮?我那个呵呵,这地一年能种出二十担大米我跟你大爷姓!” 李胖子脸被气得通红,看了我半晌,还是生生忍下了,他朝我走近几步,摸着下巴,神情猥琐,“若是交不出税,交人也可,我正好缺了个十三姨太。”他回头瞅了阿缨一眼,“想不到你还有个清秀可人的姐姐啊,啊哈哈哈。” 阿缨喊起来:“姐姐快跑!他是出了名的淫棍!糟蹋了很多家好姑娘!” 抓着阿缨的壮汉伸手便给了他一巴掌,阿缨顿时有些意识恍惚起来,我想上前看他怎么样了,奈何那李胖子又朝我走近了几步,伸手便要捏我的脸。 在他手快触到我脸的瞬间,黑蟒犹如幽灵般缠上了他的手腕。 李老爷被这冰凉的触觉吓得脸煞白一片,我摸过黑蟒鬼剑,那种剑中仿佛流动着的血液的感觉十分可怕,说得玄一些,它就像有生命一样…… 小凤仙拿着剑,微微扯了扯,他的手就勒出了细密的血条,那李老爷大喊大叫起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向身后的壮汉们求救。嘴里嚎着:“快杀了这兔崽子!他要勒断我的手啊!” 壮汉们却迟迟不动手,满脸冷汗地围观,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人冲了上来,小凤仙一脚抵在他的胸口,那人便生生呕了一口血,随后他脚尖稍用力,那人就弹出老远。 其他人见状赶紧扶着受伤的汉子跑了。 当即就只剩下四个人,小凤仙,李胖子,阿缨和我…… 阿缨目瞪口呆,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凤仙,也许是被他这模样吓坏了,我喊了他半天他都没回神。 李地主见大势已去,立马求饶,哭得一脸油和泪。 小凤仙杀人时,我常常说不上话,索性耗着,看他老人家今天心情好坏爱杀不杀。但阿缨不知小凤仙的习惯,所以道了句:“大侠,他虽然十恶不赦,但是他家的奶奶人很好,杀了他奶奶会伤心的。” 这声大侠听得我连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小凤仙显然没听进去,手指动了动。我实在担心他在这孩子面前杀了人,留下阴影,于是跟着小声嘟哝:“杀了他,还脏了剑,何必啊……” 今天他心情显然挺好,居然出乎意料地收起了剑,然后举剑到了眼前,看着上面残留的血渍,淡淡道:“油腻。” 他居然……听进我说的话了…… 李胖子被松开后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看我们,确认我们没追上去后速度又加快了许多。 从阿缨的目光,我就知道他现在简直崇拜惨了小凤仙。 阿缨扯了扯我的衣摆,低声问:“姐姐,我可以跟这个哥哥学武么?” “不行。” “为什么?” “就是不行。” 他皱眉,越过我要去跟小凤仙攀谈,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对小凤仙僵硬一笑。 远处,小潭已经买了药回来,她迈着大步跑向我们,神情慌张,到了我们跟前还喘着粗气,她为难地看了我和阿缨一眼,然后向小凤仙投去探询的眼神。 我想着,我是不是该识相一点带着阿缨退场,正琢磨用什么借口比较好,小凤仙就不以为意道:“无妨,说。” “主子,刚刚接到云雕传送的消息,那女人……要您再加一个人头,而且等她消息,让您动手时,再动手,她还说,若有必要,那户人家全都留不得。” 小凤仙似乎早预料到了,甩掉剑上的血,“陌有风,陌家。” 小潭傻了眼,“主子你早知道了?”她愤愤地叹气,“那女人太过分了罢,明明说薛长昕是最后一个,如今又来加码,她这算毁约!主子干脆别去了,陌有风是曾经的国师,他儿子陌鸢又是当朝护国大将军,戒备森严,实在不好下手啊。” “她破釜沉舟,若不杀了这些人,她的秘密便守不住了。”小凤仙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眼里捕捉出什么来,但还是很快转了视线。“这贵妃之位,倒染了她一身血腥。” 小潭觉察不出她主子的异常,一个劲儿道:“为了这几条人命,她便拿自己的女儿来与您交易,她不愿意受的罪,倒忍心扔给孩子来受,无论是为何缘由,都是她自私自利罢了,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玉澜迦人圣血!” 小凤仙低头想了想,接着问:“她那女儿,青珏公主,是否许配人家了?” “最近大家都传,应该是陌鸢将军无疑。” 他突然微微笑起来,“真是个机关算尽的女人。” 他们商量的事,我听着都一头雾水,更何况是世面更窄的阿缨。 我以为玉澜迦人只是传说,难道真有?这次小凤仙的金主是个女人我之前就知晓了,但这女人居然是玉澜迦人,还是宗系继承了神血的女人,最最惊悚的是……居然还是个贵妃。 陌有风? 小凤仙得知陌天云是陌鸢的孩子后,便毫不犹豫要灭口,难道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会是陌家了? 这个男人……怎么感觉这世上就没有他预料不到的事了? 我正思索着,小凤仙便看过来,对我说了句:“把黑匣子和补药带好,现在出发。” “去哪儿?” “京城。” 看他转身命小潭去牵马车来,我急忙叫住他,然后拉过阿缨的手,“你能不能,帮忙安顿一下他?你见义勇为就该好事做到底啊,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小潭脸都绿了,似乎不敢相信见义勇为这四个字。我见他皱眉,立刻提议:“这不正符合你们凤鸣孤城的收人标准么?” 阿缨虽不知我在说什么,却也拼命点头。 小潭也想帮忙,但碍于她家主子的面上不好明着帮我们说话,便可怜兮兮道:“世怜姑娘,城里收的人,必须由外出的使者带回的……” 小凤仙看了阿缨好一会儿,对小潭说:“你回城时,把他带上。”说完便转身走了,走时好像翻了我一眼,低声说了句“得寸进尺”。 小潭意外得张大了嘴,但还是十分兴奋地答道:“是!” 我心情顿时大好,不知死活地在他身后喊起来:“凤仙花万岁!” 这样的他,才他大爷的有魅力。 22章 坐在马车上时,我频频回头看小潭和阿缨,他们不停地对我挥手,看着他们身影越来越远,我的不舍也渐渐膨胀起来。 后来阿缨朝我大喊了一句话,我只听见零星几个字,等啊娶啊的,也不甚清楚,但见小潭猛地敲了他一记,然后指了指我和小凤仙,用手比了个同心结的手势,阿缨的神情便蔫下去了。 我觉着这误会有点大,于是身子探出去了些,打算喊一声我跟他不是一对儿,小凤仙的声音便悠悠传了来: “坐稳。” 下一刻,马车轱辘便碾过了个不小的石头,整个车盘一蹬,我被翘得老高,头和马车窗框结实地撞了一撞,我便头晕眼花地跌回了座位。 丫一定是故意的!真他大爷的疼…… 玉凉镇虽偏僻,但离京城也不远,且路却开得奇好,也许是组织圈了此地正打算好好开发,只开了山修了路,尚未进入建设吧。 不过七天的车程,我们便到了传言中的青衡国的心脏——安京都城。 入城时天色已晚,不过赶巧遇上了这里十年一度的水灯节,街市上四处都是恰逢情窦初开之季的少年少女,拥挤得马车都寸步难行。 小凤仙选的客栈,是我进城后所见过的最破旧的客栈。姑且不论这店中的配置仅有一个掌柜兼账房,一个杂役兼小二外加一个能把菜烧糊了的不靠谱厨子,连马车都得自己牵去后院的马厩里喂,热水限时供应过期不候,天字上房就是一张席加两床被,还没有窗…… 最最令我怨念的是,这里位置偏僻,看不见集市的热闹繁华,看不见暧昧横生的水中传情灯。 我站在小凤仙身后,看他认真地喂马,刷马背,一种高贵至尊众人仰望的城主印象崩裂得厉害。靠杀人养活整个世外城池的彪悍城主,怎能在这个破地儿干这样的糙活,还抠门得这样理所当然。 我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画圈,小声嘟囔着:“我想出去玩儿。” “不行。” “我真就一会会儿都不可以?”我跑到他跟前,用真诚祈求的眼神凝望他。他却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还是一句不行。 我真恨不得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就只有一根筋,这朵花拧起来最讨人嫌!“人和人怎么能那么不一样呢?你闭关了多年未出过门,我被囚禁了多年也未出过门,撞到这十年一遇举城欢庆的节日你却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我懊恼地用干稻草打了打马屁股,这马儿却甩了我一脸马尾,我身心俱伤,站起来打算去洗洗睡了。 “一个时辰后回来,换男装。” 我猛地站住,原本灰败下去的眼睛一亮,回头看向小凤仙,他仍目不转睛地刷马,过了半晌,他发现我一动不动地站了原地,且傻呵呵地咧着嘴笑了许久时,终于不满了,道:“在等我反悔?” 此话一出我撒腿便跑。 找小二借了一套普通的男人行头,大裘帽加上灰色的夹腰外衫,我便意气风发地出了门。 大城市就是和小地方不一样,人们的衣着样式十分潮流,最近似乎非常流行石蒜花印子,妖媚可爱,精致大气,许多姑娘的外袍上都有,且颜色各异,金线银丝缠绕,衬得人神采奕奕好不娇俏。男子的长衫则时兴在袖口和衣袂以浅彩线镶祥云边,儒雅温润,倒也引人注目。 水灯节来源于古时传说,在天神时代,曾有位天仙与凡人相恋,但天界不允,还将天仙打入了天河宫,天仙为解思念,每年都会放一盏水灯入天河,但天上一日便蹉跎凡间一年,水灯随天河而下,飘落人间到凡人手中都会耗去整整十年时光,虽然爱得艰苦,二人都不曾放弃,直到最后凡人死去,天仙得知后,也随之化作了一抹青烟。 故事虽凄苦,但在世人眼中却是可歌可泣的惊世爱情。据说安京河便是天河的一条支流,于是安京都城的人们每十年便会举办一次水灯节,说白了,就是个盛大的相亲会。 姑娘们将水灯投入安京河中,哪家少爷找到了看对眼的姑娘,便拾她的灯。 但越是热闹的时候治安越差,光是半个时辰内,安京河人气最旺的河段两岸都已打了两场群架了…… 冬日的夜虽暗得更甚,但今夜的京城因为四处挂着彩色灯笼,几乎通明如昼。我忍着卖灯老太的诡异目光,跟着姑娘们一起买了个不太显眼的水灯,在安京河比较偏僻的一处放了出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的,就不求了,太不实际。反正我离死不远了,不如诅咒小凤仙日后的妻子不贤惠不貌美还爱惹是生非,诅咒他一辈子劈不成腿,不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这么一想,我心里高兴,便仰头猖狂大笑起来。 结果刚哈哈了几声,便看见小凤仙就站在对面的屋顶看着我,一副看傻子的欠抽表情。 我被他吓得哽了口气,然后佯装无事地摸了摸后脖颈,随意咳了咳。 他这么一出现,我便知道他这是催我回去了,后来他一跃,又消失在了夜色中。我叹口气,低头追着我的水灯望过去,发现它一路漂流了好远,砸吧砸吧嘴,打算撤退时,突然发现对岸走来了好几个娇艳动人的女子,看他们大多数的穿着,虽华美却不出尘,像是烟花女子。他们拿着手帕掩嘴,嘻嘻笑笑,个个都十分爽朗的模样。 应该是刚刚投的灯被哪家心仪的公子采去了,心情明媚吧。 令我讶异的是,走在最末的,居然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第一艺妓——秦初约。 她站在其中,宛如遗世独立,清冷脱俗,不言不语,若不是她姿色倾城,便低调得几乎让人难以留意了。 她目光朝安京河中移了移,然后脚步轻停,似乎发现了我的水灯。 我那水灯也是个偏爱美色的,眼光也好极,知道往最美丽的人儿那靠近。 秦初约蹲下身,伸手拾起了我的水灯,那只手上,依旧紧密地缠着白色的纱布。 其他的女子见她拾了灯,都笑起来,说着你今晚一个灯都没放,倒是拾了一个。 她眼波潋滟,抬头精准地抓住了我的视线,我站在原地与她对视,见她微微一笑,我也不知为何红了脸,然后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他们的笑声,还连连对我喊着公子莫走,初约姑娘看上你了。 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妖孽啊!连我这个内外都纯正的女人都被她那惊鸿一瞥震慑住了,更何况是男子……她的全身上下都让人过目不忘,尤其是那双诡异的手,难道真的受了什么伤? 脑子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急忙从怀中掏出白色丝带,小凤仙抛给我后我一直留在身边,只觉得它看着甚是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现在看见秦初约,我才想起,她手上的纱布,和这白色丝带一模一样。 难道琴断和秦初约有什么关系? 翌日,我从榻席上醒来的时候,小凤仙已经没了身影。听他们的计划也晓得这次应该十分危险,他没有嘱咐我别瞎跑,我便当他默许我自行走动。 当然,以我这般不抱怨就不快活的性子,还是得埋汰他一句:他的熟人眼线都安排在了类似于玉凉镇那般偏僻的地方么,我一个人这几天该找什么乐子才能派遣寂寞啊。 想了想,我还是给自己安排了两个任务,第一,先把紫雀罂粟药袋卖掉,毕竟京城里识货的药铺多些;第二,陌府就在京城的中方大街上,这金色长命锁……还是还回去吧。 当我站在陌府大门前时,我又感叹了一遍我那废了一般的认路能力。刚刚我问的不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么……怎么找了整整一个时辰,按着路人的指示来到的确是这个地方。 真是上天注定我要先做好事。 陌府大得让人咋舌,且门禁森严,看起来富丽堂皇,却沉闷压抑。总觉得这样的重官府邸的空中宛如长了一只象征权力的手掌,拨云弄雾无所不能。 我还没跨上他们正门前的石阶,已有好几个戬头朝我戳过来,我立马表明立场说自己知道他们陌府小少爷的下落。 其中一个侍卫始终皱着眉,似乎不相信我。 我从怀里拿出了金色长命锁,递上去,尽量摆出严肃遗憾的神情,“你们小少爷在玉凉镇时,被绝命七鬼杀了……我已好好安葬,还带回来了这个,望节哀。” 侍卫小心地接过,确认后眼睛瞪得老大,然后请我稍等,便跑了进去。没过多久,里面便传来了一阵喧闹的脚步声,我仔细一瞧,是众丫鬟扶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小跑出来。 那女子满眼通红,见侍卫朝我指了指,她便不管不顾地朝我跑过来。 她身后的丫鬟们纷纷来搀着,嘴里一声声喊着:“玉夫人注意身子!” 那夫人大约就是陌奶娃的娘亲了,看她神色憔悴,怕是担忧失眠了好些日子,本以为会盼来孩子的消息,如今该如晴天霹雳一般了,倒令人不由得心酸。 她眉眼清澈,长得标致好看,泫然欲泣地看着我,“姑娘……你说的是真的?”我点点头,她接着便几乎要厥过去,我立马将她扶好,丫鬟们也七手八脚地凑了过来。 陌府的官家过来把我请了进去,让我在偏殿等,他们请来大夫为玉夫人看着,估计过一会儿能醒,玉夫人应该还有话想问。 我听丫鬟们谈论,才隐约知道,玉夫人是陌鸢将军的唯一一位侧室,已在府中服侍了三年,一直无子,前两月才产下的陌天云少爷,全是玉夫人拜了多个菩萨,辛苦供着送子观音才得来的。孩子满月时,玉夫人携着孩子回门,不料途中被盗匪劫去,之后便下落不明了。 原来那日的车把式,也是个盗匪。 他们还私语着,陌鸢很快便要娶当今皇帝的五公主青珏为正夫人了,玉夫人偏偏此时没了孩子,岂不等于成了任人鱼肉的。 我撇撇嘴,这些豪门争斗,也是戏文里常有的,倒也不新鲜。只是看那玉夫人刚刚伤心欲绝的模样,也是发自内心的痛苦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过了半柱香时间,便有丫鬟过来喊我,说夫人醒了,要见我。我随着她进房,玉夫人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泪痕交错。 我不顾丫鬟小厮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径自坐在了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那绝命七鬼已经遭了报应,我也帮奶娃寻了个风水宝地葬好了,放心。” 她眼泪又漫了上来,紧紧反握着我,“能否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一五一十说了,也不做隐瞒,唯一没老实交代的,是小凤仙也曾经动过杀念。她听着似乎觉得惊心动魄,直到听到孩子被摔死那段,终是忍不住哭了声嘶力竭。 我用力帮她抹掉眼泪,有板有眼地嘱咐:“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巫女,所以对于生死轮回的理论,你得听我的。”我胡诌起来一向文思泉涌,“这事说明他与你有缘无分,若他不在此时死去,便意味着今后有更大的灾难,你若仍哭哭啼啼,只能形成念缚缠着他的魂魄,教他入六道后不得安生,如何好好转世?你还年轻,屁股虽然小了点,但好歹能生啊,再加上这陌鸢将军孔武有力的,还怕没有孩子?” 她听得一愣一愣,最后终于笑出来,“姑娘话虽直白,却在理……而且,姑娘身上,有股十分宜人的香气,能让人安神醒目。” 我突然想起身上带着的紫雀罂粟,咬咬牙,然后大方地把药袋卸了下来,帮她系起来,“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就送夫人吧!” 她摸了摸药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我,真诚道:“以后,便喊我玉娘吧,姑娘如何称呼?” 我永远都记得,她当时看我的目光,和笑意。 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如她一般温婉亲和,她也不因我的穿着而面露嫌弃。我自认识人的目光了得,所以只一眼,便知道这女子善良纯净。只是,她带给我的遗憾,始终伴了我一生一世,不曾磨灭。 “世怜,沈世怜。” 23章 或许是因为玉娘对我深信不疑,所以陌府上下,不曾有过流言蜚语传出。我本以为,此行若是遇到蛮不讲理的,说不定会拿我当做杀了陌奶娃的出气筒来教训,但所幸事实非也。 玉娘把我看做恩人一般,礼待非常,还邀我在府中多住几日,说辞是刚经历丧子之痛,希望有人从旁开导,她与我相见如故,甚是亲近,若是能多说些知心话,也许还能稍稍拂去些心中的阴霾等吧啦吧啦。 我不愿住客栈,再者我的确对陌奶娃有感情,听闻他们会将陌奶娃的尸身带回故土,并做个法事超度亡灵,我也希望多少能出点绵薄之力,好歹我也是个巫女,再不济也做过祝祷和祈福,这种行内活还不至于上不了手吧。 而作为陌府地位最崇高的家主,听闻了长孙已逝的消息后,连夜从外地赶了回来,于是在我入陌府第三天后,我便见着这个,传闻中不苟言笑的青衡国前国师——陌有风。 听说,他在得知长孙失踪后,亲自领人前去寻找,还一怒之下连连剿灭了许多个土匪窝子,想必是个爱孙如命的老爷爷。 他坐在大堂主位上,衣着庄重,模样却十分憔悴,发鬓上多缕霜发,才刚刚冒了白尖,应该是近日才猖獗而生的。玉娘领我进去,他见了我,眼底的凛光一闪,又极快地没下去,似乎怀疑了我几分,但见我这样邋遢不堪,又颇无实力的模样,才将疑虑打消。 陌有风说:“多谢姑娘救我孙儿,不知姑娘是否有何事相求于本府?” 我心中一怒,想起如今身在他人地盘上,好汉吃不得眼前亏,老娘还是不计较好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回:“陌老爷多虑了,我就是来还个东西。” 玉娘见我脸色极黑,便上来替我说了句话,“世怜姑娘行侠仗义,虽最终未能及时救下天云,也只是天云命薄福浅,是妾为答谢世怜姑娘方留她宿于府中。” 那陌老儿虽对我恶声恶气,疑心重重,但对玉娘却格外温和,见自家儿媳如此开口,便默许我留下来蹭饭。 颇诡异的是,他离开时,似乎在我身边站定了稍许时间,我抬头看他,他才收去了略微慌忙的目光,然后对我说:“姑娘多留些时候也好,犬子过不几日便回府了,以他的性子,自然是要当面谢你一谢的。” 我心里疑惑,却也应了句是。 他明明,像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不然这态度,怎么九曲十八弯地说变就变了? 这几天因为要为小世子办丧,整个陌府一片沉闷,府里挂满了白色的奠字灯笼,看着颇为压抑,玉娘想帮我消磨时间,便要领我在府中走动走动。 我一路跟在她身后,以我那粗糙又俗气的品位,实在看不出这些花花草草修剪艺术的门道,只听她仔细地跟我介绍哪里哪里是御赐的花坛木丛,哪里哪里的假山下是从大漠带回来幽华细沙,哪里哪里的池中鲤鱼是西域外辽进贡的珍品。我只是嗯嗯应着,全然不感兴趣。 玉娘啥都好,就是不会察言观色,这是硬伤,我忍。 她终于说累了,拿过园子旁的剪子,认真修剪旁斜逸出的灌木枝桠,偶尔抚摸上面白色的符条,满脸的哀色。过了半晌,她才收拾了心情,问道:“你身上总带着那匣子,形影不离的,莫非有什么宝贝不成?” “喜欢就送你啊。”我拍了拍黑匣子,刻意将语气放得痞了些,她只是笑了笑,没再追问。我见四下无人,小声问了句:“你不是姬妾么,你这家公却对你如此客气。” “我爹曾对陌公有恩,爹死后我便投奔了陌府,陌公也的确一直对我疼爱有加。”说着玉娘收起了笑容,脸上一片黯淡,“我地位低下,能成为将军的姬妾已是前世修来的大福,如今好不容易能为陌府绵延香火了,却遭遇了这样的祸事,倒是我愧对于陌公寄予我的期望了。” 我看她神情凄苦,便想着安慰一下,于是拍了拍她的屁股,“你这腚子一看就是生儿子的腚子,担心个蛋蛋?” 玉娘的肩膀垂下去,默了许久才道:“……姑娘有所不知,也许,孩子这么死了,才是他的福气……”她正过身来,眼里氤氲了一层水雾,“将军虽与我尽夫妻之事,每每事后都会要我喝下藏红花汤,若不是前次陌公大寿他醉去,我这肚子,恐怕要一辈子无动静了。” 藏红花我知道,不是宫中落胎用的药么?她言下之意,是说她相公陌鸢将军不愿要孩子?我当即一拍大腿,“此人渣啊,玉娘你遇人不淑。” 身为女人,愿意不辞辛苦为他传宗接代,他倒高贵冷艳不领情。且不论他只顾自己爽快不顾他人心情的渣滓行为,光是给自己的女人灌藏红花此条罪状,都足以拉他出去鞭打万万遍。藏红花活血化瘀,通脉疏筋,女子久服必然只有一个下场——此生无子。 “只要将军高兴,都无妨……”玉娘低声自责:“但陌公年事已高,心里盼着早日抱孙,我才出此下策……将军该是犯了怒,才主动请缨去了关外守疆,这一去便是半年。我也不忍心,让天云刚出世便缺了父爱,更何况……青珏公主就快嫁入府中了……” 我忍无可忍地怒了,“陌鸢只是长得太像人了罢?”其实只是个披着人皮的狗是么。 而这世上最蠢的生物是女人,最最蠢的女人叫玉娘。 她竟然还笑着对我说:“若有一日,你也爱上了一个男子,便会懂的。” 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哪一天对某个男子摇尾乞怜的模样……如果有,我…… 我就披着猪皮当牲口去!去他大爷的。 午后,玉娘身子弱要歇息,我呆不住,左右放心不下,万一小凤仙杀一个回马枪到客栈,发现我不在也麻烦,不然留个字条跟他说一声?而且马上又要来月事,补血的药得买了。 我出府的时候,陌府的人并无阻拦,估摸着是陌老儿放了话让我来去自如。 我一路走一路找药铺,寻东西对我而言实在是个天大的事,找着找着我便躁狂了,难道刚刚那个农民伯伯坑我!不然这个所谓的左拐第二个街口再右拐直走一百米左右的药铺怎么就变成了个酒楼! 再寻个人问得了,刚好我旁边走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爷爷,我想上前喊他,他却忽地被一个官兵推开了好远,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糖葫芦还掉了满地。 我抬头一看,不知何处冒出了许多官兵开路,将在场的百姓们一顿推搡,嘴里喊着青珏公主前往城隍庙上香还愿,车马队伍将路过此道,开路通行,百姓速速散去。 摔倒的爷爷行动极慢,一点一点地拾着地上烂成渣了的糖葫芦串,那官兵见爷爷不立刻离开,上前就要拽爷爷的衣领,我连忙跑过去扶他起来,随手捡了几串便带着他退离了他们的开道范围。 爷爷还对糖葫芦们依依不舍,我从兜子里掏出了剩下的最后一点碎银子,打发他走了。 我则悄悄潜在围观的人群中,想一睹这青珏公主的风采。最近在陌府总能听到许多与她相关的八卦,传言她眉目如画明艳动人,神韵决不输她母亲——风华绝代的和颜贵妃半分。 旁边的人们趁着青珏公主的车马队伍没到,都在叽叽喳喳,内容皆围绕着一个主题: 公主要出阁,驸马尚未定,和颜贵妃百般对陌有风说亲,陌有风却一直婉拒。 若是陌鸢能做驸马,整个陌府便是一荣俱荣,一下子跳上了皇亲国戚的档次,陌老儿为什么拒绝? 我正想着,远处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铃儿响。 大家都屏息远眺,望能一览公主天人之姿。我也抻着脖子瞅,车马队伍由远及近,带着一阵香风徐徐行来。上百个侍女手端圆盘,整齐划一地走在路中,中间有辆华丽奢靡的圆顶横轿,风过时撩起粉色的纱帘,轿内斜躺着的女子隐约出现在众人眼中。 我看不真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轿子从面前走过,人群中混杂着喊声,都在求公主一展真颜。 又一阵风动帘飞时,我也仅仅只是看见了她的裸足。 她的足心,也有个红色的胎记……我不自觉地笑了笑,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运气,才能跟这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有了共同之处。 突然,对面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冲了出来,跑向公主的圆顶横轿前,扑通一声跪下,挡住了车马队伍前行的道。 那妇人着了粗布麻衣,衣服上还有破旧褴褛的痕迹,满眼通红,表情绝望。她将孩子放在地上,不停地朝青珏公主磕头。 “公主!求您庇佑我的孩子吧!民妇已经走投无路了——” 24章 旁边的侍卫立马上前来,穷凶极恶地对她大吼:“大胆野妇!怎敢惊扰公主!”说完便扯着妇人走开,另一官兵想把她的孩子拿起来,但是靠近看了一眼后惶恐地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是红热病!” 此言一出以孩子为中心顿时扩开了一个不小的圆。 妇人推开抓着自己的官兵,继续跪下哭诉:“请公主垂怜,大夫已无法医治我儿的病了,传言您天赋异禀,只要您愿意为我儿祈福祷告,我儿必然能逢凶化吉顺利康复的!” 红热病,是前月末发起来的时疫,得了此病的人全身通红,皮肤生疹,高热不下,且传染得极其厉害。情况好的病人,能医好,若是病势来得凶,缠绵个把月的,人便死了。现在得了红热病的百姓据说都被关在一个山坳里,官兵看守,不让外出以免病厄播散,若是此病无法控制,最后便要活埋了这些百姓。 我砸吧砸吧嘴,如此小的婴孩儿便染了这个病,也是可惜。 青珏公主掀起了帘子,眉眼轻抬,果真是闭月羞花的姿容,只是眼底那抹嫌恶的情绪十分明显,整副面相美艳而冷漠。她用手捂了捂鼻子,瞧了眼那孩子,惧意和愠怒尽露,“你这野妇,是要把这病往皇室中传么?简直不知好赖,快把这团东西拿走!”说完便朝一旁的人使了使手势,示意快走。 官兵中无一人敢去触碰这孩子,于是车马队伍便绕着离开了。 妇人满面的泪痕,仍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额头都染了血迹也没停。嘴里喊着求您抱抱他吧求你救救他吧,看着好不可怜。 那公主若真天赋异禀,随意祝祷祈愿便可消灾解难,岂还会这样惧怕这孩子?那这成千上万的病人也不至于受这些苦难了,这妇人真傻。 再说了,开坛做法,祝祷祈愿的事是巫女行当,且不论巫法是青衡国大忌,她一个公主,不可能为一介草民屈尊降贵做这等事。 妇人和孩子周围还是站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但无人上前。我犹豫了会儿,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到那孩子跟前,伸手抱起了他。 他面上红透,我一摸他额头,正高热着。 那妇人被我的举动吓着了,不再磕头,满脸的茫然。大家也都屏息注视着我,就连远走的马车队伍中也有几个侍婢回头观望了几眼,然后窃窃私语着。 我从黑匣子里拿出凤泣血,贴在他的胸口,因为那石头冰凉,他身上滚烫,如此一来他似乎觉得舒服了些,没再哭闹。 我咬破了手指,伸到他嘴里,他月份尚小,东西入了嘴他便吸吮起来。但似乎不太喜欢这味道,吸了两口就别过脸去了。 “哈,倒是个挑三拣四的。”我笑起来,转向怔然的妇人。“日后,你家小子必然难伺候。” 妇人眼里唰地掉起来,“我儿还有日后可言么?” 我牵着她的手,扶她起身,“他还要好好孝敬你,怎会无日后?” 她从我怀里抱过孩子,见孩子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捂着嘴不知是哭是笑,她猛地握住我的手,“您……您是……”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巫女?” 我挑挑眉,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抬头看向早已远去的车马队伍,正巧青珏公主也撩着帘子瞅我,额间紧蹙,甚为不满的样子。 “不是盛名在外的兴国公主么?不是带着九天云彩凤鸾悬顶之祥兆降生的么?连黎民百姓的命都不屑一顾,哪有资格享有百姓们对公主的朝拜崇敬?” 一边还没撤走的侍卫眼横起来,朝我喊了声贱民放肆,便冲了上来。 我总是想威武不屈一声吼,但还是惜命地抱了抱头。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人怎么这么没品!说到底也怪自己,逞口舌之快,逞你个头! 倏地一阵厉风划过,我明显听到响在我脸颊边的鞭子抽动的声音,定睛一看,眼前竟站了匹马,马儿上还坐着个威风凛凛的男人,他手里握着长鞭,鞭子的另一端正缠着侍卫准备拔刀的手。 那男人凤目微眯,墨色如辰的眸子一动不动地俯瞰着我,玄色的氅袄下是战甲袍衣。他随手一抽,那侍卫便狼狈跌在了地上。 有个小厮牵着他的马,那小厮我认得,是陌府在堂前伺候的人,对我态度算好。他朝那侍卫横了一眼,说:“这位姑娘是陌府贵客,还不退下。”说完拍了拍马脖后对我道:“姑娘您怎么在这儿?方才玉夫人还着急,不知您到哪儿去了。” 我哼哼唧唧,不知该怎么解释,难道说我找药铺找了一个时辰?太没面子了。 心里正犯愁,四下的百姓们呼呼一片全跪下了,嘴里还高声喊着:“参见护国大将军,恭贺大将军凯旋。” 看他这身打扮我也能大致猜出他就是陌鸢,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了,而且……身后还没什么跟随的兵马,应该不是个爱摆谱的。 他虽车马劳顿,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神采。英姿煞爽居高临下,嘴角轻抿的傲然神情,一看就是个官二代加富二代,只不过是个俊逸过人功高权重的官二代加富二代。 我正要下跪,他便蓦然开了口。 “你就是沈世怜姑娘?” 他的声音清冷得紧,听得人心绪不畅。见我点点头,他便浅浅地勾了唇角,侧过脸去看青珏公主离开的方向,漫不经心的样子,“祸从口出,懂么?” 糟了糟了,那是他未来的正夫人!我万分痛苦地叹口气,颇有觉悟地答:“懂了……” 他挑着眉,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感兴趣,笑意也更深,“懂什么了?” 咄咄逼人真不是好习惯,这人不咋地。 “说实话的好姑娘伤不起。”我转身把婴孩儿身上的凤泣血收回来,放到黑匣子里,妇人满眼感激,就差给我磕好几个头了。 我回身时,正巧撞上陌鸢莫名打量的目光,他光明正大地窥视我怀里的黑匣子,一脸凝重。被我抓了现行,他也不知道不好意思,完全的厚脸皮。 我连忙把黑匣子背到后面,咳了两声,“我对你未来的正夫人多有冒犯,但是江湖讲究一笑泯恩仇,我给你笑一个,刚刚的事你不能计较了。”说完我迅速地咧嘴一笑,然后收敛表情,转身要走。 小厮喊住我:“世怜姑娘——您不回府啊?” 我摆摆手,“找药铺,顺便买月事布。”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了噔噔的马蹄声,我一回头,眼前便是逐渐放大的马脸,我尖叫一声,身子就被人一捞而起,下一刻我便坐在了陌鸢的跟前。 我离他太近,几乎是贴在他的胸口。 看热闹的人们都深深吸了一口气,于是现场一串悠长悠长的“嘶”。 我第一次上马,低下眼一看,脸上的肉顿时比拧干的抹布还狰狞。偏巧马儿蹬了下蹄,擤了重重的一声,我一个重心不稳只好使劲抱住他的腰。 我打算摆出最凶恶的表情质问他要干嘛,刚抬头,他便笑意绵绵地弯下身来,手从身后伸过来摩挲我的脖颈,我们之间只差了毫厘便鼻尖碰鼻尖。 我被他的举动吓得怔忪,他的眼睛还带着玩味的情愫,声音响在耳边显得低沉魅惑。 “你身上的香气,我喜欢得紧。” 我呸他一声,顺带骂了一句□,然后打算抱着马脖子慢慢下马……偏偏脚踩来踩去都踩不到马镫,于是我这悬在半空中的诡异姿势令全场都默了。 陌鸢很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既然不会下马,便省省力气罢。”说完又把我捞过去坐好,接着转头对小厮道:“回府。” 他的脸也变得迅雷不及掩耳,刚刚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淫邪样子,这一转头就端出了正儿八经的将军架势。这演技跟小凤仙比可谓不相上下,两人组个队一个唱生一个唱旦不是皆大欢喜么?当然,若是小凤仙长得丑,他别嫌弃就好了。 我突然想起我还得买东西,“哎!等等!” 他一下便看穿了我心事,把我揽得紧了些,说:“府里什么都有。”然后停了半晌,“包括你要的月事布。” …… 回到府里时,大大小小的侍婢小厮都围在了陌府外,看到陌鸢和我共乘一骑时皆是一惊,但是仍训练有素毕恭毕敬地朝陌鸢鞠躬行礼。 我刚要从他怀里跳下来,玉娘和陌老儿便出现在了门后,玉娘一身素衣地走在台阶前,神色由喜悦变作错愕,似乎不解我和他夫君为什么会抱在一起。 我心说,完了。 果然,直到晚饭后,玉娘都没跟我多说一句话,只淡淡地问我今日去哪儿了,我如实答了后,她便转身准备去厨间给陌鸢准备她的拿手点心了。 瞧她这冷漠的态度,决计是听信了府里人们的闲言碎语,怀疑我居心叵测,进府来是为了勾引将军了。我跟着她到了厨间,给她打打下手,过了不一会儿她终是忍不住了,连连催我出去。 玉娘见我不动,便赌气地瘪着嘴,“你连做点心的活都要跟我抢么?看来是真喜欢将军了……” 怎么解释才能又快又狠又准呢?我想了想,唔……“我不喜欢男人。” 她一听,先是愣了愣,然后无奈笑起来。 我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不生气了,顿时舒了一口气,连连感叹女人啊女人。 以前张大娘就告诉我,女人之间就是如此,即使关系再好,若是出了误会,你一句话都不说只巴望着对方会相信你,那根本是扯淡。也许对方不需要你长篇大论解释,只要你随意笑一笑,都能冰释一切。 我本来还不信,如今一看,真是诚不欺我,啧啧。 玉娘笑着笑着,突然咳起来,路过的婢女见了后立马进来扶着。 “玉夫人,你最近身体似乎更虚弱了,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她摇摇头,嘱咐我别再到处乱跑,要出门也得找人带着路。然后抹了抹额际的虚汗,端着盛了点心的盘子出了厨间。 她好像,脸色变差了?确实比第一天见她的时候更苍白了……只是因为经受不住丧子之痛么? ------------------------------------------- 我百无聊赖地步到花园中,园子后面便是玉娘的房间,之前我若觉得憋闷还能去骚扰骚扰她,如今她的将军回来了,恐怕是没功夫搭理我。 听说后天陌奶娃的尸身便运到了,我还是速速离开吧。 那陌鸢看凤泣血的目光不寻常,怕是知道这石头的来历,有了什么打算。我若不快走,只怕要出岔子。 我眼睛随意一转,便瞧见园子围墙上爬了许多小厮,似乎还在你推我搡,是在看什么好戏?我缓缓走过去,踮着脚看了未臾也没看出啥名堂来,于是不耻下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几个小厮明显抽不得空来回应我,仅有一个发了善心敷衍:“活体春宫。” 25章 “活体春宫是什么?” 最里头的小厮烦了,“自己看不就知道了!”回头见到我的瞬间,他吓得从石头上掉了下去,剩下的人也纷纷回头看我,然后都满脸通红地跑开了。 忽地,墙那头传来了玉娘的声音,“嗯嗯啊啊”的酥软叫声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而且还混杂着啪啪啪的声音……玉娘和陌将军在肉/搏?还是玉娘挨家暴了?哎呀不行,以玉娘那小胳膊小腿,必然吃亏。 我着急地凑过去,爬上了垫脚的石头上,仰头看了看,但是玉娘的屋门紧闭,只能从烛光投下来的人影中隐约看出两人似乎扭在了一起。 我酝酿了一股田中之气,正准备喊:你大爷的,堂堂护国大将军,打女人不要脸!可惜才张嘴,便被人牢牢捂住。 “安静。” 这声音……小凤仙?!外面都说陌府的夜禁与防卫是顶顶尖儿的,小凤仙在这所谓戒备森严的陌府里来去自如,简直是踩陌府的脸…… 当然,天下间没谁的脸他不敢踩。 我指了指里头,拼命使眼色,他颇无奈地看着我,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然后转身揽着我,轻轻一跃,离开了事发现场。 他在某个偏僻的庭院里落了地,把我放下后,还回头留意了下是否被发现。 我脚着地后就想冲回去,才跑了几步便被他一把抓住了领子。 “那个姓陌的,打女人打姬妾!有暴力倾向!” “所以你要去见义勇为?”他点点头松开手,“他夫人不会感谢你的。” 我眨眨眼,“为什么?” 小凤仙有些哭笑不得,抱着臂看我,“你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见我愣愣地摇头,他面无表情道:“行周公之礼。” 周公之礼……的意思是…… 思绪有半刻脱离了正常的线路,待我想明白周公之礼等同于夫妻行欢后,我的脸唰地一下由白转红再转黑,身体陡然变得僵硬。 他见我呆若木鸡,笑了笑,然后走到台阶边坐下,“胆子够大,我说过你能出客栈么?” 我揉一揉滚烫的脸,不好意思对他的眼,嘟哝着:“你又没说不可以。找了个那么破的客栈,你倒好意思禁我足。”我左右看了一遍四下的景致,好像是个废弃的园子,屋子虽破旧,但并不脏乱。月光刚好洒在我周围,空旷的地上还开了雪梅,看着倒是雅致。 这景致引得我一阵思绪惘然。 周公之礼,便是那日绝命大鬼跟我做的事吧?听玉娘的叫声,好像又痛苦又享受,这夫妻之事即使不如媒婆告诉我的那般爽快,也应该是个很特别的感觉,可回想那日我和绝命大鬼……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难道有,然后我忘性大,记不得了?他大爷的……第一次就不记得。 我想得出神,小凤仙突然来了一句: “你喜欢那姓陌的?”他声音低沉,口吻比往常都阴鹜。“否则为何为此消沉?” 我当即吓得嘴角一颤,什么玩意? 小凤仙有半边身子掩进了暗影里,让本就看不清表情的脸愈加不明朗。我垮了脸,走过去坐到他身旁,郑重其事道:“谁为他消沉了?谁说我喜欢他了?”我惊觉,我和陌鸢在马上拉拉扯扯的时候,小凤仙也许就在某处看着,于是连忙解释:“下午的时候,是他莫名其妙抱我上马,我很无辜好么?” 他神情依旧冷漠,显然不信我的说辞,我跳脚了,怒道:“如果抱一下就是喜欢,你得多喜欢我啊?”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摆出嫌恶的神情,只是低头想了想,然后云淡风轻又似喃喃自语地说了句什么,我听不甚清,好像是“也许是”,当然,以我对他的深入了解,更可能是“白日梦”。 他看了看月亮,大约是在算时日,然后悠悠道:“你若真心中意于他,就多看几眼,不然日后怕是再无机会。” 我心里一沉,忽地想起小潭向他禀报的那些话,陌府若是幸运,便只会死陌老儿一个,若不幸,怕是要被小凤仙血洗满门……玉娘岂不是也难逃一劫? “如果你金主要你杀陌府全家,你就非杀不可么?” “想求情?” 我用力点点头,朝他靠近了些,他见我殷勤,居然又笑起来。 我怔了怔,不自觉地留意到他下颌的弧线,和脖颈的轮廓,他的皮肤偏白,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细致,估计是闭关了二十年养出来的。若不是那满身扎眼的疤痕,决计是个让人忍不住压倒的奶白小生。 想着想着,我舔了舔嘴角。完了完了,亏我平时还自诩是个心性纯洁的好姑娘,如今居然连小凤仙这等货色都敢肖想,八成是嫌死得不够快。 我清了清嗓子,“你……最近好像很爱笑。”他最近估摸着是心情太好,动不动就笑眯眯的,看得我心神荡漾……万一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说不准下一瞬他便会抽出剑来要我小命。虽然我是说过很高兴看到他笑,但是笑多了就太惊悚了,一头虎豹天天朝你咧嘴谁受得了? 他缓缓收敛了笑意,眸子里沉淀了些看不明的情绪,“我要杀他,你舍不得了?” 我举起三根手指,“我真的不喜欢他,我发誓。” “如此便好。”小凤仙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看得我一时愣了神。“你不能,也不该喜欢别的男人。” “啊?”我其实听清了,但还是想确认一遍,如果不是我耳朵出了毛病,那就是他脑袋里蛀了虫,这些暧昧的话,是他说得出的? 他瞥我一眼,起了身,几个跳跃离开了我的视线,稳稳当当地消失在了夜色中。只余了一句“速回客栈”在空中绵延不绝。 啧,你要我回我就回啊?不就仗着现在我对你有了些好感么…… 我翻了他个白眼后,突然注意到我对四周的环境甚为陌生,我内心嘶吼:尼玛去你全家全村全城的大爷!不知道老娘路痴么——! 于是那个月黑风高夜,我在几乎是缙云湾两倍大的陌府的某个角落里,兜兜转转了两个时辰,才找到了个活人,领我回了房。 对于他把我一人抛下的龌龊行为,我也不是很生气,我权当他当时是不小心吐露了真心,一时羞愧难当便拂袖而去。但很久以后我找茬般跟他提起,这朵凤仙花只默默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你房间就在后面,你走丢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翌日,我尚在梦中,就被玉娘的近身侍女小梅赶来叫醒,我模模糊糊地洗漱穿衣,只听她匆忙说着什么贵妃领着什么公主驾临府上,要全府顶礼拜见。 我睡眼惺忪,十分疑惑,“我不是陌府人,也要掺合?” 小梅满额冷汗,看样子很紧张,边帮我打理毛糙的头发边解释:“贵妃娘娘听说了小世子揭难的消息,特地来看望,还坦言希望见一见姑娘,以表感恩。” 我更疑惑了,“小世子跟这位贵妃娘娘有什么关系么?” 小梅一听便是一脸不屑,倒吊着眼眉道:“贵妃娘娘此行前来,谁看不出是个甚么意思?陌老爷不允青珏公主与将军大人的婚事,她便打着来悼念小世子的幌子,亲自来与陌老爷谈,真是厚脸皮,如今要见姑娘你,自然是为了把戏做足,姑娘你随便应付几句就成。” 这皇室官宦之间的杂事,当局者清,旁观者迷,扑朔迷离得很。反正我就想不通,陌老儿为啥不同意,即使他再反对,也仅仅是无谓的挣扎。这位和颜贵妃据说十分受宠,在皇帝耳边吹几口气这桩姻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何必呢? 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不为人知的恩怨? 我被小梅领到中殿祠堂时,一众人正对着陌奶娃的棺木做祝祷,祭祀桌前几个看起来颇专业的活佛喇嘛正打坐念经,好些和尚拿着净瓶围在人群外洒洗尘水,嘴里念叨着洗去前尘,莫念今生,匆匆去不回头,都是些我熟悉的步骤。 位于屋子中间,跪在蒲团上的女人合掌闭目,穿得虽素雅,妆容也清淡,却掩不去足足的一身华贵之气。 陌老儿乃家主,但贵妃于此,他也只能旁站,一脸肃穆,陌鸢与玉娘身着素白奠衣,立于陌奶娃的棺边,玉娘眼睛一片红肿,还不断泪湿。而青珏公主站在陌老儿身侧,她时不时地瞥一眼陌鸢,然后一脸娇俏地低下头去,看样子是极其喜欢他的。 我悄声问了小梅一句小世子尸身何时运回的,小梅道今日卯时三刻。我心里不禁想,这和颜贵妃的消息真够灵通,她家公主是多么饥渴啊。 陌老儿眼尖,最先察觉屋子里多了个人,他看我一眼,然后向和中间那女人欠了欠身,道:“娘娘不是想见一见世怜姑娘么?那位便是。” 和颜贵妃不紧不慢地,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当即觉得浑身如同被一股莫名的暖流淌过,几乎所有的血液都开始不安分地窜涌,如同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吸引了一般。 更奇怪的是,她的长相,我竟然看不明晰。像是有一层轻柔的光环绕在她周身,如同谪仙落凡,不染片尘。但偏偏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子,有着世上最珠光宝气的地位,太违和。 她也看了我许久,然后徐徐走过来,“沈世怜,沈姑娘?” 26章 我愣愣地点头,看清了眼前这张脸后,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青珏公主看不惯地大喊:“大胆刁民,见了我母妃竟然不行礼?” 我和她对了一眼,她便立马认出了我的模样,然后过来扯和颜贵妃的手臂,企图让她离我远些,指着我嘴里叨叨地说着:“我见过这刁民,她上次在街边抱了个患时疫的孩子,说不定也染了病的,你们怎么敢把这样的人留在府中?不应该立刻送去疫区?” 陌鸢本一直默着,待公主语毕后他才不冷不热地开口道:“启禀公主,若她也染了时疫,想必早该病发,如今她尚安好,自然要留于府中,况且当日正是属下亲领她回府,若出了问题,也由属下承担,不劳公主费心。” 我心觉不妙,他这番话说得颇有袒护的意思,简直是给我招仇恨值。我第一反应便是看向玉娘,玉娘站在一旁不言语,只低着头,手却轻轻攥了攥。 但和颜贵妃却淡然得很,拍了拍青珏公主的手,示意她退下。青珏公主本还想嘀咕什么,却被和颜贵妃冷眉一横,讪讪退了几步。 听青珏公主喊和颜贵妃一声母妃,那么她应该便是小凤仙和小潭口中的那个“她”了。她是玉澜迦族的宗系女子,自然是不怕这区区疫病,也怪不得她如此波澜不惊。 她上前来握住我的手,笑意如三月杨花,淡雅清明。“如今世道,如沈姑娘这般行侠仗义的勇敢之人真是鲜少了。” 这就是小牛郎心心念念的玉澜迦族人,我寻思寻思,还是得把她的模样牢牢记住,到了地底下好跟小牛郎显摆。 她长得极其好看,第一次见到生了一双桃花水眸的女人,我心情微妙,不由得想了想自己。唉,怎么我就长不出这样妩媚秀丽的眼睛? 看她说得认真,我也不好意思拆台,其实我真该回一句小世子我都没救下,戴不起行侠仗义的高帽。但话出了口却是哪里哪里,我只是误打误撞才走向了侠义之道。 我这要面子的习惯,真是如同狗改不了□一般顽劣。 “沈姑娘,听玉夫人所言,您并不是孤身一人,怎的不把家人一并请来?”说着和颜贵妃露出了戏谑的神色,看了陌老儿和陌鸢一眼,“该不是陌府小气,不舍得招待吧?” 陌鸢颇为好奇地长长“哦”了一声,定睛在我身上,毫不掩饰地打量起来,“属下未细问,只让玉娘打点着来,这么说,是玉娘疏忽了?” 玉娘听了,眼神一阵委屈闪烁,忙接着他的话茬说:“妾身曾与沈姑娘提过,但……” 她话未尽,便被陌鸢生生截了去,他的声音清冽,让玉娘不禁噤声。 “沈姑娘对本府有恩,岂可怠慢?沈姑娘宿于本府多日,怕是要让家人担心,不如把家人一道接来,意下如何?” 我皱起眉。 既不喜欢他对玉娘毫不在乎的样子,也不喜欢他对我咄咄逼人的态度。这姓陌的眉目间阴厉锋锐,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那眼神更是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 我不过是偶然间救过不受他待见的儿子,严格算起来,我只做了半桶水的好事。我若是真把小世子平平安安带回了他面前,我还能理直气壮地受他们的礼待,如今他和陌老儿都这样热情,倒教人心里不安得很……是不是太蹊跷了? 有时候我猛然间脑子不清醒,会幻想能不能求这陌将军助我离开小凤仙的禁锢,但他和陌老儿怎么看怎么不纯粹,狐狸眼个顶个儿的精光闪闪,我还是洗洗睡吧。 再说……小凤仙武功深不可测,手里管着一堆武功同样深不可测的嗜血猎头,血洗这里不过眨眼间的事,沈世怜你丫还是多积点德吧。 反正小凤仙催促我离开这里,陌奶娃的尸身也送回了,还是寻个机会告别得了。 我轻描淡写地答:“我……的确有一个家人,不过他有事外出了,谢谢将军美意。我叨扰贵府多日,只是想等小世子尸身送到,帮他祝祷一番后便走,缘始缘终,我只图个完满。” 和颜贵妃听后,追问了句:“一位家人……想必沈姑娘与令堂或令尊相依为命,活得极为清苦吧?”她拍了拍我的手,神情心疼又怜悯,“你身子单薄,一看便是受了许多罪。” 我心想,就算和颜贵妃见我一面只是为了把前戏做足,也未免入戏了些,看着她的表情我都忍不住想,我前十六年估摸是被虐待过来的?唔,也许吧。 我看不得别人对我怜悯,所以尽量摆出无所谓的样子道:“我爹娘早年便去世了,那位家人……”我停顿了下。唉,又不是第一次撒这个谎,小凤仙这次总不会一下子蹿出来砸我场了。于是心安理得道:“是我夫君。”说是夫君,会显得不那么可怜。毕竟父死从夫,有个依靠,总好过跟他们说小凤仙是我儿子啊。 陌鸢和陌老儿的神色都有片刻的怔愣,玉娘也惊讶得紧,而和颜贵妃的脸更是僵硬了半晌。 他们的反应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没有反动信息吧…… “姑娘……成亲了?”和颜贵妃见我点头,便很快恢复了温和的笑意,然后从袖口里取了一枚小巧的珠钗放到我手里。 珠钗的样式我形容不出,大约是朵花,大约是只鸟,谁知道呢?对这种女人的饰品,我接触有限,眼残得很完全辨别无能。 她道:“姑娘该是行过笄礼了,本宫身上虽没簪子,却有一称手的凤还巢百纹钗,便赠予你吧。” 我还没吭气,青珏公主又不高兴了。 “母妃,那是您带在身边多年的老物什了,怎可随意送人呢?” 我一听手都颤了,想还回去和颜贵妃又把珠钗摁到我手里,正色对青珏公主道:“放肆,本宫见沈姑娘面善,送她东西你都要说三道四了么?” 青珏公主莫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不敢再说什么。 我觉得她气场甚为强大,推脱来推脱去只能拂了她面子,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乖巧些吧。 于是我收起了珠钗,忐忑道了谢。 接下来的事,也简单。我跟着喇嘛对着陌奶娃的棺木念了一会儿藏经,祭祀礼结时,每人都要给陌奶娃烧点什么以诉相思及祝福,我看着他们送金钱包袱,送纸轿,送聚宝盆,连连感叹有钱人就是阔绰。 我左右想了半天,本要出手大方些,在怀里掏了掏,却只剩了那条诡异的白丝带。于是最后,我拿把小刀把从装凤泣血的黑匣子边边削了一小块儿下来,包在白丝带里,扔进了金盆。 边看着熊熊火焰边希冀着:陌奶娃啊陌奶娃,这条白丝带助你下辈子身边全是秦初约那样的大美人环绕,那块木头沾了凤泣血的灵气的,助你节节高升平步青云万古长青啊…… 一边的侍女们明显没见过真正高阶的巫女萨满之流,看我神神叨叨,纷纷感叹哎呀巫女就是不一样,送的东西都那么特别,必然是有什么深意在其中,以后咱们烧东西给先人也烧白布条加梨花木块吧。 于是从此以后,以安京都城为圆心扩散开了一个习俗,做祭祀时不放白布条加梨花木块便是不仁不义不孝不忠不体贴不吉利,要被先人请去喝茶谈话的。 我想,大抵那些个有名的神棍,一开始也如我这般乌龙吧。 那日听府里的八卦小团体说,和颜贵妃与陌老儿似乎商量得不甚愉快,陌老儿依旧不同意婚事,言辞是小世子刚去,不宜办喜宴,担心招来煞气。和颜贵妃百般游说都没把倔犟的陌老儿拿下,脸色极黑地带着青珏离开了。 大家都纷纷传,府里可能会风云大变了。 我怎么想都不解,那和颜贵妃私下既要杀陌老儿甚至将陌家灭门,为何还要将自己的女儿嫁到陌家?图什么呢? 还有薛长昕生前所言也古怪,什么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女儿……她简直是把自己女儿把火坑里推,这叫保全?她身为贵妃,跟凤鸣孤城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样一想,那青珏公主也可怜,殊不知自己被娘亲安排了一桩血亲。 我边胡乱想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刚把黑匣子绑在背上,小梅又慌慌张张跑来,说玉娘昏迷了,大夫看了都没用,像是中毒,但又没找到毒源,可能是蛊术,让我去看看。 我顿觉不妙,这几天她就身体渐差,如今竟还昏迷了? 跟着小梅匆匆赶到玉娘房里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已经转醒了,见了我轻轻一笑,说:“你说你做完祭礼便要走,我本想送你一程,奈何身子不爽,怠慢了……” 她这句怠慢显然是在意姓陌的方才的言语,当下也不容我多做安慰。我细细看了看她的颊边,苍白中带着黑,唇略略发紫。 巫蛊得有媒介,且都是大煞之物,她屋子经过盘查也没有发现异常,况且真正能凑效的蛊术在中原极少,大多是苗疆西域之处凶些,她若真遭人下蛊,也必然是烈蛊,所以应该不可能。倒是中毒的可能性大些……只是中毒的话,也好解决。 我走到桌边,端起了汤药,咬破手指往碗中滴了一滴血,然后递给小梅,小梅惊异地看着我,想问什么,被我给噎了回去,只嘱咐她速速去给玉娘服下。 我吸着自己的手指,环视了遍,问:“陌将军呢?没来看夫人?” 小梅无奈答:“陌将军……送青珏公主回皇宫了,已经去了两个时辰。” 丫就是一渣男! 27章 幸运的是,虽然玉娘仅服了一口汤药,脸色也较之前好了太多。 我嘱咐小梅千万别把我往汤药里滴血的事情泄漏出去,她见自己的主子情况好转,感动非常,对我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只要玉夫人身康体健,奴婢定然不会走漏一个字。” 我满意地拍拍她的头,回头看了一眼已睡下的玉娘,便出了房间。 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然西落,布满苍穹的温暖光线打在脸上,让我有半刻的恍然。眼前的光斑缓缓褪去后,我一低头,便看见站在不远处回廊里的陌鸢。 他已换了身牙白色的宽袖束腰长衫,精致的腰间坠扣上系着一块青翠的蛟纹玉佩,绿线流苏迎风摇曳,衣袂翻飞衬着长廊红柱,这背手而立嘴角轻挽的温润模样,完全没了第一日见他时的那股风流之气。说实话,若是只看脸,他还真是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他应该是听了消息,来看玉娘的。 我并不想与他正面接触,奈何他站的位置是出院的必经之道。我咬咬牙,一鼓作气无视他吧!想是想得美好,但事实往往会衍出许多变故,比如我才刚到陌鸢跟前,正要擦肩而过,他突然开口道:“玉儿如何了?” “来都来了,自己去看。”我瞥他一眼,没啥好气。 他侧脸的弧度柔和俊俏,但眼角的线条微微上斜,此时还带着浅笑的角度,看起来十分狡狯。 “你既然出来了,她应该已歇下,何必再扰她起身?” 我忍不住低低翻了个白眼。这姓陌的从头到尾都不像个武将,都说武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虽身长却清瘦,看起来文质彬彬易推倒,实际上全身都一股子精明劲儿。 明明不进去,却还在这儿杵着,显然是有备而来,我得悠着点对付。 “陌将军请自便,我撤了。”我咳了咳,朝他礼节性地欠身,才走了几步他的声音又响起来:“陌某是特意来寻姑娘的。” 我心里一阵焦躁,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我回头看他,表情估计黑得堪比炭木,他也正巧回过身直直地看着我,我们僵持到我的眉头拧得发酸了,他才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却佯装离开,呵,竟这样厌烦我么?” 他这语气让我一阵恶寒,首先这你啊我啊的称呼,听着如此熟稔究竟为哪般?其次,他简直就是个被抛弃了的委屈小媳妇样儿,他小媳妇就算了,对着我抱怨,是不是面向有问题? 跟着小凤仙久了后除了抠门,我还学到了第二门技能——装傻充愣已达入化之境。 我哈哈一笑,“不好意思,我愚钝未察,那咱有话快说,我夫君等我回家吃饭。” 他眼一眯,朝我步步逼近,在离我仅剩半步之遥时,他才停下,弯腰凑近我跟前。 “小骗子。”陌鸢笑得如沐春风,“你身上哪有男人留下的气息呢?分明清清白白。” 我理直气壮地反驳他:“我被人玷污过,你哪只眼看出我清白?”这自以为是的家伙,那股风流痞气又回来了。 “需要我看么?”他嘴角一陷,笑得比石蒜花还张扬邪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思,他的手便伸过来将我拥在怀中。 他低着头在我耳边轻轻吸了口气,道:“你不抹粉不戴香,身上倒是有股格外清丽的香气,也足够让男人想入非非了。” 我嗅了嗅肘窝,他大爷的这不是紫雀罂粟的味道么!我都卸了它好些天了,怎么还跟幽灵一样挥之不去?我想推开他,他却速度极快地把我抱得更紧,而且在我脖子上留了个发紫的吻痕。 正巧此时,玉娘屋里的小梅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这暧昧的画面,她愣了愣,然后眼神慌乱地回了房。我后知后觉地推开陌鸢,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眼中狡黠却笑容清澈,看不出任何窘迫。 这个渣男,完全是故意的。 我使劲抹了抹被他吻过的地方,“真脏。” 他气定神闲道:“沈姑娘还是多留两天罢,玉儿身子抱恙,还误会着姑娘与陌某的关系,若不解释清楚,这姐妹之情,恐怕要一辈子存嫌隙了。” 夕阳逐渐落到了山的另一边,光线逐渐暗下去,他的神色也徐徐掩盖在了黯淡下来的光线中,再看不真切。 我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修长玉立地站在逐渐亮起来的灯光中,目光一直跟着我的脚步游弋。 这姓陌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他刻意做些惹人非议的事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多留些时日?我留下来又有什么好处? 不过,他说的,的确教人在意…… 以玉娘那温软性子,即使对我心存疑虑,也不会开口抱怨。她虽不说,我也不能不理会。最最麻烦的,她的病因还没寻出,若我现在离开,她再病发可如何是好? 头疼。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我特意去厨间将玉娘的晚膳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亲自端过去,但是才送到门口,小梅便把我拦在了门外,表情冷冷地说玉娘刚已经用过膳了,现已歇下,谢绝打扰。 我问她有没有好好检查过膳食,她爱搭不理语中带刺,绕着弯儿嘲讽我背后捅刀子。我看她态度如此,最后问了句玉娘现在的身体好些了没,见她勉强地点了点头,我才放心地离开了。 接着好些天小梅都不让我多接近玉娘的房间,总是见各式各样的大夫们出入玉娘的房间,从表情也看不出她的情况是否乐观,陌鸢前后也来过两回,见我在外头眼巴巴地瞅着,也不领我进去,惹得我心下焦躁得很。 又是一日早,我还在玉娘门前等她起床,看能不能趁小梅不在钻个空子溜进去。我正计划着,中庭外便响起了一阵喧闹。 爱凑热闹对我而言是个改不掉的恶习,如今听这动静,我便拔着腿往外跑去,抻着脖子一看,居然是青珏公主驾临。 她依旧衣着华贵,满身珠宝玉坠,走起路来那叫一个步步生风叮咣乱响。她在花园子里踢着石子,脸色差得连上好的妆容都掩盖不住。 我猛地一缩脖子,她今天必然是来寻姓陌的发展奸/情的,偏偏这时机不对,今日姓陌的上早朝尚未归。 这个祖宗,少惹为妙。 我刚想走,谁知她如同长了火眼金睛般一把抓住了我抻出去的头。完,我现在撤回的动作僵在半路,腿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青珏公主眼珠转了转,然后欢快地朝我跑来,倏地握住了我的手。 哎呀我的天,惶恐死民女了!我睁大双眼看着她,心里有个想□了一万遍:这货今天没吃药? 她嘿嘿一笑,“前些天是我冒犯,我母妃既然喜欢你,我也该喜欢你,陌鸢哥哥喜欢你,我就更该喜欢你了。” 我想不通这逻辑,“你从哪儿看出来陌渣喜欢我了?” 她娇俏地嗔我一句:“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我那么想要陌鸢哥哥喜欢我,他却对我完全不动心,我对你嫉妒着呢……” 我叹着气,一想到她尚不知自己被母亲安排进了这样一场盛大的血亲中,十分无辜,对她的嫌恶便被暂时抛到了云外天边。 青珏公主四下看了看,然后凑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说着:“我心情不好,你跟我一起进市井里转转吧,听说安京河道边的天方大街边开了个新的酒馆,聚集了不少卖唱说书的讲名人轶事,最近一场好像有关凤七蟾!” 我无语,她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转变总得给我点时间适应吧,对于我这种换了茅坑都得便秘五天的人而言,真是太他大爷的糟心了。 她见我沉默,便扬起了柳眉,得意洋洋道:“看你这土包子,肯定不知道凤七蟾是谁。他可是凤鸣孤城的城主,享誉天下的嗜血名剑,据说长得天人一般,感兴趣吧?” “哎哟,呵呵。”其实这句话的完整表达是:哎哟妈呀小凤仙天人一般?天人一般戴什么遮羞面具?我那个呵呵这群凤七蟾的仰慕者脑子被屎糊了吧?我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对他无感,您自便。” 青珏公主觉得我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土包,于是扯着我便出了门,为了行走方便,她还特地找随从拿了两套男人的行装。 我拿着衣服想了想,反正一时半会儿玉娘也不会出事,就暂时放松警惕一天也无碍。而且这公主一看就是个比我还包袱的事儿精,脾气也不咋和善,能顺着她便顺着吧。 换好衣服出了陌府的门后,她便厉声遣走了身边的随从丫鬟,然后带着我兜兜转转,来到了她所谓的安京河道边的天方大街边的新酒馆。 那酒馆规模奇大无比,硕大的酒楼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清水楼。 好几个打扮风骚的女子拿着香巾手帕,站在酒馆门前招摇呼喝,各种“客观进来呀”“姑娘们躺好了”“头牌今日卖初/夜”等等淫词艳调不绝于耳。 青珏公主指了指那个酒馆,表情神秘,“这便是如今京城中最大的青楼。” 我恍然大悟,青楼这词我颇有印象。有一次听外游归来的商人谈起,不解,问了湾长,湾长说是花香满园天上人间,问了林大婶,说是三条腿不安分的男人路经必入的骚窑子。他们解释得抽象,我再深入问时,他们都一致地敲了我脑袋,说我年纪尚小不要太荡/漾。 如今这一见,真是感慨万分。 “这里是男人寻花问柳的好去处,女子禁入。”她朝我使了使眼色,“敢不敢,跟我进去转一圈?看看里面那些小骚狐狸都是什么样的货色,能让男人们这样络绎不绝地往里钻。” 28章 虎躯一震,拉着她往回走,“你是女人,嫖什么鸡?”这个公主居然好这口,口好重。 她一把扯住我,一脸的鄙夷,“那天看你抱起那染时疫的孩子,还以为你胆量多么惊人,原来也是个缩头乌龟,既然来了,不进去一次不可惜?” 说完她便拽着我往清水楼里走,我力气比她小,来来回回三个回合还是输在她手上。刚到门口时两个女子便扭着蛮腰晃过来,对着我俩勾肩搭背。 青珏公主平日容妆艳丽,如今腿了脂粉后仍然不负国色清秀过人,仔细看着也就像个细皮嫩肉的文弱书生。我比她糙得多,脸上还抹了些煤灰,所以更不会惹人怀疑,只是身材太过瘦小惹得一边的风尘女子好一阵调侃。 我几乎是被拖着进了清水楼,拖着我的青楼女子花名为绣屏,刚把我摁到了座位上,她便笑呵呵地给我们斟茶,问我们要请哪位花娘,入包房否。青珏公主瞥了瞥清水楼大门边立着的一块花娘名册板,故作随意地问:“方才听你说,今日卖头牌的初/夜?你们头牌是哪位绝色?” 绣屏掩嘴一笑,“公子可是奔着这个噱头来的?咱们清水楼的头牌处子花娘可多了,今日打头阵的是天下第一艺妓秦初约。” 我一听,拿着茶杯的手晃了晃,不自觉地问:“秦初约既是艺妓,怎会卖身?” 青珏公主也很好奇,“秦小姐不是画满居的台柱?难道跳槽了?” 绣屏笑得更欢了,“不瞒公子说,咱们清水楼虽然刚起步,但幕后老板神秘莫测,有好几把刷子,挖角各大青楼头牌可谓信手拈来,如今许多这行里冒尖的新人都出自咱们清水楼,所以你们算是来对了地方。至于秦小姐……” 她叹了口气,朝中央的圆台甩了甩手帕,“她是例外,今夜的头牌中仅有她是为了赎身,她可是一块肥肉,身价高得吓人,李妈妈哪里舍得她走,不过她素来清高,脾气也倔,李妈妈也只好放任自流了。虽说美人泪英雄冢,但天下间真正愿意斥金风尘的能有几多?” 我心里唏嘘,青珏公主却十分感兴趣地笑起来,一拍桌子说道:“我只闻她大名,尚未见过一面,若是她长得合我心意,我便把她收了去。” 绣屏那个眉开眼笑,连连称款爷款爷,毕恭毕敬地问我们需要什么酒菜,青珏公主随意在单子上指了几个价格惊悚的菜,便挥手让她下去了。 青珏公主啃着瓜子,“哎,你去花名册那儿看看今天的活动阵容如何,我担心会有皇亲贵族来坐场,万一认出我来就完了。” 我得了令,走到花名册板前看了眼。 上面整整齐齐地挂了好几排绿木竹牌,上面写了不同花娘的名字,秦初约的牌子挂在十分显眼的首位,牌子上还系了一圈艳红色的花球和铃铛。她后面的几位有赛昭君,白荷,和月姑,也不知是我孤陋寡闻还是他们名声未噪,总之我半分印象都没有。 依绣屏的说法,这些算是后起之秀?如果是的话,这阵容应该不算大。不过光凭秦初约一人,都有足够的吸引力,所以到底会不会有皇亲贵族来观场,实在不好估测。 我默默记了几个名字,便回过头去,但陆续进来的客人们将我挤在了外围,我伸长了脖子寻了半晌才看见我们的位置。恰巧,青珏公主也频频往我的方向看了好几眼,然后拿着绣屏刚端上来的酒杯晃了晃,又嗅了几下,才笑意盈盈地放下。 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位置上时,她挂起了一脸无害的笑意,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除了秦初约,其他的我都不认识。” 她挑着眉“哦”了一声,也没追问我那些所谓的不认识的头牌姓甚名谁。然后将那个酒杯拱到我跟前,“这可是沉窖二十年的万花红,宫里进贡的也不及这个醇香,尝尝?”语毕她也举了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赞了好几声。 我未饮过酒,小凤仙也不嗜酒,据说这玩意儿能迷乱心智,也不知是真是假……青珏公主见我犹豫,眼眉一横,道:“这可是我亲自为你斟上的,别人可没这福气,怎么?不愿意喝?” 我为难了,想的问题比较现实,万一待会儿醉了,被人占了便宜那多吃亏?但碍于她逐渐凶狠的目光,我只好勉强地端起酒杯一点一点地抿。 这水酒入口辛辣,嘴边肉壁顿时感到如针刺一般的疼痛,只用舌尖舔也呛口得很,酒味儿还会在嘴里蔓延开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我只稍稍咽了一口,便一直咳嗽不止,眼眶泛泪。 他大爷的,老娘宁可喝马尿也不要再碰这个玩意儿! 她见我出糗,笑得开怀,还时不时地帮我拍背顺气,“过些天要落雪,天气凉,喝这个能暖身,”她朝我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有没有觉得浑身燥热?”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一口酒下肚果然暖和了许多。“挺暖的,不过我喝不惯,我就是穷命,喝不了好东西。” 青珏公主坐直了些,上下打量我,“你……没觉得难受?没觉得下面异样?”见我摇头,她把我的酒杯一把抓过去,嘴里嘟哝起来:“明明下了三倍效用的春情,怎么会没用?” 因为清水楼的活动即将开始,周围一片人声鼎沸,我没听清,便追问了她一句,她诡异地看了我几眼,冷冷说没事。 我没做她想,只当她脾气与小凤仙那般古怪,到了犯病的时候。 恰时,四下也喧闹开来。 李妈妈是清水楼的老鸨,半老徐娘一个,却也算风韵犹存,她摇着绣扇一扭一扭地从楼上走下了中央圆台,正儿八经宣布:“今日,清水楼为酬谢客官们的鼎力支持,特办一场花魁之宴,咱们清水楼的花娘们可都是含苞欲放的新新美人儿,谁能拿到美人儿的初/夜,钱说了算。”话尽,便引得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她示意大家停下,然后开始介绍即将登台的女子。 既然秦初约不是第一个,便必然是压轴。我心想完了,要想等到这第一艺妓,至少得耗上两个时辰,跟青珏公主出来这一趟果然是我脑筋打结了。 来泡妞的男人们热情高涨,拿着自己手里的银票或金锭子来回甩,希望能得到台上唱曲的美人儿垂目。连番换了好几个女子,都顺利卖了出去。我看了看台下最终敲定价格的男人们,再悲哀地望了一眼卖初/夜的青楼花娘,大抵都是些美女配野兽的组合。 我越看越没耐心,几番催促青珏公主打道回府,她却无动于衷,非要见秦初约一面。 于是左顾右盼,总算在第二个时辰末等来了。 当秦初约从楼上步步下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亮得发直。她依旧是那身浅淡出尘的打扮,狐裘卷领,雪白色的毛袄大罩子将她的身子牢牢包裹住,倒徒生了一股幽然神秘的气质。 她是哑巴,听了大家对她疯狂的呼喊也只回以浅浅一笑,再无更多神色。 她默默地将琴从绸布中取出,立在圆台上的长椅上,她的手,仍旧紧紧裹了一层白纱。 我十分好奇,不知不觉嘀咕出声:“秦小姐的手怎么了?这样的手怎么弹筝?” 青珏公主白我一眼,表情明晃晃写着土包子三个大字,“她的传闻没听过?” 29章 “她的传闻没听过?” 我本来都蔫了,如今又振奋起来,“什么传闻?” 青珏公主朝我靠近了些,几乎用喊的我才能听见她在说什么,“秦初约算是我所见过的最独树一帜的艺妓,她深居简出,出演的场次极少,但次次都满堂叫座。她于两年前横出,身份一直无人查清,她的手更是一大特色,至今无人亲眼见过。据传她琴技超群,是因为曾经受过十分严苛的训练,但因为她容色绝佳甚为出众,被他人妒忌下毒,手已溃烂仅余下白骨,她如今拨弦全都依靠玳瑁。” 我听得目瞪口呆,青珏公主见我被唬住,然后笑出声来,“这你都信?傻了吧你?”她又喝了口酒,“这些江湖传闻没几个可信,如若她的双手皮肉尽失,岂不相当于废手?哪里还能拨弦?” 我看向圆台上缓缓撩勾琴弦的秦初约,她的眉眼随着轻柔的韵律微动,偶尔一阵风过衣间,拖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来。四周悠扬的乐曲环绕,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显得绵长缄默。 一曲终了,我也没听出是啥调,只见那群色域迷眼的男人们附庸风雅地喊着好一曲长相忆,再来一阙花恋蝶。 李妈妈见状连忙走上圆台,将众人躁动的情绪安抚下去。 “众位客官,若你们能够将秦小姐的人买去,日后想听多少就听多少。” 台下站起一个啃着猪蹄的男子,他抹着嘴角的油大声问:“要与秦小姐欢好也可以?” 顿时众人一阵哄笑。 李妈妈也跟着哈哈一笑,“那是自然,任你们为所欲为。只是……”她的眼往那男子的腰间钱袋中瞥,“你拿得出足够的银两来买下秦小姐么?” 那男子被激怒了,当即甩了猪蹄,拍拍胸脯骂道:“他娘的你看不起老子?”然后从钱袋中拿出好几锭黄金摆在桌上,“老子有的是钱!” 李妈妈大致算了算,然后挂出一副冷笑的表情,“你那些钱,还不够买秦姑娘的洗脚水。” 我吓了好大一跳,忍不住心中悲凉。那亮闪闪的金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这些够我吃一辈子葱油饼和稀米粥的钱,居然还买不起秦初约的洗脚水……是她太金贵还是我是活得太糙?果然成长环境决定命运。 那猪蹄男被众人唏嘘下去后,各路虎视眈眈的真款爷便开始摩肩擦掌往上叫价了。十万,百万的黄金节节高升,听得我一阵心惊肉跳。 我如今想到烧给陌奶娃的那条丝巾就后悔欲死,如果那丝巾真是秦初约的,卖出去说不定可以买下一个跟缙云湾差不多大的村庄,他大爷的我翻身做地主啊! 青珏公主也跃跃欲试,看着大家彪价码她眼里闪着精光,偶尔跟着嚎一嘴。 我不解地问她:“男人把她买回去就算了,你凑什么热闹?”难道买回去当粗使丫头使唤?暴殄天物遭雷劈。 “她琴技超群,留她给我做指导,再说,这么漂亮一姑娘,留着也赏心悦目,有需要时还可以将她送人套人情。” “……” 我本还觉得赎身是件脱离苦海的好事,现下突然了然,秦初约若是真将自己卖了,似乎并不比如今的生活好到哪儿去,简直是从狼窝跳进了熊洞。 直到最后两百八十万两黄金再无人能往上抬高时,青珏公主才拍案而起。 “我出五百万两!” 此话一出,大家的眼比看见秦初约时还要直。 见绝世美人令人惊异,见绝世款爷更令人咂舌,何况是那么细皮嫩肉的绝世款爷。如果大家知道她真身其实是绝世富婆,眼珠子都要掉了吧。 青珏公主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男人姿态,伪装起来格外逼真,她一脚踩在椅子上,朝秦初约抬了抬下巴,“美人儿,你跟了哥,吃香喝辣无所不能。” 李妈妈的嘴简直要咧到脖颈后去,她连忙转头问秦初约意下如何。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秦初约盯着青珏公主看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微笑着摇了摇头。 青珏公主从小养尊处优,从未被当众拒绝过什么,如今热脸贴了冷屁股,脸色极其难看。但碍于如今身份不好发作。她不甘地坐下,白了秦初约一眼,道:“没眼光,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烟花女子,给脸不要脸。” 我皱起眉,着实听不惯她那些刺耳的字眼。“我倒觉得她眼光挺好的。” 她的眼立刻竖起来,不满地看着我,看样子想恶训我,偏偏她的声音被下一刻哄然而起的声浪淹没下去,我半个字都没听见,围绕在耳边的全是男人们迫切的问话: “秦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就是,万一我们出了价你不愿意,岂不白忙活了。” “喜欢哪个男人你就指一指,只要是你看上的男人,倾家荡产也必然会带你走!” 李妈妈挨不住大家起哄,转身对秦初约耳语了几句,秦初约听后,视线一转,似乎开始在人群中搜寻。她的目光流转得极慢,一寸一寸,拂过每个人的脸,那蜻蜓点水温润柔和的眼神如同轻盈的火种,每过之处都会燎起一片密集的火热。她的视线停驻在我身上时,我的心咯噔一下开始跳得狂乱。 不会吧…… 结果,她看了我好一会儿,轻轻抬了抬手,朝我的方向指过来。 顿时我强烈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气……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向我,目露冷光。 我简直连哭的心情都有了。秦姐姐啊,我才夸了你眼光好,你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青珏公主显得尤其不解,她彻底怒了,“她?你确定是她?秦小姐,你手残了眼睛也废了么?” 秦初约收了琴便朝楼上走去,走到一半时还回头望了我一眼。 李妈妈兴高采烈地奔过来,推着我往楼上走,“这位爷可有福了,赶紧上去享受春宵一刻吧!” 我情急之下拉了青珏公主一起,结果我们两人都被李妈妈关在了一个雅间。 雅间里燃着浓烈的熏香烛火,锦屏暖帐,红灯玉帘。地上的软毯踩着都觉得脚压力太大。我讪讪坐着,手指交叠来交叠去,像等判决的小贼,心虚不安。 青珏公主等了一小会儿耐不住了便对我道要出去透透气,还说秦初约约的是我,让我好好享受。我想回陌府,她却拦住我,劝我说难得来一次得玩尽兴,钱她会付,而且若是现在走相当于不给秦初约面子,很掉人家第一艺妓的身价。我觉得在理,便眼睁睁地看着她闭门而去。 谁知大约过了半刻钟都没人来,我刚想推门出去看看,便有几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李妈妈走在最末,掐着腰往我跟前一站,一脸黑,她倏地伸手来把我的裘帽摘了,我的长发便随风散落开来。 我连忙把裘帽戴回头上,心想糟了,她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李妈妈眼一眯,端详了我好一阵,“你哥哥欠的酒水钱,就由你来还。” “什么哥哥?我没有哥哥。” 她嗤之以鼻,“你哥哥都把你卖了,你还装什么无辜小白莲?”语毕对大汉们使了使眼色,“她哥说她是处子,带她去楼下的内室找南婆验验,看有没有开过苞。” 他们上来用力架住我,我挣脱不动,只好大声辩解:“你抓错人了,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公子,待会儿就会回来寻我了!” “那位公子自称是你哥哥,带你来这儿,就是要把你卖给清水楼。你们还欠了一坛万花红,就从你接客的第一笔赏钱里扣吧。”李妈妈上前来摸了摸我的脸,“皮肤还行,长得也算白净,好好赚钱啊,我的女儿。” 我如果被当头棒喝,这才明白过来,青珏公主把我丢下了?还卖给了青楼!我拼命跟李妈妈解释,但她摆着无所谓的嘴脸讽道: “你们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不管,他既然卖了你,你就是我的。想逃,便是死路一条。” 后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压到了一个底层的暗室里,他们口中的南婆上来三下五除二便扒了我的裤子,扯着我的腿看了许久,便把我丢在了那屋子里,独自出去跟李妈妈报告成果去了。 我隐约听见李妈妈在门外说着是完璧就好,不然还不值钱。完璧……就是处子的意思?我震惊了,我还是处子? 他们在外窸窸窣窣说了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一切又恢复了寂静。我上前扯了几次铁锁,喊破了喉咙也无人理会。看着头顶天窗的天色逐渐黯淡下去,四周的空气也愈发的寒气逼人,不知不觉便心灰意懒了。 我倚着墙面坐下去。 死了算了。 湾长你个节操掉了一裤裆的老不休,欺骗我说世界美好,美好你个大头鬼……下一世如果有机会做了湾长的老婆子,我必然天天罚他跪铁链,外加辣椒水蜡油伺候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上的锁突然动了动,我猛地回头,登时呆愣在原地。 秦初约拿着细长的针,对着锁芯撬动几下,只听锁里咔嚓一声,便开了。她跨进门来,眼睛明亮如炬,裙子拂在地上牵出一片蒙尘。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秦小姐……你是要救我?” 她面不改色地过来拉起我的手往外走。我跟着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心突突地跳,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她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我当男人这么有魅力? 我跟着她在一个暗道里绕来绕去,她神情自若,如同带着迷路的孩子的母亲。我放心不下问了句:“李妈妈会找你麻烦的,还是带我回去吧。” 秦初约回头看了我一眼,拽着我的手紧了紧,看我严阵以待的庄重表情,她笑起来,继续带着我在暗道里转,未臾,便到了通口尽头。 这暗道连着一个林子,我们就站在一个不高的坡上。我仰头朝远处望过去,那边一片灯火通明,应该就是中方大街的夜市。我心里揣摩了番,也不知男人说话一般都是什么口吻,于是只好学着陌鸢平日的模样,朝她拱手鞠躬道:“秦小姐,你的大恩大德,沈某没齿难忘,就此别过,他日天涯再见。” 我刚转身,衣袖便被人轻轻拽住。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秦初约,她抿着嘴,眉眼间一阵闪烁。表情里有微微的担忧,似乎十分不放心。我摸摸她的脸,笑道:“我福大命大,小姐勿挂怀。” 语毕便下了草坡,沿着小路走到了城区围墙前,翻过去时,我回望了她一眼,结果那里早已没了人影。 本想直接跑路,但是一想,终是得见一见玉娘才能彻底安心,于是还是折回了陌府的方向。 一路兜转回了陌府时,里头耀眼的火光尤其亮眼,一串一串的火把从走廊里穿行而过,人们行色匆匆,混乱的脚步声打在心上将莫名沉重的心情愈发粘滞。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急忙跑进府中,从人潮中随意抓了个小厮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厮抹了抹额际的汗,“老爷和玉夫人……遭奸人所害,殁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剧情君,过度得我痛苦无比…… 大家有节操点好么!不要因为没有小凤仙就不冒泡!我那个蛋痛- - 【姐妹无节操记】 包袱:初初,来来来,听一个从几千年后来的叫尔妍的没节操的女人说,这东西可以避孕,我都研究了一晚上了,不明白怎么用,你帮我研究一下。 初约:0.0 包袱:这东西,软绵绵的,怎么用? 初约:=.=【看了看,然后淡定地把手指套进了进去】 包袱(愣了一会儿):(PД`q。)·。'初初你的智商太凶残了……【她是真心崇拜看一眼就懂怎么用的人】 ======================= 包袱:凤仙花,这个东西……你下次戴上吧! 小凤仙(皱眉):避孕? 包袱:(PД`q。)·。'゜ 你的智商也太凶残了……【她虽然崇拜看一眼就知道怎么用的人,但是更崇拜看一眼就知道用来干嘛的人】 30章 殁了? 陌老儿的死还可以理解……玉娘怎么会呢?难不成小凤仙看陌鸢有老婆心里嫉妒难忍才杀之而后快?他杀人的理由虽奇葩,但这条也未免太奇葩啊! 我顺着人潮往大堂里跑,大堂外围站了一群人,有侍卫有家仆,将偌大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我从人墙里挤进去,站到最内层才看见大堂中央躺了两个人,皆被雪白的布铺盖了个严实,其中一个身形较大的应该是陌老儿,他的姿势似有些蜷缩,脖颈处的布渗出了斑驳的血迹,如红梅般点滴晕染,死前该是痛苦非常。而另一个娇小些许的,应是玉娘了……小梅就跪在尸身旁,泣不成声。 陌鸢背对着门口站在两人的中间,双手还拿着一张信笺,皱皱巴巴,像是刚被捏紧又揉开的模样,四周都站了好些官兵和一个仵作,气氛空间凝重。 过了不一会儿,陌鸢淡漠的声音传来: “验。” 仵作得了令,战战兢兢地弯下腰,将盖在陌老儿尸身上的白布翻起,把陌老儿的下巴别过去些后,一条纤长的剑痕乍然出现,仵作又检查了遍陌老儿周身,才道:“陌老爷是被人一击毙命,血流喷涌不止而死。颈上伤口周围的皮肉虽外翻,但并不狰狞,说明伤口是生前所致,而且,这种伤口细密平整,位置精准,该是被利器所伤,若属下没猜错,凶手定然是用剑好手。” “继续。” 仵作抹着颊边的汗,走到玉娘的尸身旁,揭开白布的瞬间,我便忍不住别过了头。 他这回耗的时辰较长,频频吸气,似乎十分不解,用银针在她身上摆弄了许久也未果。“玉夫人……印堂染黑,面唇发青,指甲也毫无血色,依模样看,极像是中毒,但奇怪的是,身上并无一处能试出毒性。”仵作问小梅:“最近玉夫人是不是服用了什么古怪的食物,或是接触什么异样的物什?” 陌鸢转过身来,一抬眼便抓住了站在人群中的我,不过只匆匆一眼,便转了视线。 他的眼神与小凤仙一般难以琢磨,不过,我虽看不明人的眼底是什么情愫,总能分辨出眼底有没有情愫。他那双微挑的淡然眸子,哪里有一分一毫的痛苦难过? “你是玉儿身边的近身侍婢,一五一十说,若有隐瞒,定斩不候。” 小梅被吓得不轻,眼里的泪滴溜溜地转,磕磕巴巴地答:“玉夫人自小世子揭难后便郁结难纾,身子一直未调整好……后来稍稍好了些许还是因为沈世怜姑娘……”她顿了顿,然后看向我,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但……沈世怜姑娘……曾赠予玉夫人一个香囊袋子,还有,玉夫人身体欠佳卧床时,她还在玉夫人的汤药里加过奇怪的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都回吸了口气,我忽地怔了,他令堂的,这矛头算是指向我了? 陌鸢问:“什么东西?” 小梅又瞥我一眼,“……她自己的血。” 陌鸢手里的信笺被他再次揉进手心,嘶啦啦的清脆声响让众人皆是一颤。 仵作走向我,让我伸手让他取血一验,我木讷地看着他将银针刺入我的指尖,他用银针在冒出来的血泡中轱辘了一圈,过了半刻,银针也无丝毫变化,他抹了少许血滴,浅尝后摇摇头道并无异常,然后转头问小梅拿我赠给玉娘的药袋。 我的心原本已沉下去,又因仵作拿了药袋后皱眉的神情高高吊起。对我的血我真没把握,毕竟对不同的人效用不同也不无可能,但这药袋,万万不会出岔子的。 仵作将药袋打开一看,眼睛随即瞪得极大,手一抖药袋将落在了地上,药袋中风干的紫雀罂粟花片尽数倾出。他急忙用白色的纱布将花片拢合好,惊异地看着我。 “这位姑娘……你手中,怎会有紫雀罂粟?” 他的反应让我更不安了,“这是他人给我的……有什么不妥么?” 陌鸢的神色尽是冰霜,蹙眉的肃然模样如同修罗,“你夫君的?”他嘴角的弧度生冷,比小凤仙面无表情时还要可怕,“紫雀罂粟,乃虎耳树海独有的花种,枝桠花叶尽是剧毒,此花所栽之处万物皆枯,当今除了凤鸣孤城城民,何人能得之?你夫君,身份怕是不简单了。而你,又将药袋赠予玉儿,如此用意当真歹毒。” 此言一出,哄然满堂。 仵作小心翼翼地将花瓣置入一个陶罐中,点了火折子扔进去,还让人将陶罐埋进深土里。 我全然不信,“不可能,这药袋我一直戴着,如果有毒,我……”话说了一半,我便哽在了喉咙。我明白了,我的血能祛毒,所以才一直安然无恙。小凤仙戴着的时候是为了压住花火风烈的毒性,我只当这是药材,并未想到是以毒攻毒之理。 恰好此时,仵作又提点了一句:“陌老爷的伤口与前些时日接连死去的王公大臣们极为相似,兴许乃一人所为。” 大家恍然大悟,然后乱作一团,“凤七蟾”三个字尤其响亮地在屋子里回旋。 陌鸢凤目一眯,若仔细观察,最深处竟晕开了一片狡黠和嘲意。“你的夫君,是凤七蟾?他杀我父亲,你害我姬妾,分工得倒好。” 他话说完,一旁的官兵便将我牢牢架住,摁着跪在地上。 一股慌乱感在我脑海里炸开,真的是我害死了玉娘…… 我挣扎了几下,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有毒,如果我真的想害死她,我送完药袋大可走人,何必留在这里惹你们怀疑?” 陌鸢走到我大步迈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只怪陌某当初识人不清,如今,你还想为自己开罪?与朝廷要犯勾结,岂一个死字了得。”他摆了摆手,让人把我带下去等候发落。 我被压走时,他眼角微低,淡然地瞥了我一眼。 这姓陌的,如厮神色,太叫人疑惑。他不该愤怒么?不该懊悔引狼入室了?不该对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我?为何是这样一般,宛如一切尽在掌握的不屑和淡漠姿态? 被扔到陌府大牢里后,我环视了一周,不由得感叹。 这是我第几次深陷囫囵了?没有五六七八次,也有一二三四次了吧?陌府大牢比景州地牢好多了,起码没有蟑螂老鼠张狂地出现啃我脚趾。 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我才能思绪清楚,才能从细枝末节中抽离出事情的始末。 现在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玉娘的毫无血色的脸,和僵硬而安详的表情。听说玉娘死得突然,只说要歇息一会儿,待小梅进去喊她喝药时,已没了气息。 我至今也算阅尸无数,总有人说,在睡梦中死去的人,看起来就像睡着一样,这话就是狗屁,细看之下两种模样根本大相径庭。 已死之人的脸,带着一股灰败的气息,细微的肌肉纹理都会定格在那一瞬,甚至连眉角不经意的轻挑都会被停止的时间留下来,看似平静实际上是一种低调的扭曲。 玉娘那么娇媚如花的一张脸,如今恍如被涂抹了蜡一样生冷僵硬。也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怨我。 到了第二日早上,陌鸢孤身出现在了牢里,仍是一身素衣白袍,翩翩如玉。他将牢里的守卫都遣出去后,就只剩了牢门我和他两人。 他跨进门来,薄唇轻启:“睡得可好?” 我蹲在地上埋着头,没打算理他。 陌鸢也不恼,走到我跟前,一把把我拽起来,“不想知道你会被如何处理?”他的眼神带着阴狠,“凤七蟾的女人,是不是早就做好死的觉悟了?” 我甩了几遍没甩开,索性让他钳制着,“将军怎么舍得我死?死人,还有利用价值么?” 他细细地打量我,猛地将我抵在墙上,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只余毫厘,甚至连他的鼻息我都能嗅出一股白兰香的气味。听说这家伙极其喜欢玉娘亲手做的白兰雪花糕,原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你杀了我姬妾,还敢出言不逊,有意思。” 要不是知道他那丑恶的嘴脸,我真是要被他深情款款的模样感动得羞愤自裁了。我白他一眼,“杀她的人,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卿本》写得憋屈,有三次元的姑娘在看所以得注意尺度- - 于是作者我忍不住开了个辣文,大家大家!大家敢不敢戳进去~然后包养之~包养的姑娘有奖~ 31章 “你和陌老儿早就察觉我身上的气味不寻常,你怀疑我跟凤七蟾有关,才千方百计留我在陌府……甚至不惜赔上玉娘的性命,也要把这桩罪加诸到我身上来,简直恶毒之极。” 我身上残留的气味,他都能敏锐地捕捉到,怎么可能察觉不出玉娘身上的气味?他既已知道,还放任玉娘如此死去,说他是凶手根本毫不冤枉。 我眼睛里的光越发难以汇聚,模糊地看着面前高出我一个头的人,喃喃道:“将军既然喜欢玉娘做得糕点,为何不愿为此留她一命?她爱你,甘愿为你生子,却换不来你一丝恻隐么?” 他嘴角弯得更甚,“你倒也不傻。”他朝我越贴越近,“玉儿是个好姑娘,早些去投胎,也好过跟着我惶度此生,这样做,不算为她着想?” 我以为小凤仙已是我所见过的最奇葩的怪人,但眼前这个自负清高的男人比小凤仙还担得起这个最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不妨告诉你,我跟凤七蟾之间有血海深仇,你想通过擒住我来威胁他,还是省省吧。” 陌鸢将我甩到一边,声音冰冷刺骨,“别太低估你对他而言的重要性,总之他的命,我要定了。” 我的头撞在木桩上,疼痛难忍,看着他甩着雪白的衣袂离开牢房,真想对他的背影吐口水,可惜跟他对峙已经耗去了我大半的精力,再加上如今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酸胀感来袭,不过半刻,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几乎是被周遭的喧闹声吵醒的。刚睁了睁眼,眼缝里便强硬地塞进来了几丝强烈的日光,我用手臂遮住,待涣散的意识彻底恢复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又荒芜的地方。 我靠躺在坡边,视线环绕了一周,除了黄沙和石坡,便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有的人躺在帆布棚下,看似奄奄一息,有的人忙忙碌碌地在四处奔走,运送水和事物,一脸的沙灰。 这里……像是个凹下去的山坳?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勉强撑起身子后,一旁有个大娘见了立马过来扶我。 她头上绑着厚厚的头巾,穿得也紧实,冬末后,便是二月,虽快入春了,但还时不时地刮风落雪,好不冻人。 “姑娘,新来的吧?” 我嘴唇发干,也不知道多少天没饮水了,她见我有话说不出,极有眼力喊人端了碗水来,我急忙接过,一口饮尽,然后连连对她道谢。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抹着嘴角的水渍,咳了几声后问道。 大娘惊了惊,“这儿是时疫禁区,用来安置患了红热病的百姓,难道姑娘不是新来的帮工?” 我胸口似乎窜涌着一股热气,难受得紧,这里恰好是病症传染的重灾地,身子要抵御这样凶悍的病源,也甚是吃力。我倚着大娘站起来,经过细问才知道这大娘姓许,大家都喊她许嬷。这山坳里常住的人分三种,一种的病人,一种是甘愿照顾病人的家属,还有一种,是朝廷指派来的帮工,帮助病人家属共同看护病人的起居饮食和病情,帮工里有主动请缨的,也有被迫无奈的,毕竟入了这山坳,患上红热病就是早晚的事。 许嬷将我送到了个安静的角落,还喊了正在为病人诊脉的大夫,那大夫朝我们这边望了一眼,然后收拾收拾诊箱便小跑过来。 大夫是个年轻男子,满脸的稚气未去,高瘦清秀,身上的藏蓝色衣料染了不少黄土灰末。 许嬷看他脸上有汗,扯了自己的衣袖便帮他抹掉,“若是太辛苦,便休息罢,这里的大夫中尚未倒下的就只剩你了,你再不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依靠谁啊?” 男子哈哈一笑,爽朗地说了句没事。 此时,病人棚下有人喊许嬷去帮忙,许嬷走前零散地跟我介绍说这大夫姓朱,一个月前入山坳,为人极热情,医术高明。她还边走边回头朝我挤眉弄眼,看得我一股气怄在心口,差点厥过去。 如果我没看错,许嬷的眼神在说:难得找到个三条腿的好男人,你俩凑合凑合。 我的脸上刻了“饥渴”二字么? 朱大夫把我的手拉过去,摁了摁脉搏,说道:“你只是气血亏虚,多休养两天便好,这里的药材稀缺,且都得留给患病的百姓,所以你得靠自己慢慢调理了。” 我刚要收回手,他却猛地又拉住,细细捏了一遍我的脉搏,皱着眉,低声念叨:“怎么不太对劲儿……” 我低头看下去,发现他的手背上有个熟悉的云烟图案,他刚要问我什么便被我开口打断:“你是凤鸣孤城的人?” 他吓得猛地扔了我的手,我的手被他甩到地上,骨节刚好砸在石头边,疼得我喊了一声。我本想骂他一句,见他被我吓得满脸苍白,我便了然了,然后揉了揉手腕的关节,漫不经心地损他:“瞧你那点出息,比我还废。” 朱大夫抱着诊箱凑到我身边坐下,挑着眼眉,紧张地小声询问:“同道中人?” 我见他狗腿的模样,霎时间有了戏弄他的心思,于是握了握他的手道:“幸会幸会。” 他也傻,立刻摆出苦逼的表情跟我哭诉:“我在这里没被组织发现,是么是么?听说最近首领亲自出了任务,城中管理松懈了许多,应该不会抓到这里来吧?” “你犯了什么事?” 他的脸纠集在一起,咬着衣袖不知所措起来,“我……任务没完成,我都在城外晃荡了半年了,前段时间收到教头发来的最后通牒,要是一个月后再不归,就以叛城论处。” 我眨眨眼,“你接了什么任务难度系数如此高?” “生面猎头任务。”他看我一脸不解,终于怀疑起来,看了眼我的手背,然后瞪起圆溜溜的双眼,一副受人蒙骗的愤恨神情,“你、你、你!” 我想着,反正眼前这姓朱的怂货看起来也不是很厉害,估计就是个不可多得的软蛋奇葩。于是我便无赖地翻着白眼,骗了就骗了,他能怎么的?“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太自来熟。”我砸吧砸吧嘴,“你一个杀手,居然猫在这儿济世救人,生面猎头任务到底多凶残才把你逼到这份上?” 见我如此不耻下问,他也就天真无邪地回答我:“生面猎头,就是新手,每个新手都要经过最终考核才能正式入行,这考核就是生面猎头任务。我压根儿不想杀人,现在让我出城拿十个人头回去,简直跟要我去死一个效果。” “你不想杀人,他们还能逼你不成?” 他也十分苦恼,搔首挠头,“挑选猎头的时候只看筋骨体质,若是被选中却拒绝的话,那就相当于不愿为凤鸣孤城奉献终生,那么便不配拥有凤鸣孤城的庇护,要驱逐出城的。” 我听得下巴都掉了好几寸。凤鸣孤城这什么破制度?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怪不得那么多人想暗中害小凤仙。 不过,这世上没有白捡便宜的事,这城中的如云高手们宛若在凤鸣孤城的上方架起了一个屏障,将一切腥风血雨挡在了城外,你既然要享受这安逸的待遇,自然也得为之付出什么…… 想来想去,我也没找到好的安慰措辞,于是拍了拍他塌下去的肩膀,“就躲在这儿吧,老娘帮你保密,怕死之心人皆有之,你再废我也不会嘲笑你的。”算起来,这满山坳的病人,还比外头的风云变幻阴谋诡计可爱得多。 他顿时喜形于色,真不知他是心宽无惧还是没心没肺,“我姓朱,叫笑天。” “朱笑天……此名甚好。”我眉角不停地抽,油然而生一股不忍直视的感觉。凤鸣孤城的人,起名的水准真是让人扶额。没个煞啊冷啊血啊之流起恐吓效果就算了,这种一听就忍不住噗哧的名号,难道是打算在执行任务报上名后,先把猎物笑到失去一半的战斗力么?兴许是种战术吧…… “沈如花。” 我一直觉得“沈世怜”愧对于我一身豪气,以我这深明大义的性子,用这么个晦气文艺的名岂不埋没?如花,此名又富贵又三俗,太他大爷的对我口味了。 朱笑天一听完我名字,脸就开始涨红,嘴角抽搐的频率明显是嘲笑的节奏,我恶狠狠地抓过他的衣领,“老娘没开涮你名字二百五,你少来笑话我名字没品。” 许嬷忽地朝我们喊过来,说是又运来了几个病者,速去帮忙。我也闲得慌,于是拍了拍屁股,便要走过去,朱笑天连忙跟着站起来,跑到我跟前。 他摸着下巴,“你不害怕染上红热病么?刚来的女帮工不是要死要活就是闷闷不乐,像你这么积极的,少见了。” 我无所谓地笑起来,“你这么怂都不怕,我怕什么?” 朱笑天又凑到我旁边,这举动被许嬷看了便一个劲儿咯咯地笑,“你怎么知火云烟图是凤鸣孤城的标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做了抹脖子的动作,“都在下面。” 我把他耳朵拉到我嘴边,呵气道:“我说我认识你们城主,你信不信?” “吹吧你,我在城中出生,城中长大,六首领倒见过好几面,七首领连根毛都没见过,你一个外人哪有这福气?” “不信罢了。” 他还想追上来问,却被一旁的壮汉抓去看另一个急患,便不了了之了,我朝许嬷的方向跑过去,忽然觉得四周飞扬起了一阵风沙。山坳里虽有涡旋的风,却时常气流停滞,所以很难卷起尘土,我觉得眼睛难受便遮了遮,结果眼角瞄到山坳上的土坡上似乎站着个人。 那抹黑色的身影极为熟悉,仅仅一闪而过,风沙停下后,早已人去无踪。 是我眼花了……还是小凤仙真来过? 一思及此,我便稍稍有些情绪低落。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在我面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男主正式回归,不好意思把他藏匿了那么久,也是剧情需要哈 挨个嘴嘴。 看文不留评,节操会掉一裤裆的……( ﹁ ﹁ ) ~→ 32章 尽管天凉,但红热病扩散的速度超乎想象,每日都有几十位新染时疫的病人被官兵送来。帮工的数目不多,其中还有不少也染了病,山坳里的情况逐日恶劣。 我被许嬷安排给了朱笑天打下手,于是天天跟着他来回在各个棚架中间。他虽然怂,却尽心尽力,行医的本事也了得,虽不算华佗再世,也勉强撑得起大家送他的妙手仁医这个称呼。我一喊他的名字就容易笑场,他与我共勉,于是我只喊他笑笑,他也只唤我花花。 这称谓在许嬷听来又是一阵喜上眉梢,有时空闲下来许嬷还特地跟我耳语说,她已经多年没见喜事了,天天在山坳里压抑的很,指不定我跟笑笑能成这山坳里第一对夫妻。 我每每都呵呵一笑,然后跟着她打哈哈。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对远处正忙着煎药的笑笑招手,道:“来来来,美人,给哥跳个舞扭个腰,哥就娶你回家。” 笑笑也是个经得住调戏的,立马没有节操地扭着僵硬的腰,然后拿着把勺指我,掐着嗓子喊:“大家为奴家做个证,如果花哥哥食言大家就阉了他。” 结果往往是惹得大伙儿哄然大笑。 我们打情骂俏眉来眼去已成习惯,大家也都当笑料看,不知不觉气氛倒欢快不少,起码比我第一次所见好得多。 在山坳里,日日都会撞上一些令人感怀颇深的场面。上回有个官宦家的小公子染了疫病,送来时便已然奄奄一息,他的父母在外头哭哭啼啼了许久却还是离开了,从此再也未来过。还有个大前日进山坳的农汉,他的娘子虽未落一滴泪,还对他冷言冷语,结果昨日农汉病情加重,没了气息,他娘子闻后便一头撞在了石尖上殉情而去。 人就是奇怪,没有真情实意的人,喜欢伪装出情深意重的嘴脸,有真情实意的人,反而总做出寡情淡漠的模样。 今天又来了不少人,我累极,便倚在药炉边埋头休息,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炉口,才扇了几下蒲扇便被人夺了去。 我抬头一看,笑笑正蹲着帮我看火。 “昨晚你又没睡吧?三更半夜地嚎什么歌?” 我白他一眼,“新来的小总角害怕睡不着,我不得哄哄么?要是他一直哭一直哭,看你们谁还能睡,我这是为病民们做贡献,别不知感恩了。” 他笑起来,“还有力气跟我斗嘴,不错啊。”但很快便敛起了神色,满脸严肃地教育起我来:“你多少天没好好休息了,要为病民做贡献得有个能做贡献的体质,不过你也奇怪,看似挺虚弱的,但是居然没染病。” 这个人,就是不念着我好,敢情我真倒下了他就开心了?亏我还天天偷偷摸摸地在他的吃食里放点血。要我用血救那么一堆人,恐怕我得干涸而死,只要大夫不倒下,终究还是会有希望的…… 我正要垂下头继续小憩,山坳口那边便传来了吵闹声,我抬眼望过去,人群满满地围在坡上,似乎有热闹。 若在平时我定然拼了老命也要去围观一把,但今日体力欠缺,我只好颓丧地坐着遥眺。 隐约见到门关出涌进来不少士兵,头盔上的红缨晃来晃去好不扎眼。 这是来了新病人?看着好像是个大人物…… 笑笑也很感兴趣地看着,烧了蒲扇都没留意。我正兴致勃勃,忽地百姓们便集体下了跪,我的心情全被那头出现的人影浇没了。 人群被官兵们分在了两边,中间便隔出一条宽敞的道来,陌鸢站在道中央,一身织紫华裾,卓卓而立。 他扬了扬手,众人便恭敬地站了起来。 “他大爷!” 我眼一瞪,然后立马拍屁股躲到笑笑身后。笑笑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你情夫?来捉奸?” “情夫你个头。”我抓紧他的衣角,“帮我打好掩护。” 这个姓陌的,居然不顾自己高贵的身份,躬亲进到如此危险的地方,当真是不要命了。为今之计只有藏好,他把我扔到此地任我自生自灭,要是发现我还没死,抓我回去少不了重刑伺候吧。 其中有个官兵,抓了许嬷问了什么,许嬷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朝笑笑的方向指了指。 陌鸢眼神便跟着往这边望,接着便迈步走过来。许多官兵跟在他身侧,这阵仗让四下的百姓们都傻了眼。 我心想糟糕,便听见刚从前线退下来,朝各个角落喊人来看热闹的几个帮工兴奋地说着: “哎哎哎,大家快来看,陌将军来找心上人了!” 还有人不解地问:“什么心上人?” “刚刚陌将军说,他的爱妾贪玩偷跑出府,被歹人骗来此地做帮工。将军真是又帅又温柔,还对大家说谢谢对爱妾的多日照顾,今日便领她回府,不再给众人添麻烦,而且他还要拨重金修整山坳,给大家买好药材买好粮食!” “居然亲自来到疫区,就为了接爱妾回去么?真是用情至深啊,哪个女子能得到这样的对待,真是前生积德行善换来的。” 我一听,一肚子酸水都要吐出来了,陌渣敢不敢别这么露骨秀恩爱?玉娘才刚出棺没多久,他便又有了宠姬,真是薄情。而且还借着此事大肆收买人心,为自己堆声望,不要脸。 说不定还是他一手策划的戏码,也就这些纯良百姓们买他的账。 比较神奇的是,陌鸢的方向,似乎是笑笑? 我震惊了,不自觉地捏了捏笑笑的手臂,问:“你情夫?” 笑笑明显被吓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听我这么问,他万分惊恐地侧过脸看我,然后仔细想了想,“……难道我失忆了?” “挺新潮啊你,玩断袖。”我笑着拍了拍他屁股,见陌鸢走过来,我快速从笑笑身后挪到另一个炉灶后面。 这状况也让不明情况的围观者们始料未及,议论纷纷。 我使劲将耳朵靠近一些,还得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以防自己一个踉跄摔出去,无数种关于他二人的揣测从我心里踏过。难道陌鸢是为了笑笑才放弃玉娘的?难道是真爱? 陌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如霜,“她在哪里?” “哪个……她?” “沈……”陌鸢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如花。” 我身子一歪,这不是我?我什么时候成他爱妾了? 笑笑也是个没脑子的,立马挠着头笑道:“啊,原来是两口子在闹矛盾,我说花花怎么装作不认识你呢。”说完转身一把把正准备逃走的我拽出来。 陌鸢的戏演得极好,见到我时一脸宠溺的笑容,如同吹醒三月杨花的春风,温煦自然。 我白了笑笑一眼,笑笑却自以为是地朝我挑眉,然后做了个百年好合的手势。 我算是看明白笑笑了,情根浅比慧根浅还可怕,他慧根不深就罢,情根也是被踩在脚底下碾来碾去后的水准。 “沈……如花?”陌鸢嘴角微翘,精致的弧度魅煞了一周众女。他低了低头,“这个名字让人不太有欲望,还是沈世怜惹人疼惜。” 我退后一步,“你……” 陌鸢眼一抬,厉光隐隐飘出来,“玩够了,就回府,嗯?” 笑笑和我都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这个人一甩威严真是让人无法直面…… 我镇定下来,“我不走,要杀要剐请你随意。”这人话放都放出去了,难不成还会真的当众要我的命不成。 “看来是惯你惯得过分了。”他音一落,便伸手过来抓我的手臂,我眼疾手快地抱住笑笑的腰,拼命给他飞眼:救我! 笑笑又惊恐了,两只手举得很高,说的话让我差点口吐白沫。 “你们的家事要我插手,不好吧?” 我见他袖手旁观,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喊:“他大爷的你个猪笑天,老娘不是他大爷的爱妾!他要杀我啊啊!”白跟他组了那么久的二人队,这点默契都没有。 笑笑又是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就在我即将被陌鸢抱过去的时候,我的耳边刮起一片厉风,风速快得犹如刀刃,划在脸颊边几乎要切断我的鬓发。 接着我手臂上的力道便猛地松懈了,我脚一滑便往笑笑怀里跌去,这回笑笑终于有眼力见地接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颀长若竹的身影,一身幽然的墨黑色几乎烫着了我的眼睛。 他的墨发微乱,贴颈泄落在胸前,侧脸上的面具还染了些许鹅黄尘沙,许久未见的黑蟒鬼剑在他手中傲然轻动,居然透着莫名的兴奋。黑蟒调皮乱晃的样子,简直像在对我说:妞,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小凤仙回来了了了了了了了~~~~~大家快鼓掌啪啪啪 我也很兴奋我也很兴奋啊哈哈哈哈【绵延不绝】 ( ﹁ ﹁ ) ~→ 既然小凤仙都回来了,大家不应该表示点什么么……【幽怨】 33章 笑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怔了,一边扶我起来,一边木讷地问我:“你还真有奸夫啊!” 小凤仙听了,不解其意地转头看他一眼,吓得他又怔了好半晌。 我扶额,他如果知道,他所谓的这个奸夫,便是他无比崇敬的七首领,会不会自刎当场。 陌鸢的衣袖被划开了一道,秀丽的云雀绣纹顿时冒出了细碎的线头。小凤仙的身手极快,可见陌鸢也不是吃素的,不然这一剑挨下去,怕是残了。 他身后的官兵见状,便要抽剑围上来,他却随意摆了个手势,官兵便收剑站回了原位。 陌鸢不紧不慢地扬起眼角,嘴边笑意不湮,反而更加凌厉,“当真是小气,连碰都碰不得。”他拍了拍浮上一层灰末的衣裾,“听她说,你们有血海深仇?” 小凤仙似乎不想搭理他,反而如同埋怨般对我说了句:“下回再胡说,后果自负。” 反正他看不见我的表情,我便肆无忌惮地朝他甩白眼,“我是实话实说,又不是秘密……” 小凤仙忽地回头瞥我向我,我立马竖起三根手指,狗腿地讨好道:“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笑笑见此状,又被雷得不轻,他见我乖乖闭嘴,感叹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这个女汉子居然还有这么小媳妇的时候。” 对小凤仙的无视,陌鸢完全不恼,“本来陌某还不信她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现下看来,只有沈姑娘一人不知情了。” 我心想,重要你大爷,要不是陌鸢突然来这一出,这小凤仙会出现么? 小凤仙收起剑,“我知道你看了那封信。”陌鸢听后,淡然的表情微微一恸,见陌鸢如此反应,小凤仙说话的兴致多了许多,继续道:“信,还是我带给陌国师的。” 陌鸢眉间一紧,语气也冷冽起来,“所以?” “薛长昕死于我剑下,他能留下什么信件,自然由我决定。” 陌鸢压低了眼,“你刻意透露此信息,让我父亲与和颜贵妃反目,究竟为何?” 小凤仙的神情逐渐脱去了清冷,越发讥嘲,“无论陌国师与和颜贵妃反目与否,最终都会死,他知道的太多,如何能留?” 我听着,思绪乱成了一团。和颜贵妃……不是青珏公主的母妃?她和陌老儿密谋什么?难道篡位?不不不,皇家的事与小凤仙何干,小凤仙既会插手,那必然是关乎凤鸣孤城的安危。 笑笑突然开了口:“和颜贵妃……啊,是她!” 我一想,笑笑从小在凤鸣孤城长大,必然知道□,于是拉着他问:“她怎么了?” 笑笑歪着头想了想,“和颜贵妃……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就是凤鸣孤城的上一任圣祭,于多年前逃出城外,城里四处打探她的下落,好像正是不久前才知道她成了青衡国贵妃的。” “圣祭是什么?” “圣祭是为凤鸣孤城看守凤泣血的人,一直由玉澜迦族的宗系女子担任,她逃走时候把凤泣血也带走了,虎耳树海那片林子没有凤泣血镇压,时常会发生坍塌地裂,城里那段时日地基不稳,人心惶惶。若不是因为此事,十六年的屠城也不至于如此惨烈。” “不就是看守一个石头?为什么非要宗系女子?” 笑笑尚未回答,小凤仙僵硬的声音便传了来:“因为凤泣血会吸食血气,以神血孕养自然最佳。” 我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我之前总是昏昏沉沉……他大爷的,那石头在吸我的血!也怪不得小凤仙不碰这石头,他血中有花火风烈的毒液,若是碰了一下这娇贵的石头,这石头怕是会崩碎。 陌鸢趁小凤仙不备,快步朝小凤仙跃过来,身影一闪便到了小凤仙跟前,小凤仙反应也极快,立刻握住了陌鸢的手臂,陌鸢诡谲地笑起来,然后被小凤仙甩开几丈远。 “分心了,凤大城主。”陌鸢甩甩发皱的衣袖,“若信中所言属实,那么她便是欺君罔上,混淆龙脉,论罪当诛。你既认为她的存在是个威胁,大可不必为她杀人,任她东窗事发,岂不省事?” “她是城中人,是生是死,由我决定,你们哪有资格?”小凤仙的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字字珠玑,总觉得莫名地大快人心,噎死那个陌渣! 陌鸢眼睛眯起,“她的生死由你决定,你的生死……由谁决定?”他使了个手势,无数官兵便冲上前来,他面露阴厉,声音如修罗般森然,“你们凤鸣孤城,弑我父母,有朝一日,我定然将此城夷为平地!” 小凤仙又抽出剑来,在人群中穿梭,招招致命,见血封喉。在场的百姓们见了四处喷洒的血才反应过来,顿时各种尖叫声此起彼伏。 笑笑紧紧拉着我,偶尔有几个官兵朝我袭来时,他还能上前耍个几招。我见他步下生风,才勉强相信这怂货原来真有点底子…… 陌鸢朝我看过来,然后三步两跃便移到我跟前,笑笑与他过了几招,没扛住被一掌拍到了地上,我想去看看笑笑的伤势,却被陌鸢一把抓住。 “放开我!” 他微微一笑,表情忽地一变,身子被窜过来的黑蟒硬生生逼退了几步。 小凤仙顺手将我丢到躺在地上的笑笑怀里,漠然下令:“带她走。” 笑笑捂着被我砸疼的胸口,咳咳地应了一声是,然后正要拦腰抱起我,就被小凤仙用剑背狠狠一拍,疼得笑笑又开始仰天长啸。 笑笑一看小凤仙的眼神便懂了,然后说道:“不抱,这总行了吧。”然后拽我的衣领临空跳起,几个弹跳,施着轻功趁乱把我带走了。 他领着我飞的时候,还特别不满意地嘟哝:“花花你情夫真的很小气。” 我忍不住喷他一脸唾沫星子,“敢污蔑你七首领,小心以大不敬论罪。” 他眨了眨眼,“什么?” “你耳残了么?我说他是你七首领,你们高高在上的城主!” 说完这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事实给了我一个惨痛的教训,不能跟心理素质差的人一起飞,尤其是,不能在飞在半空中时戳他的承受底限,否则结果便是,从空中跌落进某个不知名的深渊里惨叫声绵延不绝…… 直到我帮笑笑捏酸疼的手臂时,他还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时不时地僵着脸回头看我,“你敢不敢发个毒誓?如果你骗我他是七首领,就吃一辈子鸡大便。” 我狠狠地拍他的手臂,“鸡大便算哪根葱,就算你要我吃你拉的鸭大便,我也无怨无悔。” 要不是看他伤心难平,我一定要骂他个体无完肤才解气。现在不知道掉到了哪个山旮旯里,幸好下面有河水,否则我和他必然粉身碎骨。幸运的是,河边有座废弃的木屋,刚好让我们歇歇脚。 笑笑还是不信我的话,转回去半晌后,又道:“你肯定被那个戴面具的蒙骗了,我们七首领的真容无人见过,谁都可能冒充啊,再说了,七首领背上带有鬼蟾纹身,这么帅气的胎痕也不是谁都能长得出来的。” “他有的,纹身我见过,整个背上都是。那只蟾有七只眼,仅有中间的一只是睁开的,而且舌苔上有一排珠子,整齐划一,非常壮观。” 笑笑一言不发地瞅着我,然后趴在我腿上嚎:“你就是个灾星,我思量着在山坳里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下被你全搅黄了。” “节哀节哀。”我把他抬起来,“你胸口中了一掌,还没上药,快点。” 他一听便离我老远,“别了,七首领管你管得这样严,知道后非捏碎我不可。” 笑笑的脸色并不好,刚刚陌渣那一掌看着凶残,听着更凶残,笑笑胸腔的闷响我还清晰记得。再不敷药怕是越拖越重,偏偏他手也酸软无力不能亲手敷药。 我不容商量地扑过去,把他衣服扒开,他一挣扎,重心不稳便倒在了榻上…… 于是我们的姿势,变成了十分诡异的饿狼扑食。我这匹饿狼还恬不知耻地继续扯他的衣带,他啊啊一阵乱叫,听得我心烦意乱,然后大吼:“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我估计错误的是,英雄救美果然是最狗血的段子。 木门轰地一声被气流撞开,一阵风从我脸上迅猛而过,我眯起眼,再睁开时,小凤仙便持了剑立在我们跟前,剑端横在笑笑脖颈边。小凤仙几乎无视我的存在,直勾勾地看着笑笑,把笑笑吓得满头冷汗了,也未言一语。 这画面颇诡异。 我收回手,端坐着看他俩大眼瞪小眼,就在我自以为是地打算为笑笑解释一句,其实我们只是在敷药,你别在意之类的话时,小凤仙剑斜了斜,对笑笑道: “你知晓凤鸣孤城的武学,你是何人?” 笑笑被苦着脸,从榻上起来,半跪行礼,“见过七首领,属下朱笑天,隶属张老邪总教头第三旗门。” 小凤仙低头,瞄了眼他手上的火云烟图,眉头微蹙,“生面猎头?” “是……” 小凤仙收了剑,“张总教手下的生面猎头已尽数回城,你为何于城外流连?” 笑笑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哼唧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心里忐忑,这下真是我害了他了。不,也不能这么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肯定是他人品不行。 “延期不归,以叛城潜逃论罪,你可知?” 小凤仙此话一出,笑笑的拳头便攥到了一起,我看得出他紧张,若说不出个理所当然的缘由来,笑笑会不会被小凤仙就地处决? 要怪就怪他们城里的霸王条款,毫无人性。 我见笑笑被小凤仙吓得不敢吱声,心里一恼,便三步上前,去扶笑笑,“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你先疗伤。” 作者有话要说:心情糟糕,看自己写的段子都觉得不好笑了……大家将就下 34章 笑笑不可置信地看我,无辜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看得我忍不住翻白眼,怎么有种猥琐大叔拐卖清纯小白莲的错觉。这神情坚定了我死命保护他的意志,我扶了几下他都不肯起身,我终于没了气力,然后蹲在一边继续捣鼓他的诊箱,一个一个地把药抽出来,问他用哪种好。 小凤仙叹了口气,“你出去。” 我把其中一个标注了“跌打损伤”的白瓶子挖了出来,“不要。” 笑笑用手肘推了推我,低声劝我:“花花祖宗,快点出去,不然首领要生气了。” 我还是摇头,“不要,万一他要杀你怎么办?” 小凤仙僵硬的声音从我头顶上砸下来,“你若再赖在这里,我便如你所愿。” 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将手里的药瓶和纱布递上去,“那你帮他上药?”此举把笑笑吓得咳嗽了好几声,对我挤眉弄眼。 小凤仙皱着眉,看我坚持,硬邦邦的神情软了下来,看样子他不想跟我多做纠缠,接过药瓶和纱布后,他二话不说便将我扔出去了。 我趴在门上听动静,里头传来撕扯布料的响声,还参杂着笑笑频频吸气的声音,那什么……我得承认,我想歪了。 以这个情景来看,笑笑似乎没有生命危险了。我松了口气,抱紧怀里的黑匣子,倚在门边坐下,这些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经历了刚刚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刻,如今小凤仙一回来,我便彻底松懈了紧绷的思绪。 我断断续续地听见里面低低的说话声,小凤仙好像问了句张老邪如何如何,笑笑只道不甚清楚,便再无言语。如此低沉的音调在我耳边起伏,像个催眠的曲子般嘤嘤嗡嗡,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我便被饥寒交迫的感觉折磨醒了。我才梦见我翻身将小凤仙踩在脚下,没爽快多久,就被扯回了悲惨的现实。 抬眼看看窗外,都已入夜了,外头河水汩汩流动的声音在这个山谷里回旋,倒衬得一片万籁俱寂平静祥和。 我窝在木屋的一堆稻草里,身上居然盖着汤婆婆给我织的棉袄褂子,我捏了捏大帽檐的布料,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确定,真的是那件……我记得在山坳里时,穿着行动不甚方便,我便将它脱下来给病人当棉被盖着了,早上事发突然,也来不及取回,如今它完好无损地出现,我还是十分欢喜的。 可是……我明明是在门边睡着了,什么时候被搬到这儿来的? 门前的光忽地被遮住了大半,我抬头看过去,小凤仙站在门边,手里还拎着一个荷叶包着的物什。 他张口说的第一句话我就不喜欢…… “在外头都听得见你肚子在响。” 我朝他龇了龇牙,闻到空气中飘荡的香气后,我两眼蹭地发亮,“烤鸡是么!” 他嘴角轻弯,边走边剥开荷叶,完全打开后香气更加浓烈,几乎蔓延了整个屋子。 我抓起烤鸡往嘴里塞,肉肥而不腻,油滋滋的皮嚼在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入口即化的口感让我顿时心神荡漾起来,然后毫不害臊地扭了扭,口齿不清地说:“我都啃了好多天的树皮了,食不知味的感觉你懂的!朝廷太过分了,为防疫病蔓延,就把染了时疫的百姓们圈死在山坳里,食物和药材的供应跟不上,大家天天饥肠辘辘,没被病拖垮身子,都要先饿死在前线了……”我叽里呱啦啰嗦一堆,也不顾他是什么反应。 小凤仙听我抱怨了一会儿,发现我并不打算停,索性在我旁边坐下,边听边出神。 我说着说着,惊觉他沉默了好久,便不好意思继续了,我嚼东西的速度也慢下来,寻思着,他会不会是觉得他跟我没有共同话题才不插嘴的? 他见聒噪的声音停下了,便侧眼瞥了瞥我,然后问:“怎么了?” 好吧,找点共同话题。 “朱笑天呢?怎么没见他人?” “我让他去客栈,把被你抛弃的马车牵回来。” 我“哦”了一声,然后小心地问:“你会怎么处置他?” “带他回城。” “可是他不想做猎头,就算回去了,也入不了行,你们干脆做个好事,放他走吧。”我言辞恳切,一动不动地观察小凤仙的反应。 “除非他死或被驱逐,否则他的名永远不会被抹除。这是规矩,任何人都不得违反。”他口吻变得沉重而苍凉,突然让我觉得,他也许也有不为人知的苦衷。 我叹了口气,似抱怨般嘀咕了一句:“这么无情的地方,谁愿意呆呢……” 风吹进屋里来,凉飕飕的,打在脖子上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凤仙穿得一直单薄,黑色的外衫下除了一件底衣,便没什么御寒的装备了。 我舔了舔嘴,然后把手上的油渍往稻草堆里蹭了几下,确定干净后才拿起厚重的棉袄褂子往我们身上一披。屁股一挪,便坐到了离他很近的位置,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接着我继续心满意足地吃鸡。 小凤仙一脸木然地看着我,直到我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他才收回目光。 我啃着鸡,又瞟了瞟屋外的月亮,觉得此情此景煽情甚为合适。“我都没想过你会出来救场。”见他不说话,我就更坚定地认为,如果不是陌鸢不出来捣乱,也许他就真的不再出现了。 第一日入山坳的时候,他明明就站在坡上看着,却不打算下来,这不就是要弃我而去的前奏么……越想越觉得自己悲惨,爹娘早早辞世离我而去,是天作孽,尤可恕。他大爷的,连这个带着我跑了几个月江湖的仇人都打算把我踢走,不是悲惨是什么? “其实往好的方面想,也许……你是想放我一马,不与我计较那些陈年旧事了,但是你也忒不厚道,好歹把我救出去再放我一马也不迟,多做点好事又不会掉肉,啧啧。” 他的声音透过结实的手臂传到我耳边,依旧是低沉得犹如空谷回音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我心间,仿佛能奏出最柔软的曲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是你沈禾的女儿?” “以前一直这样希望的。”我缓缓摇摇头,“现在……我宁可是他的女儿。” 小凤仙微怔,“为何?” 我尽量把语气放得轻快些,“我是孤儿嘛,没爹娘疼。缙云湾里的人纯朴,却几乎没人把我当家人对待。说实话,我心里清楚,他们只把我当个工具养着,偶尔对我好,大概是到快用得着我的时候了。我这人最大的优点,除了省水和好养活,就是记好不及坏,这大约就是……我对湾民们印象不深的原因。就算是湾长,他对我好的时刻,我用十个指头就能数出来。” 我叹了口气,见小凤仙没有不耐烦,便继续道:“你虽然与我有点家仇,但是你真的是至今为止对我最好的人,起码我饿的时候你会给我找吃的,我有难的时候你会来救,我来月事的时候你会拉下脸来帮我买月事布,还会对我说‘我不会让你死’,如果我不是沈禾的女儿,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我大约一辈子都不会经历,死就死了吧,我在清水楼被擒的时候就想通了。” 小凤仙又默而不语,许久之后,才淡淡道:“你可以不用死。” “什么?” 他低头看我,目光沉静,“不过需要你以一生一世的自由为代价来换,你愿意么?” 我傻眼了,这急转直下的情况发生得太过突然……一个几个月前的宣判我必死无疑的人,忽地来跟我说我又可以得到赦免了,实在很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的血可以孕养凤泣血石,若你应允成为下一任凤鸣孤城的圣祭,我便带你回城,不过从此以后,你不可踏出凤鸣孤城,乃至凤巢宫一步。这与你在缙云湾的生活,几乎无甚差别。”看我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他顿了顿,然后貌似想安慰我一般说着:“唯一不同的是,我会一直在你左右。” 我一度觉得他在唬我玩儿,就如同我在山坳里,唬不肯入睡的孩子们时用的好听话。但小凤仙好歹是小凤仙,与我这不靠谱的性子有本质的区别,他说一不二,言出必行,更是未曾口出诳语。 那么……便是真的了? 和颜贵妃也曾是凤鸣孤城的圣祭,后因不甘寂寞出逃。想必这圣祭的活,也是极为孤苦的。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再孤苦,也肯定比缙云湾的生活好许多吧,况且……不还有小凤仙陪着么? 哦不,他大爷的我忘了件事。小凤仙是奇葩中的东方不败,这人能把自己封闭多年,肯定不会陪我插科打诨唠嗑闲聊。 我垮着脸,拿稻草扔他,“有什么不同的,我无聊的时候你还能给我解闷不成?你连笑都笑不明白,我还能指望从你身上寻点乐子么?不去,死都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哦啦啦啦啦啦。 两人的感情总算进步了好多好多!!!!!!!尼玛憋死老子了! 老子想写肉有木有!小凤仙你是男人么!憋了那么久! 35章 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 听到我说寻乐子的时候,小凤仙的眉眼轻挑,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但极快地湮灭在了一片漠然中。他对我的性子显然非常了解,于是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臂上粘着的稻草,“我并不是与你商量,只是知会你一声,听不出来?” 我顿时萌生一种“小凤仙是好人”的感觉,幸好他给了我台阶下,万一他说“好吧,还是死比较适合你”,我估摸着我得失眠一晚上。 第二天,我起来上茅厕,刚好撞见小凤仙要出门,问他去做啥,他说交任务。我便明白过来,应该是要去见和颜贵妃。 我睡眼惺忪地从怀里拿出那个凤还巢金钗,递给小凤仙,“这是贵妃娘娘送我的,你既然要去见她,便帮我把这个还给她吧。” 小凤仙看着钗子良久,然后接了过去。 我当他同意了,便搓着眼睛回木屋。他在我转身时斩钉截铁地嘱咐了声看好凤泣血,我本想应一句知道了,但是犹豫了片刻,出口的却是:“你……早点回来。” 我没敢看小凤仙的反应,迅疾地缩回了稻草堆。 逃命的时候我都没这种闪电般的速度,脸红的时候行动倒敏捷如风……对于我这种脸皮厚到上天入地前后无人的人而言,娇羞一把果然比较能让我潜力爆发。 小凤仙走后,我躺在稻草堆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我脸皮还是不够厚,应该问清楚那句所谓的“我会一直在你左右”是什么意思的!不过以小凤仙那别扭的性子,估计也不会给我我想听的答案。 春天到了,果然到了万物生灵皆思春的季节,连我这样皮糙肉厚的女汉子,也逃脱不出这恶俗的节奏。桃红色的女儿家心事再也盖不住……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皱着眉,抬头一看,笑笑猫着腰,窝在门边左顾右盼,然后对我吹了个口哨:“首领不在吧?” 我摇了摇头。 他见状松了口气,猛地站起来,结果撞上了略低的门梁,然后捂着头哇哇大叫。 笑笑的脸色好了许多,伤应该无大碍了。我笑起来,“你这么鬼鬼祟祟,是想偷窥我睡觉打不打呼噜吗?” “我要跟你控诉首领的罪行。”他走到我跟前,揉着头顶,一脸的不满,“首领太不讲究了,他明明知道有条蜿蜒平坦的大道,可以从山顶通向谷底,让我去牵马车来的时候也不告诉我,害我昨晚用轻功爬了一宿的崖壁。” “用轻功不是方便么?” 他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愤恨道:“这么点小山谷对于首领而言当然是小菜一碟,我轻功那么蹩脚,飞十丈落九丈,整整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上去了就罢了,牵着马车怎么下来?在我绝望地决定要连车带马一起扔下谷底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个农夫赶着一群猪经过,一问之下才知道居然有辟径,他还说这辟径是昨天一个着黑衣戴面具的侠客告诉他的,不是首领还能有谁!” 我笑起来,小凤仙寻路的本领确实令人惊叹,不过他坑笑笑做什么?“他也许是……忘了?” 笑笑摆摆手,“得了吧,首领就是见色忘义,你这袄子还是他昨夜冒险去山坳里寻回的,那里官兵高手一堆,要是我肯定有去无回,首领就是霸气外漏,侧漏加后漏。” 我捏了捏大棉袄子,心里犹如万马奔腾,踩得我心间疼得要死。但还是不由得感叹一声,这世上总算有人懂得心疼老娘了,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你和首领怎么认识的?昨天听你说什么你们之间有仇?” 我敷衍他,“命中注定嘛。”我其实很害怕他也是当年屠城之祸的受害者,万一告诉他我就是沈禾的女儿,他也会对我恨之入骨的。 我已然答应小凤仙要做下一任的圣祭,那么便要勤勤恳恳为民服务。既然要认真办业务,我便该好好了解这个工作的性质,若是与我在缙云湾做的那些相似,那我还稍稍有些信心。 “笑笑,你说……和颜贵妃为什么要逃出城?是不是做你们的圣祭,非常痛苦?” 笑笑素来口无遮拦,我觉得他不做猎头也是凤鸣孤城的福气,不然万一哪天他被奸人所擒,估计不用上刑,随意勾搭几下他就全盘托出了。 他仔细想了想,“听说很寂寞,得日日在凤巢宫里看守神石,身旁还无侍女照顾,基本上只有一年一度的凤血大祭典的时候,大家才有机会一睹圣祭芳容。” “也还好吧……” 他斜睨我一眼,十分鄙视,“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试试就知道那种滋味了。” 我也不解释,自顾自说道:“人有了牵挂,才会受不住寂寞。” 笑笑因我的话眼睛亮了几分,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听说,她离开,是因为六首领。”他停了停,转头看了看四下,继续神秘兮兮地说:“对于她和六首领的事,有两个版本的传言,第一种是说,她不愿按照惯例嫁给六首领,最终迫于无奈才离开的,第二种说法是……咳咳,六首领床上功夫不行,被她嫌弃了。” 我的嘴长得老大,突然觉得自己的耳道里灌进了许多风,把脑子吹僵了。“……你的意思是,和颜贵妃本应嫁给风六貔貅?或者说,她曾经就是风六貔貅的娘子?” 笑笑抠了抠耳屎,“圣祭身上流的本就是独一无二的神血,不与人结合生子,哪能继承下去?”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既然没有圣祭会影响城中根基,你们为何不把和颜贵妃带回城去?”说完我脑袋里某段记忆猛地跳脱出来。小潭说过,和颜贵妃以女儿的自由来与小凤仙做交易,也就是说小凤仙帮她杀人掩人耳目,她就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他。所以小凤仙一直在找的人,除了我这个凤鸣孤城的罪人之外,还有青珏公主?他想把青珏公主带回城里做圣祭?那……我呢? 而薛长昕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算计良多,利用完我们后,又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不过是担心我们将当年之事暴露出去,偏偏老天有眼,她最最害怕的事仍旧发生了!哈哈哈——” “她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唯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她嫡嫡亲的女儿,所以,就算你为她杀了那么多人,她也不会把你们凤鸣孤城想要的人交出来的,别天真了……” “她对你们凤鸣孤城恨之入骨,怎会如你们所愿?” …… 和颜贵妃和凤鸣孤城必然不会如笑笑说的如此简单,当年之事又是什么?既然和颜贵妃迟早要把青珏公主交付给小凤仙,怎么那么积极地撮合陌鸢与青珏公主? 笑笑没有注意到我暗沉的神色,说道:“等下一任圣祭到任,七首领的亲事也该办了,城里多久没热闹过了……” 我眼睛滴溜了一圈,默默念着:“成亲……”心里豁然开出了一片粉嫩的花来。小凤仙所说的一直在我左右,原来是要与我成亲? 我不自觉地嘻嘻笑出声来,把笑笑吓了一跳。我挑起眉,把绑在身后的黑匣子掏出来,摆在我们中间。 “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 我把黑匣子朝他打开,过了半晌他仍然在观望,然后抬头问我:“你要我看什么?” 不要吓我! 我猛地把黑匣子翻过来。 他大爷啊啊啊啊!凤泣血呢!我的凤泣血——这是我嫁妆啊!没了这个我会……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死抽,能扛着如此抽搐的网留言的都是真爱啊!T T 亲爱的们,此文明日入V,比较仓促。and从第29章开始,看过的千万别买重!记得从新章节开始买!!!!! 我也清楚能一路跟着我走下去的美人们肯定不多,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最近JJ抓盗版已疯魔- -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卖萌求花~卖萌求跟随~卖萌求虎摸,祝各位美人心想事成“事业线”越来越长~~~~~~~~么哒哒 36第三十六章【入V一更】 于是,凤泣血,丢了…… 我觉得,在小凤仙眼里,我和凤泣血若必须取舍一个的话,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抛弃。所以,发生这种悲剧后,我第一反应便是,我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千刀万剐。 我沮丧不可自抑,笑笑见了后忙问到底是什么物什那么宝贝,我担心他知道后,也会想抽死我,于是只敷衍道,不咋值钱,就是丢了可惜。 他安慰我,“这有什么?在哪儿丢的在哪儿寻回来,咱们和首领不一样,长得不突出,乔装一下不会被抓到的。” 我一拍大腿,好主意。 于是他帮我弄来了一身农村野夫的行头换上,我们便出发了。好在笑笑虽轻功不济,但沿着那条小凤仙发现的捷径走时,他还可以稍稍使些登云踏雾的功夫,未耗太多时间便到了山顶。 走在前往山坳的路上时,为了不引起行人注意,我们只能跟着人流的速度,不敢横冲直撞。我又紧张,又着急,生怕晚去一步,石头就被生人捡了去,于是焦躁不安下便抱怨起来: “要是真丢了,今天就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以后每逢我忌日和清明,你都要记得给我上柱香。” “怎么可能?有首领在,谁敢要你命?” 我翻他一个大白眼,“你首领敢。” 笑笑扯着嘴角,“怎么可能!”此句比上一句语气更重,还略带鄙夷,“首领对你决计不一般,无论你犯了什么错,首领都不会怪罪的。” “这次我没有夸张,要是找不到,我回去就服毒自尽……哦不,上吊吧,据说死得快,而且不太痛苦。” “妄自菲薄。我告诉你吧,首领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从小便摸遍了各式各样的尸身,剑上染的血,比你喝的水还多。六首领训练他时,常常把他关在大大的铁笼里,然后往笼子里扔各种从江湖中掳来的恶人,看他与他们厮杀。所以首领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就更别说有谁能让他言听计从了,但你昨天让他给我上药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得出,他不想违背你心意,让你不高兴。” 听了以后,我心里更是五味杂陈。这一路走来,小凤仙的改变我是看在眼里的,虽不敢完全居功于自身,但是多少我还是有点影响力。如今我这样辜负他的交代,简直罪无可恕。 “唉,你们六首领为何对自己儿子那么苛刻,万一他打不过那些恶人,岂不是要死在笼子里?” 笑笑打了个踉跄,歪着头看我,“六首领的儿子?谁?” “凤七蟾啊。” 他笑起来,“凤氏无名,凤氏无亲,这句话没有听过?”他见我木讷,便解释道:“凤氏,只是凤鸣孤城历代城主们的代姓,每一代城主都是从孩提时期被选中后,开始细细培养的,所以他们之间并无亲子血缘关系,这就是凤氏无亲。而凤氏无名,顾名思义,城主们只有代号,并无实名,比如五首领凤五蛟,六首领凤六貔貅,七首领凤七蟾。” 笑笑就是能瞎得瑟,对于任何我未曾听闻而他能长篇大论的理论,他从不吝啬于娓娓道来。不过笑笑值得赞叹的是,他的话几乎句句为实。 “你们这些城主的代号真有意思,蛟,貔貅,蟾……这是在宣扬畜牲保护意识?” “那是圣兽。”笑笑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把我扔出三界之外,“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纹身,标志着圣兽之栖,天选之子,比你们那些皇帝圣君高贵多了。” 我越发觉得,凤鸣孤城是个诡异又神秘的地方,我等小民,真的能踏足么?小凤仙让我去做圣祭,是故意寻我开心吧…… 我正腹诽着,未看道,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两人皆摔得不轻,引得地上起了一片灰。 灰尘飞扬挡了视线,我只勉强认出是个姑娘家,于是急忙爬起来去扶,笑笑也跟着把她落在地上的东西拾起。 “抱歉抱歉!是我不长眼,姑娘你……”我一摸到她的手,便顿了顿,然后细细一看姑娘的脸,才恍然道:“秦小姐?” 哎真是巧了,每次我女扮男装都能被她撞个正着。若我不是个女儿家,我定然认为这是命中注定天赐良缘。 秦初约身上披着我第一次见她时着的粗麻罩袍,手上依旧牢牢捆着一圈又一圈的白丝带。她抬起水润剔透的眸子,发现眼前人是我时,也是微微一怔,然后莞尔。 “许久不见,你怎么……变得这般狼狈?”她的衣料明显与前些时日所见不同了,由丝滑如乳的丝绸锦缎换做了如今的棉麻粗布,脸色也略微苍白。我皱起眉,问:“你私自放我离开后,清水楼因此责罚你了?” 秦初约总是一片温润淡泊的笑意,仿佛无论发生再大的苦难,她也能一笑泯之,看得让人莫名心疼。她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笑笑,忽地,有一瞬,里头似乎冒出了一股寒冰彻骨的杀意。 我惊异得眨了眨眼,再仔细看的时候,她已然恢复了之前弱柳扶风般的清雅姿态,眼里哪儿还有那股狠戾劲儿? 难道是我眼花? 笑笑皱着眉瞅了秦初约的脸许久,见秦初约朝他伸出手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怀里还有她的东西,于是立马归还。 我想着,如果她真的是被我所连累,以我这般深明大义的性子,必然不能袖手旁观吧。若不是弄丢了石头,也许还能跟小凤仙求情,让秦初约入城避难。如今……唉,真是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怎么救他人于火海。 笑笑的脸色很不对劲,要是平日里他见了这种姿容的美人,定会化身成那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嘚啵嘚啵个没完,恨不得把自己身上几颗痣,便秘过几回统统告知。如今这诡异的沉默为哪般? 更诡异的是,他居然扯着我的袖子,催道:“快走吧,再不几时就要入夜了。” 这不是才正午吗? 我握了握秦初约的手,诚恳地许诺:“我今日有急事,不便与小姐多说,若是小姐吃苦受罪皆因我而起,他日我定然将你赎走!” 她一脸淡然,不悲不喜,听到我的话后神色微恸,然后从袖口里拿出条红线,红线上,还栓着个小巧的木块雕饰。看着像是某种图腾标识。她上前一步,将红绳系在我脖子上,端着木雕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退身。 她的表情就像在说:以此定情,君勿忘妾。 我怔忪地低头看着木雕,不知该怎么回应。最终我叹了口气,“我一定戴着,不会卸下的。” 说完便拉着满脸写着震惊的笑笑匆匆离去。 笑笑频频回头看了她几眼,然后嬉皮笑脸地调侃我:“花花,你男女通吃啊!” 他刚说完,便被路边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抛了个媚眼。我拍拍他的肩膀,戏谑道:“你也不错,老少皆宜。” 他扯掉我的手,做出严肃的表情来,又回头看了看秦初约,皱着眉提醒我:“说正经的啊,她刚刚,想杀我。” 我怔了一瞬。我仅以为是我的错觉,难道连他都感觉到了? “她长得虽然跟那个人不一样,但是这众生无害的气质和水灵灵的眼神,和那个人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她的手也可疑……” “谁?” 笑笑的眼珠子四下溜了一圈,小声对我道:“曾经的第一黑金猎头,琴断。知道是什么概念么?猎头分五等,生面,白凡,紫铜,花银,黑金,生面最末,黑金排头,黑金中的榜首,知道有多可怕了?” 听完后我的第一反应是:肯定赚死了。其次,再闻此名,我不禁揪了一把心。“琴断,是不是……你们首领的初恋?” “哎哟,不错哦,你知道得不少。”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长得好看么?我跟她比,大概差她多少啊?” 笑笑没眼力见儿是硬伤,他用手指剔着牙,使劲挖苦我:“她长得自然不可方物,比刚刚那个美人还好看呢,你嘛……跟她的小拇指一个水平吧。” 我心情复杂,不知该作何回应。一方面不相信以小凤仙那个又抠门又别扭的破德行,会有不开眼的女人喜欢他,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对自己的长相毫无信心……我顶多算个清秀,跟这些绝世佳人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好吧,我承认,我心里不好受了,我…… 我那一罐深藏许久的醋坛子,真的翻了。 作者有话要说:潜心码字,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第二更在下午六点 37第三十七章【入V二更】 笑笑发现我一路无话,于是频频问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戳中我痛处了。 我以为他要自省一把,正感叹他这没脸没皮的,居然懂得自省是何物了,他就对我说了一句:“我戳你痛处,是为了帮你锻炼起强大的身心,人要从善如流,吸取教训,你怎么能以如此消极的态度对待我的真诚?” 我皱着眉,“笑笑,你肯定没有过女人。” 他讶然,“你、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不说了。 到了山坳时,我们都被这严苛的守卫防线吓蔫了,将近两百余的侍卫守在外围,还有各种巡逻兵带刀乱晃,眼神凌厉。笑笑没出息,只瞄了一眼便急急拉我走。 我拼了老命般安抚他,说辞大约是不能放弃,这是命运对我们的考验吧啦吧啦,说到最后我都分不清他答应我是因为真的被我的言辞所感动,还是宁死也不要再听我啰嗦。 我们决定埋伏到晚上再行动,山坳后边都是野树林,视野又暗,守卫兴许会松懈些。 待天色渐渐暗下去后,侍卫们都亮起了火把,一个个地交接,正巧此时有新的病人送来,场面终于略显混乱。 我让笑笑从东边那个矮一点的土墙翻进去,我从西边翻,他这才想起问我,到底要找什么。我猜他也没见过凤泣血,于是形容道是血红色的玉石,谁知学识广阔如他,眼一下就亮起来了,反问我是不是镇城之宝,我知道瞒不住,便一五一十都告知了。当然,选择性地过滤了前一辈的恩恩怨怨,以及小凤仙交予我这样宝物的具体原因。 笑笑本就觉得小凤仙对我不一般,如今算是彻底笃定了,连连朝我作揖,喊首领夫人,然后发誓必然会将宝物找回。 看着他偷偷绕过去后,我也猫着腰开始慢慢地挪动。他那边离山坳的门近,混乱之下他便滑进了山坳里。那位置偏僻,他也没被发现。 我窝在小木丛里等着,这边站了个昏昏欲睡的家伙,趁着他去解手时,我才飞速地窜到矮墙边,跳了进去。 只要进了山坳,就一切好说了。我立刻混进病人的大棚里,发现有个小姑娘,正在把玩自己的麻花辫子,还直勾勾地看着我,时不时地吸吸鼻涕。 我只当她对我好奇,便没做他想。 这里的情景一如往常的忙碌,帮工们拿着药壶在各个大棚里转,四处都环绕着吧百姓们绝望的呻吟声。 笑笑爬进来后,本想帮我找凤泣血,但见了粗笨的帮工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火炉扇风,完全不注意火候时,他忍无可忍地冲过去夺过蒲扇开始做苦力,还数落了那帮工好几嘴。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感叹,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真的在夸他,只是找不到更适合的词儿了。 罢了,我自己找。 我一转眼,便看见了抱着一堆药材进来的许嬷,我连忙跑到她跟前,她见了我先是一愣,之后也甚是高兴。 “如花姑娘,你不是被歹人带走了?怎么逃回来的?还是快回王府吧,陌将军寻你寻得很着急,他……” 我眉头一抽,那个陌渣又开始编。我也无心解释,打断她道:“许嬷,你先听我说,我有东西落在这儿了,需要你帮我一起找一找。”反正她也误会了,干脆顺着她的话说吧,“那个歹人,威胁我必须把那东西带给他,否则便要杀我。” 她也吓了一跳,“那你怎么不去寻陌将军?他必定能保你周全。” “那个歹人,身手了得,如果我不遂他意,他便要杀陌郎。” 许嬷被我唬住了,捂着嘴赞叹我情深意重,我心里如滚过一只刺猬鼠。看着她被我感动得亮晶晶的眼神,我几乎要把持不住地告诉她:情深意重个蛋,都是老娘诌的,快帮我找石头吧亲。 “你弄丢的是什么?我寻人帮你一起找会快些。”许嬷神色坚定,看得我一阵心潮澎湃,古人说在家靠爹娘,江湖靠朋友,诚不欺我矣。 “是一颗鹅蛋般大的玉石,红色如血,纹理似云絮。” 她一听便点了头,然后把药材给我便跑走了。我松了口气,然后帮她把药材送到笑笑那边,笑笑一边帮人诊脉,一边指导手生的帮工煎药,好一阵忙活。 我叹着气,独自跑到旮旯角落,一点一点地寻。借着昏暗的火光,也难以看清地面的任何东西。我找了半晌,边找边回想,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某天,我做着美梦,梦见玉盘珍羞时,无意识地把石头拿出来吞了。 我正失落着,一回头,便看见笑笑走到了一直在把玩着麻花辫子的小姑娘身前,似乎在劝她喝药,他们交涉了小半会儿,小姑娘才把药端过来喝下,之后笑笑从怀里掏出来个木簪子,小姑娘接过后笑得特别开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但很快不正常的画面出现了。小姑娘也从怀里拿出了个东西,摊开给笑笑看,我一瞧见那亮红得刺眼的石头,便傻了。 这不是凤泣血?! 笑笑拿过石头,还在地上敲了敲,一脸天真,他问了小姑娘一句话,小姑娘便朝我指过来。笑笑看了我一眼后,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宝贝。 他的下巴掉了好几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就在我准备对他做个夸张的手势,让他把凤泣血带好时,陡然发现他的神情变得十分慌张,似乎还想提醒我什么。 我心说不好,拔腿要跑时,已被人一手揽住。 还是这股熟悉的白兰花香味,闻得我要吐。陌鸢这人,看着爷们硬朗的,原来内心是个娇嫩的小白兰! 我被人强迫着转了身,陌鸢那张柔中带厉的俏脸,便瞬间在我眼前放大了。 我侧过头一看,许嬷就站在不远处,一脸抱歉地看着我。然后无数的食物和药材被人陆续搬了进来。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在一盘八宝饭里倒了整整一壶酱油…… 也不怪她,若她知道我与陌鸢有仇,估计也不会做出这样见利忘义的事。虽然这利,还是救助众生的大利。 我小小地瞥了笑笑一眼,他已经躲好了。 陌鸢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还想逃到哪儿去?” 我试图挣扎,却根本不凑效,他大爷的昨晚的烤鸡白吃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没有给我多说的机会,抱起我便往外走。笑笑已经迅速地翻到了墙外头,一脸着急地看着我,还拿着凤泣血晃了晃。 我不敢朝他的方向多看几眼,怕招来陌鸢的怀疑。 心里莫名地安慰,拿到就好,起码没让小凤仙失望……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陌府。 陌鸢是一路驾着马回来的,还牢牢地将我捆在怀里。回到陌府时,众人都惊了好大一跳。他把我扔到了大堂之上,还唤来了众多家仆和侍女,大有要当众审讯我的意思。 我抬眼望了望四下,正中间的方台上,新添的两块灵位牌尤其显眼,周围的白联,白烛及奠字灯笼都端正摆着,整个屋子似染了一片幽冥的气息,异常冰冷。 众人朝我围过来,眼神里透着凌厉的光,如狼似虎的凶狠,仿佛恨不得将我生生撕裂。 陌鸢站在堂上,一脸高高在上的神圣之色,漠然道:“沈世怜,妄图逃离本府时,被官兵抓去做时疫区做帮工,你可知罪?” 我看着他,知道百口莫辩,索性什么都不说。但我这态度明显激怒了众人,尤其是玉娘的近身侍女小梅,若不是有人拦着,估摸着她就要一巴掌甩到我脸上了。 “玉夫人待你如同姐妹,老爷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联合凤七蟾这等恶人害他们性命!” “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杀了她吧!以慰老爷和玉夫人在天之灵!” …… 各种谩骂声此起彼伏,震得我耳窝里尽是回声。 陌鸢招手,让侍卫将我送入了大牢。 我被压走时,青珏公主正在走廊的亭子里坐着,拿着长长的花枝来回甩,抬眼见到这个场景后,她惊了惊,眼神里参杂着各种混乱的情绪。不过我相信她是感激我的,毕竟是我帮她除掉了玉娘这个心腹大患。 陌鸢走在前头,也见了青珏,然后让侍卫先把我送过去,说他随后就到,接着便走过去,与青珏公主说了几句话,青珏公主笑得开怀,然后窝进了他怀里撒娇,表情好不幸福。 陌渣还抽空抬眼瞥了瞥我,我忍不住骂他一句:“恶心。” 这次与上次的待遇明显不同,因为入了大牢后,我便被他们绑住了手,然后倒挂在房梁上。接着他们搬出了许多刑具,夹棍,烙铁,倒钩鞭子,银针,铁锯,刀片以及一堆我喊不出名字的玩意儿。 有个侍卫拿着被烫红的烙铁在我面前晃了晃,笑得得意,“马上,就有你受的了!” 当你旁观一些可怕的事物时,那种恐惧是无法与即将受刑的人相比的,我全身的皮肤都战栗起来,眼里不知不觉已蔓延了一圈泪,我咬着唇别开脸。 拼命告诉自己,不看就不害怕了…… 侍卫们大笑起来,嘴里各种□的词冒出来,最让人厌恶的是,他们摆出同情的嘴脸道:“哟,看把人家吓得,都哭了。” 片刻之后,陌鸢便走了进来,周围倏地由喧哗落入安静,侍卫自动站到两边,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他走到我跟前,朝烙铁炉里使了使眼色。 “害怕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凤仙下章出- -我理解大家想看他的心情,大家也要理解我把故事进行完满的苦逼心情~~~~~~~~~~(>_<)~~~~ 求虎摸求S,M。写不到小凤仙的时候我也好卡= = 三更在晚上八点 38第三十八章【入V三更】 我直直地瞪着陌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会遭报应的……” 他又朝我靠近几步,伸手掐住我的下巴,眼神透着狠戾,“你不觉得奇怪?你在疫区呆了近半个月,为何丝毫没有染上红热病的迹象?” “关你屁事!” “江湖中众人皆知,玉澜迦人与凤鸣孤城有着难以言说的关系,根据薛长昕信中所言,你已跟随了凤七蟾多日,虽身份不明,却看得出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你说你与他有深仇大恨,如何能信?”他笑了笑,“而你……恐怕早就知道自己的血不一般,若不是你的血,玉儿决计撑不过两日便归了天。” 我火气上涌,彻底覆盖住了心里所有的恐惧,“你居然还有脸提起她,她才离世几日?你这么快就与别的女人暧昧传情。那青珏公主白长了一双明眸,心是被屎糊了才辨不清你良心有几两吧?还有,你看到白兰雪花糕的时候,都不会浮现出玉娘一脸血的模样?” 陌鸢的眼底沉了些许难解的情愫,“若不是凤鸣孤城,我如今,还能尝一尝我母亲亲手做的白兰雪花糕,也不至于仅仅因为玉儿的手艺,对她百般宠幸,也不至于利用你。” 我觉得陌渣必然有恋母情怀,这般诡异的口吻,如同缅怀爱人一般,令人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猜,以陌老儿那老顽固的姿态,在陌鸢小时候,必然未给予过他太多父爱,所以陌鸢才会过度依赖娘亲。 猎头背后都有金主,就算他踏平了凤鸣孤城又有什么意义?太偏执了。 不知是我眼里露出了什么样的情绪,让他忽地恼起来,掐着我的下巴的手力气大了许多,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把你扔进疫区,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百毒不侵,百病无患。不过,听闻玉澜迦人体质特殊,受了伤,会以超乎常人十倍乃至百倍的速度愈合,要不要试试看?” 我终于懂他的意思了……他是在试探我! 陌鸢笑着转了身,长指微挑,扯掉了帘勾,雪白的帷帘便在我和他之间缓缓落下。 他的声音诡魅沉静:“上刑。” 侍卫们的眼神顿时变得通红深黯,里头跳耀的兴奋和嘲笑如同鱼潮时奔腾的鱼群,密密麻麻,四处涌动。 当第一鞭落在我身上时,肩前一直延续至腰下,瞬间膨胀开撕裂一般的疼痛。鞭子的倒钩全部嵌进了我的皮肉,侍卫一抽手,那些细碎的倒钩如同狰狞的锐齿,紧紧咬合着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然后连撕带扯张牙舞爪地甩开。 我当即疼得尖叫出声,额前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眼睛登时变得涨红火热。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只觉得一片血肉模糊特别可怕…… 我尚未从这样的疼痛和刺激缓过来时,一桶温热的水哗地一下朝我泼过来。我很想忍着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喊声,结果憋出了一嘴的腥甜。 是辣椒水……伤口和辣椒水就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交绕缠绵,几乎每一寸的破口都喷张起来,乃至呲呲地往外渗出新鲜的血液。 被甩了十几鞭后,我终是受不住,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我发现我正被两名侍卫架着往上拖,四周似乎有些混乱。他们粗鲁又有力地钳着我的手臂,我被弄疼了,便嘤咛了一声。 有个侍卫见了后,松了口气,道:“幸好没死,要是死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都让你们刚刚下手轻些。” 另一个侍卫不太耐烦,“怕什么,偌大的将军府,高手如云,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凤七蟾?” “将军吩咐了,不能弄死。” “得了得了,快送上去!” 我被他们送上了陌府的大院里,他们随手一扔,我便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我试着抬了抬手臂,竟发现使不上劲儿。而且一股如同蚂蚁啃噬一般的疼痛在流转。 手臂上有细密针孔,有的稍大的孔隙冒了血泡,一点一点地浸染在我的衣袖上,宛若残缺不全的红梅,看着格外凄厉。 已是深夜,月高高挂着,我眼界里尽是一团又一团的火把光亮,耳边能察觉到地上传来的阵阵脚步声,略显慌张。我勉强抬了抬眼,四下站了好几圈严阵以待的侍卫,人人神色自危,而立于我前方的,正是陌鸢。 他的脸掩在了月光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明,偶尔一阵火光晃过他跟前,才隐约能分辨。他皱眉的神情,既像嫌恶,又似怜悯。 陌鸢盯了我半晌,一阵风过后,他朝陌府偏殿的屋顶看过去,声音凛冽如常。 “她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凤七蟾,你的心思,恐怕都白费了。” 偏殿屋顶上站着的,正是他。 有的人,再怎么耍帅都是装逼,有的人,只是站着,都十分撩人。也不知是他一直性感如此,还是我心境已变,看着他的目光,也开始莫名透着一抹叫人羞涩的情愫。 小凤仙一个闪身,便背着月光跃了下来,墨黑色的衣袂飘飞,脚尖落在地上不起纤尘。 众人警惕性极高,见他靠近,纷纷亮出刀和戬,齐齐指向他。 陌鸢抓住我伤痕累累的手臂,一把扯了起来。我疼得眉头紧锁,哼唧了几声,他微瞥我一眼,竟放松了力度,看我站不住,另一只手从我身后扶了一下。 小凤仙见我狼狈如此,眯了眯眼,刚上前几步,就被各种利器堵在了五丈以外。 陌鸢的眼角又压出了诡谲的弧度,犹似狐狸,“心疼了?她既不是玉澜迦人,对你还有何意义么?” 我总算察觉了他所言之意,于是在自己胸前和手臂上扫了几眼,脑海里登时一片空白。不对……肯定不对……为什么我的伤口,不会自发愈合了?为何现在还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模样?难道我的血失去效用了…… 这样……我还能成为凤鸣孤城的圣祭,还能成为他的妻子么…… 小凤仙遥遥看着我,眉眼间变得凝重不解。我思虑的问题,他恐怕也在踌躇。 陌鸢见小凤仙默然不语,挂起轻浅的笑意,“你之前,也百般怀疑罢?否则以你的身手,早就把她从疫区里救出去了,何需待陌某出现。” 我心里打鼓,犹豫着该不该信……其实我也想不通,为何小凤仙早就察觉我在山坳,却迟迟不来接我。他是不是有自己的打算,会不会很忙…… 如今想来,陌鸢这话的确靠谱……这个城主,只是想确认我是否的确与他人不同,是否有利用的价值吧…… 如若我不是玉澜迦人,如若我没有这诡异的体质,如若我死在了这场庞大的瘟疫中,这个城主,也不会来救我,是么…… 唉,果然是不能动心的,动了心,再汉子的女人都会因此变得矫情,敏感,多疑。 我心口如被巨轮碾压,巨痛之下,嘴里涌上一股腥味儿,下一刻,血便沿着嘴角汩汩流出。 陌鸢本还打算继续剖析,结果被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悲惨样子吓得一怔,然后没再开口,他扶着我的手抖了一抖,然后眉目莫名凌厉起来,冷冷看了一眼带我过来的侍卫。 “谁让你们下如此重手?” 只在陌鸢侧眼的这瞬间,小凤仙便消失了。我意识模糊,只觉得耳边响起了刀剑交接的铿锵声音,揽着我的手便松开来。我直直朝地上跌去,然后落入了个熟悉的怀抱。 小凤仙身上的衣始终透着更深露重的凉意,我本能地想抓住他的衣袖,奈何手上无力,滑落时被他牢牢地围住。 我昏迷后,一心想着,该怎么办好?就算以我这深明大义的性子,和厚得令人发指的脸皮,恐怕也难以抵挡面对小凤仙时的别扭。 不然,不醒来好了…… …… 可惜,这种美好的夙愿很快便扼杀在了一个风高气爽的大晴天里。 我看了看四周,好像是个农家别院,摆设与墙面都陌生非常。我脑袋发紧,揉了几下后,才缓和过来,这才发现,我的手已然恢复了知觉。 捋起袖子一看,那些手上的细密伤口也愈合了,只余了斑斑点点的疤痕,而且我的手臂显然比以往白皙许多。 我才注意到,我身上穿的,是小凤仙的墨色外衫……我身子瘦小,穿着他的衣衫就像披着被单,估摸着我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我撩起宽松的衣角,一条狰狞的疤痕乍然入了眼。它的形状古怪,像只扭曲的蜈蚣一路向上延伸。我虽活得糙,但身上的疤痕始终不多,这算是我日后嫁人时,唯一能骄傲的资本。如今,我连这不算优势的优势都被人摧毁了,他大爷的,老天果然是不公平的! 走出屋子后,外头是一圈万分和谐的景致,阳光明媚,令人不由得心旷神怡。这里是一座遗世独立的农家,依山傍水,阡陌交通。路边的树枝开始缓缓抽出嫩芽,斑驳的青绿色恍如将一切拥抱进了春季的宁和。 真好,立春怕是早都过了……那么,我也昏迷了个把月了罢。 农院里有几只母鸡在啄食,还有只奇葩的卡在篱笆墙的缝隙里,前也不是后也不是。我上去推了推它的腚子,它吓得扑扇着翅膀,还十分不满地看着我,像是怪罪我戳了它的宝贝腚子,我以为这种流氓的动作影响了它下蛋的节奏,于是连连抱歉。 这年头,鸡都那么嚣张。 我看着它左右摇摆地跑远,笑得正欢,一抬眼,便看见站在篱笆外,面无表情的小凤仙。 他左手抱着一堆干柴禾,右手领着一长串药材包裹,还有一些零碎的食材,身上的黑衣去了后,只余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内衫,风掠过他衣襟,鼓起来的内衫低下,长入肩关的锁骨若隐若现,这样的他看起来,居然格外清爽。 他没说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我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偶尔再瞥他一眼,发现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看我。 我不爽了,站起来走回屋里,才走了几步,便听到他说: “伤口还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结束……好累有木有…… 打滚打滚,扭动扭动 我花式!马上马上马上就要吃干抹净了!啊哈哈哈哈好有成就感,存稿箱里有哟呵呵呵 39章 “伤口还疼不疼?” 我停住脚步,两种复杂的心情在来回交替,是该如同往常,话唠地埋怨他一番,还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闹一闹别扭? 一想到陌鸢的话,我就忍不住鼻酸。 既然没有那么在乎我,就不要装作对我好的样子,万一我当真了,你能负责么? 可恶的小凤仙…… 去你大爷的城主,老娘不稀罕! 我快步走回农舍的榻子边,一屁股坐下。反正我的血已经没有了神奇的效用,如今就是废人一个,唯一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也没了,最重要的是,我不稀罕不稀罕了! 小凤仙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摊开了药材细细地拨弄,“饿不饿?” 我还是不理他,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声音奇大,惊得屋外停驻的鸽子们都震了震翅膀。 我心里忍不住啐了一口。虽然很窘,我却佯装镇定,眼珠缓缓转向小凤仙,发现他依旧低着头拨弄药材,不过嘴角挂了一抹微妙的笑意,似是无奈。将药材确认好后,他走过来,伸手便要拉我的衣襟,我这次机灵多了,猛地一把捂住,警惕地看着他。 他琥珀色的瞳仁里一片清亮,端得一副君子模样,倒衬得我猥琐得很。 “给我看看伤口。” 我别过脸,“不如直接杀了我吧,反正我终究难逃一死,治了还浪费钱。”这家伙抠得上天入地仅此一人,如今这般好心倒叫我好不适应。 他默了半晌,还是扯开了我的衣衫,我想退后,却被他一把握住,动弹不得。 我骂他:“你不要脸!我以后还要嫁人的!” 衣服从肩上滑下后,我上身便顺利地变成了一片赤条。小凤仙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一条又长又深的疤痕,上面的痂子刚结好,带着透亮的粉色。他淡淡道:“你的衣服是我换下的,还有什么没看过。”语毕抬眼看我,“你还能嫁给谁?” 我的眼睛唰地红了,然后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地,鼻涕一流出来便被我深深吸回去,估计哭相难看得人神共愤,抽抽噎噎地,话也说不利索了。 “嫁、嫁、嫁你个头!便宜都占了还、还、还一副嫌恶的样子!” 小凤仙终于看不过去了,抓起我手的衣袖没好气地在我脸上胡乱抹。“哭得干净些。” 我把他的手拍掉,平整好呼吸后,冷静道:“我做不成你们的圣祭了,你还救我干什么,死了还一了百了。” 他没有接话,伸手在我的疤上摩挲了一番,不知是不是我错觉,他的动作居然有些小心翼翼。 过了许久,他喃喃起来:“快痊愈了,这就好。”小凤仙站起身来,把干柴重新起来,对我说:“水烧好了,去洗洗。” 我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儿,然后忍不住一呕。我身上的污垢,到底囤积了多少时日才能囤出这种如同馊了的猪肉般的味儿?他大爷的,就算以前在缙云湾一年一大洗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馊过,这个小凤仙,是把我扔到一边任我自行发酵了吧? 待我移动到另一个屋子的时候,水已然放好了,硕大的浴桶上方,袅袅的水烟蒸蒸而起。一股浓烈的药材味儿充斥着鼻腔,呛得我一阵咳嗽。 小凤仙背对着我,在破旧的木桌前摆弄药材,手里掂量了几下后,才往浴桶里扔,一抬眼便看见站在门口的我,他见我一动不动,道:“进去。” 我见状,觉得十分诡异,这种专业的活不应该是笑笑做么?我忽地紧张起来,皱眉问他:“朱笑天去哪儿了?”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 就这样,沉默在我们之间流转了许久,我不好的预感也逐渐强烈。 “……他人呢?” “死了。” 我一愣,猛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八年前,当我终于开始了解人情世故为何物时,湾长便用一整晚的时间,长篇大论地灌输予我一堆关于人生如此美好的理论。我不理解向来惜时如金,宁可用一刻钟时间来数钱也不愿多与我聊闲的人物,怎的突然发了好心帮我塑造三观,后来待他说出了我爹娘早死于非命的事实后,我才顿悟,原来之前只是铺垫,只是为了让我能消化这个在他看来宛如晴天霹雳的信息。 当时我便直白地对他说,若是第一句话就告诉我这个事实,那么剩下的时间,他就可以回去躺在热炕头上数钱了。 因为即使他不铺垫,我也能接受。当即他便敲了我一记,怪我没心没肺。 从此以后,湾民们对我说话全都毫无顾忌,而且我越大众人越肆无忌惮,殊不知少年的心,如树干,一年一圈,越来越厚重坚实,而少女的心,如草纸,逐渐风干,越来越脆弱不堪。 于是,便养出我这么一个活得又糙又俗,还被迫长出少年心的女汉子。 可是……以我这般无尖可摧的心,都无法接受他嘴里这云淡风起的两个字。 小凤仙把药材都放好后,走了过来,口吻依旧淡薄:“朱笑天,看管新任圣祭不力,且企图叛逃离城,已处死。” “你是城主,为何不救?” 他的眼神微寒,“我亲口下令,亲自执行,为何要救?” 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分外陌生。我还以为他那嗜血的本性,已经因为我稍稍有了一点点改变,原来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他的本性,我恐怕从未摸清过。 “这世间,怎会有你这样无情冷血的人……真是感谢你这几个月来的不杀之恩……” 我转身便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小凤仙眉头紧蹙,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先疗伤。” 我想甩开,未果,于是张口就咬住他的手。我牙口很硬,这一嘴下去更是狠了心的,登时一股甜腥渗透了整个味觉。 他无动于衷,任我撒泼,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我松口,索性抱过我扔进了浴桶里,我被水的浮力冲得站不住脚,一个打滑便放开了他。他抽身后迅速将门闭上,无论我怎么敲打他也不再理会。 “凤七蟾我去你大爷——” 我使劲儿踹了门一脚,结果疼得我啊啊直叫。闹了半晌,我终于没了力气,于是蹲在浴桶旁,倚着才稍稍缓和了些。 多么难得,我才能有一个朋友……如今这朋友也被我害死了。 爹爹,娘亲,陌奶娃,玉娘,如今又多了个笑笑。我这天煞孤星,要克死多少人才是个头…… 有时候,我想来想去总不明白,既然老天决定把我送到世上,为何不对我好一点……无爹无娘也无妨,衣食寒酸也无碍,哪怕让我四肢残缺,只要给我一些牵挂人世的理由,或人或事,我也会认真地活一活。 我叹了口气,正伤春悲秋,眼一斜,便瞥见了某个奇怪的缓缓从浴桶边上绕过来。 它的身子柔韧粗肥,周身鳞皮黄黑交错,棱角分明的头直挺挺地立着,珠子般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我,时不时地吐出一条细长血红的舌芯子。 是条蛇,或者说,是条蟒……还是条大蟒,一顿要吃一只野猪的大蟒…… 我当即一愣,因为害怕,缓缓往回缩了缩身子,它见我动了动,也跟着往前动了动。我见状立马捂住了嘴不再有动作。 它盯着我看了许久,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似乎在揣摩我是不是个适合的午餐。我眼泪瞬间便涌上来,抽噎的声音被我硬生生憋在喉口。 我曾听小牛郎说,湾里打猎的老人,就常常死于森林中巨蟒之口,它们皮肤能感知你的一举一动,还有你各个部位的体温,所以,不是你装死就能糊弄过去的。 我见它又朝我移动了好几寸,头几乎已贴上了我的腿,我一触及它身上冰凉的蛇腹,便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敲门大喊: “开门!有蛇——” 我刚喊完,它便冲上来咬住了我的大腿,它的牙齿锋利尖锐,一下子刺穿了我的皮肉,我甚至能听到利齿将我的血脉撕裂的声音,我的腿倏地软下来,然后摔在了地上,它便借机将身子缠在我腰身上,而且正一步步朝我的脖颈处蔓延。 它冰凉柔软,力气又极大,缠在我身上时,我觉得绷紧得不能呼吸。 这种强烈的濒死感来临时,我才觉得,其实我很不想死。至于我在挂念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我还是有挂念的人或事的…… 听到诡异响动的小凤仙,下一瞬便推门进来,看见我和大蟒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时,他眼疾手快地抽出黑蟒鬼剑,刺穿了它的身腹,我都能察觉得到黑蟒的剑尖,就抵在离我小腹仅有毫厘之差的地方。 大蟒受了刺激,一下子松软了,小凤仙的手一拧,黑蟒便在它身体里搅动了一番,剑端顺着它的身子往下一划,大蟒的身上立马裂开了个狰狞的口子。它疼得松了口,我顿觉轻松了许多。 它想逃,但是头刚接触到地面,还没开始蠕动,便被黑蟒剑尖穿破了头颅。血浆迸溅。不消多时,它便彻底瘫软成了一堆。 我惊魂未定,被小凤仙从蛇堆里扒拉出来。我的腿上蛇牙印子非常清晰,它咬得精准,一下子便伤到了最大的血脉,血汩汩地流,止也止不住。我呆呆地看着伤口,希望它能如以往,只需半刻不到便愈合得再无痕迹,可惜纵然我心诚,它也只顾着放血,没有搭理我的意思。 小凤仙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了一块下来,包在我的腿上,力气大得我直皱眉。 我见他这副冷静漠然的模样,就恼起来,然后撕扯他给我包扎好的布料。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见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一把拽住我的手。 “你想干什么?” 其实,我只是心里太不痛快,又无处可发泄,所以想将这样的不痛快播散给其他人,这样才能消解我心里几乎要炸开了的阴郁。 我没有理他,用另一只手把布料扒开,伤口又开始往外流血。我看得麻木,再无丝毫感觉。我勉强站起来,往外挪。 “他的尸身在哪儿?” 小凤仙皱着眉看我,“你就如此在乎他?”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祝各位假期愉快……作者是个好同志,顶着抽筋一般的生理痛,还得被基友们拉去逛街看苦逼的《致青春》……最最重要的是,还得给众位美人们更文T T 我遁了,大家看在JQ满满的份上,不给摁爪不给香吻????情何以堪?? 40章 我倚在门边,腿上疼得我难以跨出一步,“他是我朋友,难得的朋友。”我回头看他,不屑地笑了笑,“你有过朋友么?” 小凤仙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恼羞成怒,而是异常冷静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暗下去,恍惚间,竟让人觉得他身上的寒栗之气,化成了一片片的落寞。 我见他这样,忽然慌了慌。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算了,他活该。 我没再理他,要出门时,腿上一麻,身子重心不稳,便朝前跌下去,跌下去时,脖子上秦初约送我的图腾木雕却挂在了门把上,小凤仙虽及时过来抱住我,那拴着图腾木雕的红绳也被生生扯断了,我的手心蹭到了地面,破了皮,渗出零星的血点来。 小凤仙一手托着我,另一只手将图腾木雕拿回来。 我手心疼得似火烧,正吹着,莫名的一幕竟发生了。伤处的血很快便止住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蹭掉的皮屑从手上脱落,然后缓缓覆盖上新的皮肉。不过多时,已然恢复如初,犹若没有受过伤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不是已失去了自我愈合的能力了? 小凤仙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手,然后眉眼一沉,拿起图腾木雕细细端详,放在鼻间轻轻嗅了一下,脸色大变,问我:“谁给你的?” 我被他认真的模样吓得一怔,“……秦初约。”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手紧紧一握,图腾木雕便在他手心里碎裂成了粉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时,他已将手中粉末尽数散去。 “你为什么这样……” 他的脸色变得肃然,眼底莫名的愠怒,顿时削掉了我所有的底气,他的口吻还带着苛责,听得我一阵心虚。 “她是何人,有何来历,接近你又有何目的?你尚不清楚便随意收下这类物什,当真是连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难道你没想过她会对你下毒,引蛊?” 我想反驳,可是思虑了半天也找不到好的说辞。毕竟他说的在理,我的确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现在回忆起来,确实疑点甚多。 第一次见她,是在荆州的客栈里,恰好我逢难,她好心出来帮我化解,可是有些问题确实耐人寻味。她一个京城的名妓,怎会出现在遥远的荆州?和我非亲非故,又为什么要出手相救?而且一出手便是一锭金元宝,未免太阔绰了些。 接着,还有那条白丝巾,天河水灯,清水楼遭难……这些叠加在一起,看似巧合,仔细串联在一起,倒像个精心安排的局。 但是我不愿相信她对我心存歹意,因为每一次相遇,我都感觉不出她有何不妥之处,况且,若是她真要害我,为何我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 “这不过是个饰物啊……”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挂着恨铁不成钢,“这材质来自幽华树的老根,此树生于虎耳树海的黑沼泽,其根干有压解玉澜迦人神血之效。即使她本意不是要加害于你,此番用心,也绝非善类。” 如果真是这样,那秦初约一定早就知晓我的身份了……也就是说,我真的是玉澜迦人? “我不是玉澜迦人,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娘都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除非我不是她女儿……”我顿悟,然后抓住小凤仙的手,“你知道我的身世对不对?你和秦初约都知道,为什么就把我蒙在鼓里?” 他的眼神一黯,默了片刻,才道:“我尚不确定,所以,还需要到皇宫里走一趟。” “皇宫?”与皇宫有关的人,除了和颜贵妃,便再无第二人。我的身份,八成与那个女人有关系……我平复下一时躁乱的心境,“你是怀疑……我才是她女儿?” “是。” 我总算彻底明白,他这些日子都在奔走调查什么了。 这样说来,陌鸢所谓的“混淆龙脉”便有得解了,而薛长昕所谓的“当年之事”,指的应该就是和颜贵妃调换了自己的孩子。 据薛长昕生前所言,和颜贵妃所做之事皆是为了自己嫡嫡亲的女儿。她将自己的孩子遣送出宫,就是担心日后会被凤鸣孤城的人寻得,然后遭受她所遭受的那些苦。 如此一想,也的确说得通……可惜她的这些心思,如今也全部白费了…… 我看着小凤仙的目光,有稍稍有些微妙起来。他一开始将我擒住,不过是以为我乃沈禾与冰娘的女儿,要将我领回城中受罚,谁知事情竟往这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去了。 这缘分,真叫人哭笑不得。 我的心情难以言说。本以为我该好好为爹娘赎罪,如今却忽然告诉我,其实这些加诸在我身上的罪孽都是莫须有的,如同一池污浊的湖水,被流空后,你也会骤然不习惯这样的干涸。生命的轴心转动,是件难以接受的事。 这样一来,我和小凤仙的关系,几乎不可动摇了;他注定是我日后与之相依相偎的那个人。 我叹了口气,“我跟你走就是了,你也无需再去见和颜贵妃。只要有人接任圣祭之位,你们和她的瓜葛就该结束了,何必纠缠。” 若我是她女儿,也该担下她肩上的责任。毕竟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只要她能安稳度过余生,也算我尽了儿女之孝。若我不是她女儿,就当做一件好事,积德为了下一世有个好轮回……反正无论如何,小凤仙都会把我带回城,不找点理由,我实在难以安慰自己即将再次失去自由。 小凤仙眼神一冷,“她筹划的事,没这么简单。”他低头看我一眼,目露鄙夷,“你娘亲狡黠机敏,怎不见你继承她一星半点?” 他这个人,稍微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眼。 我猛地站起来,甩了甩身上的尘土,白他一眼,“我们还在闹别扭好么?你专业一点。”谁知拍得过于用劲儿,尘土飞进了鼻子里,让我打了好一阵儿喷嚏,喷嚏打狠了,胸腔的旧伤闷疼得紧,我不由得龇牙咧嘴。 他也站起来,道:“你气血瘀滞,还伤了腑脏,需要调理,近日勿再动怒。” 想起被陌鸢用刑那日,我一切都尚能忍受,却因为陌鸢类似挑拨离间的那席话刺激得吐血昏厥,也当真丢人。 “我再过一会儿就好了,不劳费心。” 我眼睛一抬,这才留意到他撕扯下布料后裸.露出来的手臂上,竟然有条极深的剑痕,而且刚刚愈合,似乎又被我粗鲁地扯开了,现在还在往外冒血。 我眼睛瞪得很大,指着他的手喊:“喂喂,你受伤了!” 他见我恢复了活力,好像松了口气,然后猛地脸色一阵煞白,眉间微微拧起,不太好受的样子。下一刻他便倚在门边,低低喘气。白色的底衣料子贴近他的胸腹后,登时被鲜红的血水侵染了大大的一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不由分说上前撕开他的衣服,他的腹上还紧紧缠着一条又厚又长的白细布,但血水已然渗出,我伸手触了一下,手指上立刻变得鲜红湿润。 他的身上还有许多细长的伤口,有的尚未愈合,有的已经结痂,看着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伤口,这样看来,他从陌府带我走时,应该也费了不少气力。 我说不出地难过,着急忙慌地到处找新的细布,也不知何时起了一头的汗。 “你你你,你别死掉了啊,你以后还要做我夫君的!” 他笑了笑,嘴唇苍白得犹如香灰,“嗯。” 来来回回了几趟,都找不到可以暂时顶替的东西。我一咬牙,从他腰间抽出了黑蟒鬼剑,正要往手上划,就被他一把抓住。 “你身子虚弱,血的效力也才恢复,别再添新伤。” “那……怎么办?” 他伸手帮我抹了泪,我这才知道我竟然哭了,还哭得满脸都是脏兮兮的痕迹。 “休息片刻便好。” 伤成这副德行,哪里是休息片刻便能好的……我知道他在逞能,也不想戳穿,只能扶着他到榻子上坐下。他靠在墙边,手攥成了拳,皱着眉,闭目养神起来。 我看着他心里酸涩得很。他在我眼里的高大形象不可撼动,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让我不禁想起了知命客栈那惊险一役。他不顾一切救我,还身受重伤,我却还在与他发小脾气,当真是不懂事了罢。 我也不知道哪根弦抽了,爬到他旁边,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察觉我的诡异目光,便微微侧过脸来,眼底闪耀的光点格外魅惑撩人。 我还没开口,他便道: “不怪我了?” “想得美。”我心里明白,他在说朱笑天,这家伙淡漠成性,所有的情绪都能深藏不露,如今就这个问题跟我较真,应该是醋了吧?“不过,生死有命,你也是按规矩行事。” 他看了我许久,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过了好半晌,我喊了几声小凤仙,他也没有反应,应该是累坏了。我起了身,走出农舍外,将门牢牢合上后,才放心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噗,我太罗嗦了- - 码了好久还木有写到大家想看的东西……那什么,我猜,大约是下下章或是下下下章才有JQ,心急的妹纸……可以买下下章,或者下下下章…… 41章 小凤仙的外衫于我的身材而言实在太大,我从路边随意抓了几根狗尾巴草,拧成结后往腰上一捆,看起来倒不至于太邋遢。 这个农舍的前方只有一条阡陌小道,之前小凤仙便是从这个方向来的,我估摸着前面不远应该有些小镇或是村庄,兴许可以弄到一些干净的细布帮小凤仙换上,若是一直这样裹着不换,伤口怕是要淤血化脓。 我刚走没两步,就看见前方有个农夫的牛车轱辘陷进了坑洞里,农夫正使劲儿地拉扯牛鼻子,牛也叫唤着往前蹬蹄,车轱辘眼看着要从坑洞里出来了,又因为农夫和牛松了气力而重新陷进去。 我瘪瘪嘴,走到一边抱来了颗大石头,走到牛车边,趁牛车轱辘起来的瞬间将大石头扔了进去,然后牛车便顺利地出了坑洞。 农夫见状,侧头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笑呵呵地道:“谢谢姑娘出手帮忙。” 我一得意,便连连摆摆手,“我素来乐善好施,小事小事。” 他重新爬上了牛车架,脱了草帽扇风,“快入夏了,这天越来越热,小姑娘你要到哪儿去?” “老伯,这附近有没有可以买到细布或粗麻布的地方?” 老伯指了指前面山丘的那头,“过了这个山头,再往前穿过一个竹木林子就到安京都城界内了,城里自然有卖布料的。”他狐疑地看我一眼,然后睁圆了眼,“姑娘该不会要走着去吧?” 我心里一阵唏嘘,不走着去,难道用爬的? “谢谢老伯。” 说完我正要走,他便及时喊住我,说:“我看你身上好像也没什么银两,这样吧,我家的老婆子为药局打下手,家里有一堆不用的细布,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些,不过我住在城里,姑娘可以随我去拿,算是还你个恩情。” 我一乐,立马应下,然后蹦上牛车后的稻草堆里,老伯嘱咐让我坐稳,然后开始吱吱呀呀地唱一些我从未听过的山间赶牛歌,我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被喊醒时,我已然身处喧闹的京城闹区中,牛车被老伯停在了安京河岸边的柳树下。大约是下午有临时的倒卖集市,所以这儿来来往往都是人,我见不少乞儿从桥上跑过,随嘴问了老伯一句怎么乞儿那么多,老伯便解释道今日是陌府每月发粮救济贫苦百姓的日子,赶巧了。说到了兴头,老伯还频频夸赞陌鸢将军多么多么英勇盖世心系天下。 我忍不住嗤之以鼻,陌鸢这家伙,就是人前君子人后渣。 老伯跑回了屋舍,取了一个包袱回来,递给我,说里头都是干净的细布,不能送我回山里了,还叮咛我一路小心。 我道谢后,正要走,他便提醒我可以去陌府领粮再走。我心想,反正以我现在这副蓬头垢面的形象,就算站在陌鸢跟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我来,白领个粮食,应该不会遭雷劈。 于是我一拍大腿,说去就去。 跟着乞丐们的人潮走,半刻钟后便寻到了陌府,陌府门前站了一排蜿蜒曲折的队伍,大多是些衣衫破旧褴褛不堪的百姓,有的母亲还牵着孩子来,孩子等得久了一脸的不情愿。我一走近便听见发粮的人在喊:“一人半袋大米,半袋面,一吊钱,孩童折半!” 我一听便毫不犹豫地一脚踏入了队伍中,此等便宜,当占且占。 排了将近半个时辰,我才看到了盼头,就在还差三个人便轮到我时,突然有个小厮从府内出来,欢快地喊了句陌将军到。 于是众人皆拜,我反应尤慢,直到他半个身子都出了门我才跪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惹了他注意。 他站在高台上,声音清亮,“不用多礼。” 我见大家都起了身,便低着头缓缓站了起来,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似乎在说他受了伤。我原以为他只是来跟大家打声招呼表示“啊呀米是我发的呀我有恩于你们啊”便结束了,谁知他大步一迈,走到了发粮的人跟前,接过了勺,开始一袋一袋地盛米盛面,而且似乎还给得多了些。 大家既能近身观摩这个如同全民偶像般的人物,又能多拿粮食,自然欢欣雀跃。我却开始忐忑不已。 要是此时离开,便是引人怀疑,若是硬着脸皮上前,被认出来下场也不见得多乐观。 我正踌躇,陌鸢便将一袋米递到了我跟前。我看了眼他的手,确实有包扎的痕迹,看来那日小凤仙与他的较量,他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我急急忙忙接过,然后转身要走,他却忽地说了一声“留步”。 吓得我手一松,米便洒了一地。我蹲□来拾掇,手忙脚乱地拾掇好后一抬头,便看见他站在我前头,他笑起来,将面和一吊钱放在我手里,“只有半袋米,怎么够呢?” 我小心翼翼地答:“是……谢将军。”说完立刻就跑。跑到墙角后面后,我才深深呼了一口气。 我觉得自己的小命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我那不开窍的心眼,而被丢弃在某个角落里……这一下简直是三魂去了七魄。 抱着大米,面和一吊钱,我心满意足地走在出城的路上,经过安京河道边的天方大街旁时,我抬眼看了下清水楼,思忖着改天定要向那李妈妈讨回那笔账。现在以我的实力,还是默默绕道吧……正想着,清水楼里便起了喧闹,我一回头,清水楼前已然被一圈看客围得水泄不通,李妈妈的声音非常尖锐,在喧声四起的人群中也格外好分辨。 她说:“秦初约,你这贱人,总算被我逮着了!你的赎身费还没给就想逃?我呸!” 秦初约? 我停了脚步,转身窜到人群中,挤着挤着便冲到了前头,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便让我不禁咋舌。 秦初约的发髻凌乱,衣衫破旧,被人抵着跪在地上。她眯着眼望了望人群,脸上虽有斑驳的灰迹,却丝毫不减她清冷绰约的容貌。 她的眼在扫过我身上时,顿了顿。 我敢肯定,她是认识我的,或者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便已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她后来的所作所为皆是蓄意而为,必然是有某些不可明说的目的。 李妈妈又尖声道:“你放了那个小贱人逃跑,我已不与你多做计较,如今居然还干起这样白眼狼的事来?真是愧于我对你的栽培。” 知情的百姓看不过这美人受这样的对待,便开始议论起来。 “倒会往自己身上揽功,秦小姐哪里是你栽培的?人家原来可是画满居的人呢。” “就是的,要不是你们清水楼动用了些背景关系,将京城中众多青楼搞垮,怎么可能将众多头牌花魁收入囊中?” “秦小姐给你们赚的银子都够买下整个清水楼了,让她离开也没什么吧。” …… 李妈妈一个不高兴,便甩着帕子对众人大骂,众人噤了声后,她才夹着腰对清水楼二层上看热闹的花娘们道:“如果你们中有谁想逃,下场便与秦初约一样!不要以为受我的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对你们一视同仁。”语毕指了指一旁的大汉,“给她点教训。” 我看着大汉将鞭子狠狠抽在她身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画面,不由得让我想起之前在陌府时受刑的时候。不过她比我坚强得多,被抽了好几鞭也面不改色。 我身后有两个男人边看边窃窃私语,内容大约是,秦初约早已逃出了城,不知怎的今日又回来了,结果被逮得正着,而且以秦初约迫切想离开清水楼的势头来看,估计买回去她也会逃走,不如不买。 这些男人,在秦初约赎身那日,不是个个挥金如土么?不是个个都说自己爱她胜过一切么?如今怎么都不出头了? 世间男人,不是薄幸寡情,就是心口不一,哪里能寻得真情真意? 秦初约被鞭抽了第二十八下时,终于微微蹙起了眉。我一咬牙,他大爷的,拼了。 我早就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带她走,不管她到底对我是不是另有目的,我也要守住我做人的最后一点操守,好歹多一个优点能让我拿得出手啊。 “我给你钱,你放了她。” 众人听后都惊了惊,然后齐齐看向我。李妈妈又拿出了招牌的打量眼神,说道:“哟,你一个小乞丐,能有多少银两?” 我晃了晃米袋和面袋,佯装自如,“我不是吓你,你以貌取人一定会后悔的。” 李妈妈被我唬得脸色愀然,伸出手要想拿我的米袋和面袋,我立刻收回去,义正言辞地提议:“买东西总要验验货吧,万一她被你们打残了毁了容貌,哪里还值得我花这许多钱?” 她眼睛一亮,“姑娘,请便。” 我凑到秦初约面前,问她,“能跑么?” 她依旧在笑,然后点了点头。我心道幸好,然后把她牵起来,把手伸进面袋里,牢牢地握住一把,还朝李妈妈挑了挑眉,“这里面可是金灿灿的金子,不来确认看看么?” 李妈妈一听有钱,便眉开眼笑,在她凑过来的瞬间,我甩了一把面粉出去,刹那间空气中便飘荡起一大片雾蒙蒙的白色。被眯了眼的百姓们乱作一团,李妈妈离我最近,更是苦不堪言地嗷嗷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我的美眸!” 我牵着秦初约的手,不顾一切地撒腿狂奔,一开始奔得过于凶猛,忘了顾及她的伤势,我回头看她时,她却是一副应付自如样子,还对我笑了笑。 面粉造成的障碍没有支持太久,李妈妈命了许多下人来追,我们沿路钻进了一个巷子里,结果跑着跑着,到了尽头才发生竟是一个死胡同! 我听着他们越发接近的脚步声,吓得满脸煞白。他奶奶个腿,万一被逮着,岂不是要赔命!老娘还没嫁人,还没好好享受夫妻生活,怎么可以死? 然后,就在他们即将绕进这个胡同时,我的身子被人一带,我和秦初约便被人一起拉近了黑暗。 下一瞬,我的嘴便被人紧紧捂住。 “嘘!别说话!” 我的脑子里似乎某根筋猛地被抽断了…… 这声音,不就是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弄得肥一点再发,但是担心写完后都已是第二天了- - 于是下一章一定很肥很肥!我不是糊弄你们啊啊啊,只是我太罗嗦了,真的很快就会发生大家想看的东西了,笑笑也回来了,JQ还会远么! 42章 我们现在身处一个巷子里的废屋,我大气不敢出,窝在身后人的怀里,直到那群凶神恶煞的大汉走了后,我的嘴才被放开。我迅速回头,结果额头磕到了他的下巴,疼得我眼泪瞬间就飚出来了。 “你是女人么?力气那么大,差点磕掉我一排牙!” 我拼命地揉额头,试图从昏暗的光线中用眼睛摸索出他的轮廓。“笑笑?” 他猛地把旁边的窗户拉开,视野瞬间变得十分明亮,因不适应这样的忽而改变的环境,我不由得眯起了眼,再睁开一看,跟前这个正沐浴在一片飞尘中的人,与笑笑长得有些相似,但仔细看下去,五官没有一处是一样的。 他不满地白我一眼,“脸上才做了点手脚你就看不出来了,白疼你了。” 我还是略微犹豫,这死贱死贱的口吻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你来点标志性的,说句话或者讲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他默了半晌,然后捏着嗓子道:“花哥哥,今晚翻奴家牌子吧。” 我一听,顿时热泪盈眶,不顾一边面无表情的秦初约,扑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拼命地拍笑笑的背,语无伦次地说:“你个死变态,居然没死,怎么能没死啊!” 笑笑无奈,“不好意思,拂了你的愿望。” “客气客气。”我从他怀里出来,抹了抹眼睛,开始控诉:“你们七首领为人操守被狗啃了,居然骗我,他那面瘫德行你懂的,他说你死了,我怎么可能不信?我悲戚难过透心凉,还为你跟他大闹别扭,你居然没死,怎么补偿我?” 笑笑的脸抽得厉害,“你为了我跟他闹别扭?那他不得恨我入骨啊?”他的嘴角一塌,“得了得了,与其被七首领惦记,不如死了痛快啊……”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换脸?” 笑笑叹着气,倚坐在布满了灰尘的桌子边,手里还是抱着他的诊箱,“因为,我不想做猎头,但除非我死或是被逐,才能从猎头名册中被除名。七首领想成全我,便以失职以及有叛城趋向之罪,将我在名义上处死,这事经由七首领示下后,很快城里便会将‘朱笑天’三个字从猎头名册中抹去。而且是七首领亲自执行,众人自然不会有疑议。所以,我只是以假死,来掩人耳目。” 我听得目瞪口呆,也就是说,这从头到尾只是个计谋?小凤仙再一次用他精湛的演技以打败了我的慧根? 他继续说:“为了以防万一,首领找到了鬼手神医汤婆婆,帮我修整了容貌。唉,汤婆婆可是我的偶像,想当年她曾经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杀手,虽不隶属于凤鸣孤城,但名气与琴断几乎不相上下,后来因错杀了一位寡妇从此以后金盆洗手,潜心研修医学,为自己改头换面,一朝之间由美人变成老妪。” 我思维有些打结,汤婆婆……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啊,就是在景州时,遇到的那位喊小凤仙为小首的婆婆! 笑笑摆出不正经的模样,婀娜多姿道:“你看我现在,有没有变得英俊潇洒一些?” 我依旧不理解,“他是你们的首领,位高权重,只要下一道令将你除名,不就皆大欢喜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之前小凤仙跟我说这是规矩不得违反,我当时还觉得他是有苦衷,事后一想,他一个大城主,说白了算一家之长,能有什么苦衷?老大说的话就是规矩,这一点有什么好质疑的么? “七首领虽是城主,却并非一手遮天,城里还有几位元老,权力制衡,所以任何决策都必须严格按照祖宗规矩。但首领毕竟是首领,虽能开小灶但不能频繁,否则也惹人非议。” 也就是说,其实他在那个城中,并不是为所欲为的,还有人会牵制他的一举一动?那这城主做得多憋屈啊。 笑笑拍了拍我的头,“你算是帮了我大忙了,以后奴家要潜心跟着花哥哥混,跟你混有肉吃。” 我忽地想起笑笑会医术,好歹能给小凤仙看看,“你快跟我回去看看,你们首领情况不妙。” 他转眼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秦初约,皱眉说:“那她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我虽然不清楚,你是不是琴断,也不清楚你送我那个图腾木雕是何用意,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有恶意,接下来我要去找一个人,所以,咱们还是就此分别吧。” 我推门而出时,秦初约猛地过来拉住我的手,白纱摩挲在我的皮肤上,但尽管如此我依旧能感觉得到她手上的温度。 她的意思,是打算跟我一起走? 我看了眼笑笑,笑笑去摊了摊手。 “我去找的那个人,有点凶,有点怪,你确定要跟着我么?” 她点点头,又笑起来,抓着我的手更紧了。 我抿着嘴,思忖了半刻,“好吧,你跟着我,但是要乖一点。” 匆匆赶回农舍去的时候,小凤仙还没醒,我上前摇了他两下,他也没反应,后来我一使劲儿,他便直直往侧边倒下去,吓得我立刻上去扶住他。 笑笑也被惊得一脸汗,然后将小凤仙放平在榻子上,把了把他的脉,皱着眉扯开了他的衣衫,然后一脸诧异,“怎么会伤得如此重!伤得重便罢了,他的内力也有不少的损耗,不应该啊……” 我一怔,难不成是他在身受重伤时,还用内力帮我疗伤? “那……怎么办?”我也不知这内力到底是什么,我只当那是可以如血液一般可以流动的玩意,于是急急撩起自己的袖子,对笑笑说:“他的内力是不是渡到我身上了?那你帮我重新还给他!” 笑笑看我一眼,然后顿了半晌,“你别哭啊……” 我抹了抹眼睛。现在眼泪愈来愈没身价,动不动就没有节制地掉,其实我也不知道心里哪一处被戳中了,只觉得生疼发涩,郁结难舒,需要做些什么来发泄。 他安慰我,“你别紧张,不是大问题,不过……”他瞥向一旁的秦初约,“带她先出去。” 我应他所求,拉着秦初约出了屋子。秦初约见我手足无措,过来将我推进了厨间,然后从井里抽了一桶水,示意我烧一锅。 我连忙生火,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弄出了一盆滚烫的热水。我送到屋子门口,刚要开口,秦初约便拉住我,摇了摇头,接着破开了花格窗上的棂纸,让我看一眼。我眯着眼看了看,笑笑盘腿坐着,为小凤仙运功,小凤仙似乎微微有了意识,偶尔会蹙眉。 秦初约见我仍不放心,便上前抱了抱我,轻轻拍着我的肩,听着她吐息的声音,我竟莫名安定下来。 仿佛能听见她说,一切都会好的,不要害怕。 我和她蹲在门外,等了不知多长的时间,门后才响起了脚步声,接着门便开了,我赶紧把重新烧好的水端起来,递上去。 笑笑大汗淋漓,眼睛一亮,“快快快,我都渴死了!” 我将水端开,“这水是要用的,谁给你喝?” 他脸一塌,“见色忘义,别救好了他,又死一个我。” 秦初约笑起来,把手边准备好的葫芦罐子递上去,笑笑立马眉开眼笑地赞叹。 我端着水进去,小凤仙依旧没醒,旁边还有一堆刚卸下来的染满了血的细布,伤口还没开始处理。“他什么时候能好?” 笑笑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口水,“看造化,失血严重,再加上内伤,也许得躺个十天半月的。这期间我们得好好照看……” 后来他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进去,一咬牙,从一旁拿来一把刀子,在手上狠狠一划,也顾不上疼,就往他伤口上淋。 笑笑跑过来一把拽过我,一脸愤怒,“你在做什么!” 我冷着脸,“救他。” “你简直胡闹!”他正要继续吼,就被小凤仙身上缓缓愈合的伤口吓得两眼发直,他松开我,凑到小凤仙跟前,然后使劲地揉搓双目,直到确定伤口确实在一点点地复原,他才不可思议地看向我,“我不是做梦吧……这世上除了和颜贵妃,还有第二个玉澜迦族的宗系之女?” 我没有说话,因为手被我划狠了,估计伤到了筋脉,如今疼得无以复加。而且我确实受了那什么幽华树做的木雕影响,恢复的速度变得极慢极慢。 秦初约跑过来一脸肃然地端起我的手,流出的血才渐渐不那么汹涌。然后从怀里扯住一条白丝带,牢牢地缠在我的手上。 我看着那条白丝带,如今完全确定,留下白丝带的人,正是她。只是如今状况复杂,我也没有心思追问。 幸运的是,大约在亥时,小凤仙便醒了。比较令我脸红心跳的是,在他醒来的前半刻钟,我便把累得跟狗一样的笑笑打发去睡了,秦初约一直在屋舍外,没有再进来。 也就是说,这是久别重逢的二人世界。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的时候,我觉得那简直就是灯笼,瞬间让整间屋子灯火通明,但最重要的原因,大约是我心情比较明亮,所以看什么都明亮。 小凤仙起了身,看了眼自己的伤口,脸色微变,然后抓过我的手。其实我伤口已经完全好了,不过秦初约的白丝带还缠在上头,而且渗出的血迹发干后看着比较狰狞。 我抽回手,坐到他旁边,要想不被训斥,就得先发制人。 “不声不响地昏迷一整天,你有通知过我么?”我故作正经脸,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可惜我俩身高差距略微令人忧伤,我往前凑了凑,支撑身子的另一只手猛地从榻边滑下去。 他稍稍往前,便把我抱入了怀里。 我的脸以一个极不美妙的角度贴在他胸口,我微微调整了下,又往他怀里靠,直到我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我的下巴才刚刚好垫在他的肩膀上。 “已经告诉过你,你身子虚弱,勿再损血气,为何不听?” 我装没听见,看了看外头高高挂起的月亮,“哎呀,凤仙花,今晚太阳不错。” 他的身体很温热,透过一层薄薄的底衣布料渗进我的感官里,不知不觉倒勾起我的困意了…… “你还活着,真好……” 小凤仙一动不动,任我在他怀里乱蹭,过了好半晌他才将手臂收紧了些。 我想起他还有伤,顿觉不妙,“抱得太紧,你伤口会裂开的。” 他的声音透过身体缓缓传过来,低沉如夜话,“无妨。” 我这才觉得,小凤仙发情起来其实也蛮流氓。我索性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老实窝着,“为了罚你让我流了点血,暂时当我的枕头吧……好多天没有枕头了……” “嗯。” 我本意是开个玩笑,毕竟他刚好转,总不能这样折磨人,但意识与行动背道而驰,我也不知何时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但也许是因为脑海深处始终不放心他的状况,所以睡得并不安稳,总惦记着他这会不会是回光返照,也许第二天醒来,我会发现他早就没了气息呢? 约在深更,风从衣袖口窜进来,冻得我一个激灵便动了动,小凤仙察觉到后,把我往里挪了挪。 我没有睁开眼,但是已然醒了,刚要继续睡下去,却被一个女子的声音惊得睡意去了八分。 她的声音清灵,而且十分熟悉…… “你当真要带她回去?” 小凤仙波澜不惊道:“我对你说过,若你再出现,我便杀了你。” “我的脸同为汤婆婆所造,你怎会不知琴断就是秦初约。若是你真想杀我,早时便动手了。” “从前也许不会,如今你为和颜办事,自然不能留你。” 我心惊,秦初约不是哑巴?!而且,她确确实实就是琴断。她为和颜贵妃办事……那她之前千方百计接近我,也就意味着,其实和颜贵妃早就知道我便是她女儿? 秦初约的声音变得低落,“我做的所有事,并不是全为和颜。世怜姑娘对徐郎有恩,我只是不希望,她被你带回凤鸣孤城那个暗无天日的凤巢宫,一辈子受尽孤苦。我送她木雕,只盼她做一个普通人,若你为她好,便放她自由。” 小凤仙沉默了许久,我也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只不过我心里清楚,他是一城之主,肩上担着的,是千万条城民的性命,要为他为儿女私情放弃此等大义,那必然是痴人说梦。 我就是自虐成性,明明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难以面对,但偏就想听。 “就算她没有神血之质,我也想带她回去。” 我想,这大约是这一生里最动听的情话。 还是牢牢记在心里吧,如果我醒了,以他这别扭高傲的性子,必然不会说什么哄我开心。 早晨醒来时,小凤仙人已经不在了。 好吧,他神出鬼没是个坏毛病,我也早已司空见惯。我爬起来到外头一看,秦初约正拿着筛子把稻谷上的壳滤掉,滤不掉的就一手撒到了鸡堆里。 我凑过去蹲在她旁边,她埋头挑稻谷,然后看我一眼,笑得轻柔。我正揣摩着,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对我坦白,她便开了口:“早安。” 我傻了眼,“你你你……” 她继续挑稻谷,说得云淡风起,“我知道你昨晚醒了。” “……” 她见我一脸僵硬,笑眯眯地又来了一句:“阿首也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这是好肥好肥的一章 好吧,其实我没有食言!我说了是下下章或是下下下章!!!!!! 哭哭,我只是码得太长了,手累了想发了而已T T 好歹抱了嘛抱了嘛………………………… 43章 我顿生一股,将她那张美艳动人,而且略带挑衅的脸揉变形的冲动…… 所以,我是被人看笑话了吗?这两奸人!居然就这样赤/裸裸地看我笑话! 秦初约见我表情隐忍至此,微微歪了歪脑袋。依旧缠着雪白纱布的手认真仔细地拨弄着,看起来尤为悠然自得,“姑娘有话想问,但说无妨。” 我气鼓鼓的脸被她一戳,便漏了气。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从最好奇的问起:“你为什么一路跟着我?” 她挑眉,“还以为,你要问我与阿首的传闻。”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簪子,眼中晶莹流转,“不知姑娘还记得否?” 我一看,登时傻了眼。这不是徐生交予我的凤衔珠鎏金簪子么!我明明已然将它放在了徐生家的别院里,怎么在她手里? 她见我讶然,然后将凤衔珠鎏金簪子别到我乱糟糟的发髻上。我不用看就知道这画面一定很刺激,大约可以想象成一个鸡窝里插了一支小幡旗。 秦初约与我靠得近,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轻浅一笑。 她的模样总是令人不由入怔,远山含黛,笑若桃花,如同水墨晕染的山水画,恍惚在眼前升起了抹青烟。 她的声音淡得出奇,“徐郎,是我夫君。” 我摸不准她现在的心思,但若是我,必然做不到如她这般波澜不惊。“他死了。” “我知道。” 我不解,“你的另一身份,不是琴断么?不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杀手么?为何不救他?” 她的脸上,总算渐渐漫出了些落寞和遗憾,“救不得。” 想当初,我让小凤仙去救徐生时,小凤仙也说了句此人救不得,到底为何救不得? “我与徐郎,缘分终是太浅。”她站起身来,抚了抚身上落出的褶子,然后将我也扶起,“我为了他,在声名最噪之时潜逃出城,只盼能归隐山林,与他过上再无江湖杀戮的平淡日子。其实我也清楚,一旦如此,哪里还会有什么布衣生活?朝廷与凤鸣孤城皆对我下了追杀令,我与他躲躲藏藏了大半年,后来他便被朝廷掳去,我本意自然是想救,但是……” 秦初约苦涩地笑着,“他为了不成为我的包袱,我的拖累,拒绝随我逃狱,甚至以死相逼……确实,我为躲避追杀已自顾不暇,若我强硬救他出来,终有一日,他仍是会被凤鸣孤城的人捉去,那么他受的苦,恐怕比在牢狱中还惨烈千百倍。” 所以,小凤仙不救出他,仅仅是为了不让徐生,被城中的人捉住然后受尽折磨么…… “他……不能像你一样换脸么?” “徐郎是个执拗的孝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愿如此。” 我听后简直怒发冲冠,真是后悔当初没有把这厮的脑子撬开,看看里头都是什么牛鬼蛇神的玩意儿!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纯粹又傻又瓜啊!“什么狗屁,活着才能尽孝,死了还孝个蛋!” “他久病缠身,也活不长了。”秦初约说,“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汤婆婆青睐,若不是阿首授意,她断不会为我施术换颜。” 好吧,话题又转回来了。 阿首,这个称呼,我听汤婆婆所言,必然是亲近的人才能唤的,看小凤仙对她的态度,虽穷凶极恶,实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她换脸还是小凤仙事先跟汤婆婆打过招呼的,要我相信他们二人并无奸/情,不如叫我去咽泡屎。 不过,她既然已有了夫君,怕是小凤仙独自单相思罢了。而且看她谈及小凤仙的神情,也完全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愫,看样子是对小凤仙不太感兴趣。 如此一想,我倒十分想看小凤仙对人献殷勤却吃了瘪的颓败模样…… 他会么? 笑笑突然从远处跑过来,抱着诊箱的样子极其滑稽,“有野猪!野猪!” 我往远处望了一眼,看他满脸扭曲,高耸的发髻乱晃的样子不禁笑了,然后朝他喊起来:“你去哪儿了——” 他一边跑一边回:“割香蒲草!地上太硬!我失眠啊——”说完后绕了大树跑了一圈,我本还想继续嘲笑他狼狈的姿势,结果仔细一看,他身后赫然跟着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猪,长着尖锐的獠牙,嗜血残红的眼睛,以及一身刚硬的黑猪鬣毛,看着格外恐怖。 更恐怖的是,笑笑那个脑子被啃了的,正朝我们的方向跑过来…… “你大爷的!你别往这边跑啊——你你你,你不是会武功么!” “我踹不动它——”他拼了命地大叫救命,那场面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秦初约掏出根细长的银针,轻轻一挥,便又准又狠地飞向了野猪的左眼,那野猪受了刺激,身子失去平衡,便跌到了一边,还砸坏了篱笆墙。 它挣扎着又要起来,就在秦初约又要掏银针的时候,一把剑飞向了野猪的脖颈,狠狠一嵌,贯穿了它的身体。它嘶叫了一声,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小凤仙不知从何处一跃而下,落在了野猪身边,伸手把黑蟒鬼剑抽出来,甩去了上面沾染的血污,便收回了腰间。 秦初约皱着眉,一脸清冷和鄙夷。“好好一张猪皮。” 我听说琴断杀人干净利落,细腻优雅,所以她看不惯小凤仙这大刀阔斧鲜血四溅的手法也是自然。其实我也看不惯……不过男人嘛,哪里需要追求这么多美感? 小凤仙走到我旁边,把带回来的棉绒褂子扔给我,“别再弄丢,否则汤婆婆会生气。” 笑笑戳了野猪几下,确定野猪已然不喘气了后,朝我招手,“来来来,今晚可以开荤!” 我正要跑过去,就被小凤仙一把抓住,然后拉了回去。 “先看看你的伤。” 我被他提着,甩都甩不掉,“我好了,真好了我发誓!”我这体质,再重的伤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见他无动于衷,秦初约轻飘飘地说了句我是过来人,管得太严不是好事,然后便走到野猪旁将银针拔了出来,接着两人便开始商量这猪该用蒸炸煮炖哪一种。 说是商量,不过是笑笑一人手舞足蹈地描述,而秦初约面无表情地蹲在一边看着,然后时不时地点点头。 我摆出可怜巴巴的眼神这招,往往屡试不爽。但我清楚小凤仙并不是因此心软了,只是觉得我这副模样特烦人。 看他那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的嫌恶神色,我就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他放开我,走进了屋子,没再理我。 我撒腿跑到笑笑旁边,笑笑挑了挑眉,“我就说他小心眼。” 我使劲拍笑笑的头,“你胆子真壮啊,好歹他曾经是你老大,居然敢蔑视之。”唉,这种感觉“除了我以外听不得其他人说他不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笑笑不满地瞪着我,“啧啧,花哥哥成了首领夫人,这感觉太不美妙了。” 秦初约忽然问:“你喜欢他么?若不喜欢,我决计不会让他带你走。” 此话一出,三人皆默了。 我想了想,答:“喜欢。” 应该是……喜欢的吧。 --------------------------------------------------- 笑笑虽与我一样,没什么登得了大雅之堂的优点,但在厨艺这方面,比我和秦初约强得多,好歹他还知道往锅里放盐糖酱油和大料,知道怎么分辨生熟。 我无比鄙视秦初约,她还是□,怎么就不会这些家事?她一眼看出我眼睛里的情绪,解释道:“徐郎手艺好。” 笑笑是个自来熟型的人才,刚煮好猪肉,他便嚷嚷着无酒不欢,然后去门兜了一圈,仅仅一盏茶的时辰,就兴高采烈地奔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大壶酒水。 我震惊了,“你哪儿偷的?” 他无比得意道:“何须偷?美男计。” 秦初约打探过此地,据她说这附近唯一有人烟的地方,就只有对面山头下寥寥的四个人家,笑笑应该正是去了那地方。 我眼睛一亮,“那边有姑娘?”这地方钟灵娟秀,养出来的女子必然是尤物。 笑笑更得意了,“当然,不过……她长得粗壮了些,穿着,花枝招展了些。” 秦初约往灶洞里扔了几根木头,“那不是女子,是个长居此处酿酒为生的老男人,估计是平日寂寞,才扮了女装打发。”说完朝笑笑抬了抬眼,“他亲你了吧?”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瞬。 笑笑的脸一僵,我遽尔笑得几乎要厥过去。 “哈哈哈,难得你有这觉悟卖弄自己的色相,倒头来一场春梦了无痕。” 于是那一日晚上,我们在屋舍外摆了饭席,笑笑喝了很多酒,然后哭着跟我说那是他初吻。我时不时地看看屋舍,小凤仙从进去以后便没再出来,听秦初约说,他似乎在调息。 罢了,他饿不饿,谁管得着? 秦初约也喝了些,但她混迹于花街柳巷多时,酒量大得惊人,好几两下去也不上脸。我见笑笑难过至此,便跟着喝了几杯,第一杯下去我便微微醺然,到了后来我便神智混乱起来。 我刚要拿起酒杯,便被秦初约拦下。 我眯着眼看她,“徐夫人,你的初夜,是什么样的?” 她一怔,然后笑起来,帮我把落在鬓角的发丝撩到耳后,“忘了。” “骗人。”初夜是一个女子多么重要的回忆,说忘了的,都是脸皮薄的,“我就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听说很痛,可是我怎么就感觉不到……”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讶然,“你与阿首……” 我脑袋迷糊了一阵,然后摇摇头,“不是……是另一个人。” 她傻了眼。 我连忙解释,“我是被强迫的!那人太可恶了……”我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人从后面拎起来,我一回头,发现小凤仙黑着脸,然后说了句:“去醒酒。” 说完便带着我离开了。 我被他拎到了小溪边,这家伙可恶至极,拿着水就往我脸上泼,想张嘴说话却被呛得正着。见我实在受不住了,才将我扔到一边的草地上。 夜里空气很清新,风里卷着梅花和湿草地的馥雅的香味,偶尔还会传来远处寺庙中提醒时辰的钟声,叮铛在耳。仲夏白日里的虫鸣鸟叫,在入夜后被滤得只余一片寂寥。 我用袖子抹了抹脸,倒在地上一阵眩晕,索性不起来了,嘴里还嘟嘟囔囔不安分地叫嚣着:“凤仙花,你别欺负我……我会记仇,我只是不学武,学起来吓死你。” “酒喝多了,容易胡说。” 我愤愤地坐定,手指大不敬地指向他,“你凭什么不让我说,你又不教我,我也不懂,当然要问有经验的人啊。”我瘪瘪嘴,挠了挠头,“我的初夜怎么就给了绝命大鬼呢?这样恶心的回忆要伴着我一生,是不是有点小倒霉……” 好吧,其实不是小,很大,或者说我一直都在倒大霉的康庄大道上一往无前。 在他面前我口无遮拦惯了,有时候在我眼里,他就是一朵会说话会走路的凤仙花,连雌雄都不分,醉了以后更是如此。 过于沉静的景致让我不由得困乏,就连小凤仙的半刻沉默也不觉得突兀。 我自顾自说着:“怎么才能忘掉那天晚上……”我脑海里蹦出了个想法,于是拉住他的手,“你们凤鸣孤城肯定有很多宝贝,有没有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种上古熏香,可以让人忘却前尘旧事恩怨情仇,重新做人那种,叫什么来着?” “吟月霜香。” “对对对!”我又朝他凑近了许多,几乎把下巴垫在了他的肩膀上,眼巴巴地瞅着他,“有的吧?我不要带着这么肮脏的记忆嫁给你。” 小凤仙无奈,“神棍胡诌,你也信?” “你就是抠,抠死你得了。”我白他一眼,如此神奇的物什连集遍天下奇珍的凤鸣孤城都没有,哪里还能有,他就是只无敌铁公鸡。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直到我发了怵,准备撤退时他才有所反应。他从袖子上撕下来一块布来。我有瞬间的怔然,正想开口问他要做什么,一条黑色的布条猛然降落在我眼前,接着眼前和后脑勺一紧,我才回过神来,他是在蒙我的眼睛。 我本能地伸手扯了扯布条,他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他安静的吐息让人格外安定。 “你可以忘了他,记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我我我……大家表骂我咩T T 44章 “你可以忘了他,记住我。” “……” 我反应向来慢,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记住他?怎么记? 小凤仙的手臂从我腰间过,动作持续了半刻,我才知道他是在为我宽衣。 我愣了许久,然后猛地抓住他的手,他察觉后便停下来,没再继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呼吸很均匀,似乎没有一丝特别的情绪。 也不知为何,我心里竟油然而生了一股失落。但他这副冷漠无感的模样,就像被逼良为娼一样,这种事吃亏的分明是姑娘家!他这是闹哪样? 其实我也不是矫情的人,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我就犯病了?以前我根本不在乎他对我态度如何,现在居然会因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心里不痛快,以至于他的某个眼神或某个动作,都令我惴惴不安。人果然都是贪婪的,他对我一好再好,我自然会顺杆而上。 我拼命摇了摇头,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为防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的幻想,我问了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静。” 我借着酒劲儿捶他,“你这人,忒可恶,你要那什么什么我,干嘛要蒙我眼睛?不就是不想给我看你长什么样么?一点都不真心!” 他握住我的手,将我往他身边拉过去,“是不是真心,一会儿便知。”他抓住我的肩膀的衣料,轻轻一扯,衣服便被拉至了肩下。 虽刚开始入夏,但夜里的风终究寒凉难耐,去了一身衣衫后我便不自觉地发抖,然后往他怀里靠了靠。我犹豫了半晌,还是把手伸进了他的底衣,然后和他贴在一起。 我不由自主地喟叹了一声:“好暖和。”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宽阔的手掌伏在我的左肩头,轻轻抚摸。另一只手握着我的腰,缓缓往下探。 我往上坐了坐,摆出一脸正色,认真道:“在野外,是不是有点开放?” 他笑出声来,“你也知道害怕?” “怕什么,要丢脸一起丢。” 我双手沿着他的胸前,向上摸索,碰到他的脸颊时,我一愣,然后抚过他的眼角,鼻尖和嘴唇,心里竟隐约描摹出了他的模样。 他五官的轮廓非常柔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坚毅。他下颌的弧度虽削刻,却不突兀,大约是长得很精致的那类男子。但当我的指腹滑过他的眼下时,能发现一道并不起眼的细小的疤痕。除此之外,他的皮肤几乎再无任何瑕疵。 我低声嘀咕道:“原以为你肯定长得跟糙野的汉子一样,如今看来,你也太婉约了点……” 他顿了半晌,忽然倾身把我放倒在地上,亲了亲我的眼睛。 我酒劲又上来了,于是又困乏又想动,潮湿的草地加上他温热的身子,双重异样的感觉糅合在一起,令人感觉略微折磨。我在他身下蹭了蹭,他的身体便僵硬了。 见他这反应特别,我便又蹭了蹭,他猛地将我的手摁在头顶,然后吻我的脖颈,也不算吻……几乎在咬。 我脑子又不清醒,像有蚂蚁在我脖子上爬,奇痒难耐,他咬到我肩膀的时候,我嘤咛了一声,“你属狗么……怎么咬人?”说完我便想起身了。 他牢牢摁着我,声音变得与往常迥然不同,甚至带着些暗哑,“别动。” 我一怔,然后“嗯?”了一声,这调调一出来我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像只撒娇讨好的猫。 小凤仙显然也惊了惊。 我故作镇定地埋着头,正催眠自己刚刚那个声音不是自己的,片刻后,便觉得自己的腿被分开了。上一次,绝命大鬼也是这个动作,我完全不解,洞房的时候,女人都是张着腿的?那不是太丑了么…… 他的身子与我贴得紧无缝隙,我能察觉得到某样奇怪的东西正抵着我。于是我不耻下问:“你别顶着我,好难受。”话才说完他便来啃我嘴巴。 我思来想去,约莫这家伙真的属狗。 他吻得渐深,我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逐渐变得能够应付且回应,唇齿交融宛如能够点燃人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望,类似于……希望完完全全拥有彼此的渴望。 他的呼吸愈加深重,我也觉得空气有些不够用了,脸上燥热得很。他的皮肤与我紧紧相依,两人赤/身/裸/体的,终究让人不好意思。即使我喝了酒意识不清楚,也看不见他的模样,也照样觉得羞得很…… 小凤仙放开了我的手,我便怔怔地环住了他的身子,他也顺手握着我的腰,来回摩挲。 “沈世怜。” 我深深地吸气,身上已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什么?” 他低头埋进我的颈窝里,“不舒服的话,可以咬我肩膀。” 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下面进入了个异物。我刚刚吸的气还没呼出去,又不禁仰着头吸了一口,然后屏息不动。 他大爷的!什么玩意儿! 他停了下了动作,然后从我怀里抬起头来,半晌没有说话。 还好不动了,我正要让他住手,谁知他身下一挺,我便尖叫出声,然后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撕裂般的痛楚在小腹以下以最张狂的姿态膨胀起来,让我全身的每一处皮肤都绷紧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滚烫地镶嵌在我身体里,引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轻轻一动,我便疼得死去活来,然后牙口便更狠了,直到血腥之气布满了我的嘴,我才稍稍纾解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渐渐消散了开,我才适应下来。我捶他的背,义愤填膺地骂:“你个混蛋,你拿什么捅我!” 他一直不语,在我以为他正因为弄伤我而心虚的时候,他便开始缓缓地动了。 他一抽离,我便觉得轻松了许多,但他又进来时,好不容易得到放松的地方又一次如同撕开一般,就像一个伤口反复经历愈合又撕裂的痛苦。 男人洞房的时候都那么野蛮么! 但奇妙的是,当身体经历了几回这样的折磨后,疼痛似乎渐渐掩埋在了一抹缓缓升起的快意里,而且这抹快意在小腹积聚得越来越多,直到彻底将疼痛覆盖过去。 “嗯……” 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神奇的感觉,呻/吟出声的时候,甚至觉得思维已然不受控制了。 他听到我的声音后,身体也僵了,然后伏在我身上,一动不动。下一瞬,我身体里便多了一股比刚刚更滚烫的刺激,仿佛要窜进我身体里的任何一处,然后紧紧交.融。 未臾,他的声音从我胸口传上来: “沈世怜,你有落红。” 我怔了怔,“……什么意思?” 小凤仙攀上来抚过我的额际,落下极轻的一吻,声音里还带着微妙的叹息: “你的初夜,是我的。” 我恍然。他所说的落红是女人第一次洞房流了血的意思?“我听清水楼给我验身的婆婆说过,我是处子的,只有和处子洞房的时候会流血么?那之前绝命大鬼跟我洞房的时候,我也流了的……到底是哪里流血?” 小凤仙无奈,“你何时能聪明一些。” 我皱起眉,“我不懂啊,你也不许我问。”我不好意思地往下指了指,“你弄伤我了。” “还好是我弄伤你了。” “……” 这男人,不讲理呢?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任务结束……好累心T T 整整一篇,肉渣……不敢写得太露骨,大家将就看看╮( ̄▽ ̄")╭ 45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一扫身上,已然穿戴整齐,还换了一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新衣裳。再一扫四周,我已身处农舍的榻子上,身上还披了棉袄褂子。小凤仙依旧不在身侧,他失踪还是什么稀奇的事么?明显不是。 我动了动胳膊,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酸得我瞬间四肢麻痹,骨头里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听着格外惊悚。 昨夜小凤仙的动作不激烈,大约是看我痛得难以忍受,才稍稍收敛了些。女人的体力与男人终究无法比较,明明这事他比较耗费心力,倒头来却是我累得连连喊停哭闹,他面不改色一脸从容。 果然练武的人身体素质高么?他大爷的别逼我去扎马步! 我勉强坐起了身,刚想将脚放下地,却被胯/下火辣辣的疼痛刺激得不得不并回腿,然后身子一歪,便重新跌在了榻上。 秦初约听到响动,连忙进来,左手端着一个盛了鸡蛋的碗,右手拿着一只竹木筷子轻轻搅拌,当然,手上还是缠着厚重的白纱。 见了我诡异扭曲的姿势,她惊了惊,跑过来把我扶起。 我琢磨了下,即使她嫌弃我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也得润色一下昨晚的事,“我落枕了,昨晚睡觉姿势不对,一觉起来腰酸背痛哎呀哎呀。”说完我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真的落枕了。” 她的眉间勾起一个角度,看起来略微无奈,“姿势不对?他太粗鲁了?” 我一口气哽在喉里,差点憋过去。 她见我满脸阴霾,不知道私下思虑了什么,然后安慰我说:“不打紧,过些天就好,如若着实疼得厉害,可以泡一泡药浴。” 我探视了下,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赶紧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那什么了?” 她笑着答:“清晨阿首抱你回来时,我看见了,他还嘱咐我给你换身干净衣裳。” 一种,如同被千万匹骆驼从心上践踏而过的悲戚之感油然而生,我默默地扶着额头,“笑笑没看见吧?” “他尚未醒。”秦初约坐到我身侧,俯过身子来看我,仍旧带着软绵绵的笑意,然后帮我揉了揉浮肿的眼睑,“为何这副神色?不开心?” 我握着她的手腕,一脸沮丧,眼泪倏地在眼眶里聚集成海,“不是,我以为我的贞操被奸人夺走了,本来我也不甚在意,但是自从知道我以后要做小凤仙的娘子后,我就顿觉自己不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了……昨夜行事之前,我很遗憾,也很难过,却还要装作浑不在意,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好过一点,起码也让小凤仙好过一点,结果……”我大力地抽了抽鼻涕,“原来那个奸人啥都没做,害我白白伤感了那么长时日。”“这些闺房之事,不曾有人告知于你么?” 我摇摇头,继续抱怨:“我哪里知道,行那事,女子是要被捅的,痛得要人老命……我得看看我伤到哪儿了……” 说着我便要扯开裤子,秦初约见状立马摁住我的手,她看我懵懂无知,也为难得紧,似乎不知该怎么与我解释,憋了半晌,她才道: “若非如此,女子便无法受孕,难道姑娘不想为他诞下子嗣?” 我眼珠转了转,不知为何,提到这些,我的脸竟慢慢热起来。之前那些羞人的事挂在嘴边我也没多大反应,如今倒不好意思了。 她没再追问,看我好像不纠结于查看自己的伤口了,她呼了口气,“我去做些吃的,你等等。”说完便出去了。 我一听这话便挑起眉来。 她会做饭么…… 我的担忧果然是上道儿的,她将蛋浆糊在了锅边,连菜油都未下,整块蛋面噼里啪啦地响,还袅袅往上冒青烟,她拿勺子划了划,才发现蛋面已然与锅紧紧贴合,不离不弃了,好不容易刨下来的那一堆,也焦黑得不忍直视,气味,如烤地瓜时,一只蚂蚱不慎跌进火里后的般销魂…… 她的脸一如既往的清冷,看不出一丝挫败,我刚想安慰,她便道了句:“居然熟了,真不可思议。” “……” 就在我们二人艰难困苦地研究,早饭该如何解决时,不知何时醒了的笑笑突然出现在门边,他指了指屋外,“外头有只云雕!” 秦初约眉眼一蹙,放下碗走出去,我瞧着她的脸色甚是诡异,心想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于是跟在她身后,出去后笑笑不解地问我:“你走路姿势怎么变得这般……猥琐?” 我白他一眼,纯情少男伤不起了。 农舍的屋顶上停驻了一只雪白的云雕,比上回在玉凉镇路上遇到的那只威武漂亮些,而且脖颈还带着银色的雕纹项圈,看着格外金贵。 笑笑摸着下巴,“这种云雕,是城里为了传讯而饲的,但是这只长相特异,好像是专宠。” 我突然想起来,“上回你首领只吹了个哨伸了一下手臂,云雕就乖乖落下来了,你试试?” 笑笑摆摆手,“我手上的云烟图没了,云雕只认那个,况且这种专宠认主,你以为跟别的傻雕一样随便晃一晃手就下来了啊?不信……”他朝秦初约努努嘴,“让她试试。” 秦初约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然后扯了扯手上的纱布,这动作让我和笑笑皆是一惊。 纱布拆开后,她的手暴露在了阳光下,手背,手心以及手腕的皮肤上有许多道鲜明的刀痕,触目惊心。她打了个口哨,拿着纱布在空中一甩,白色的云雕便有了反应,它歪头看了看她的手,然后振着翅飞下来。 秦初约将布再次裹上,然后白云雕便直直落在她横出来的手臂上。 笑笑张着嘴,“这只雕是她的……” 秦初约从它腿上拿下来一卷纸书,然后摊开看了一眼,脸色更凝重了。接着,在我们尚未反应过来时,她已伸手掐上了白云雕的脖子,稍稍用劲,便听到咔嚓一声。 我和笑笑震惊了,笑笑不可理解地跑过去扶起白云雕的尸身,“你好歹是它娘,怎么下手这样狠毒!” 秦初约过来拉我,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满脸哀怨的笑笑,“快走。”见我不明所以,她解释道:“是阿首发的信,他已潜入青衡国皇宫,要确查一些旧事,让我们保护好你。这雕是我在城中所饲,能认出它的人不少,很快便会有人寻过来,我们务必要速速离开。” “皇宫?”我愣了愣,笑笑抱着诊箱凑过来,问:“那我们逃哪儿去?” 她笑了笑,“自然是京城。”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偶尔靠谱偶尔不靠谱,所以我们也不知这一趟是不是确实安全,但秦初约虽被通缉了两年多,照样在皇帝老儿眼皮底下活得潇潇洒洒,笑笑如今换了脸,去了云烟图,不过就是个普通老百姓,而我,除了陌府与时疫山坳,整个京城便没什么禁区了。所以躲在京城,似乎是最好的抉择。 最重要的是,这里能打听到关于皇宫内发生的一切事情。 在京城,我们栖于一座废弃的皇城庙里,没有银两便只能去赚。这时候笑笑便派上用场了,他摆了个摊在市井内给人诊脉看病,但他天生拥有满到爆了称砣的爱心加良心,所以基本面向的百姓都是穷苦人民。有时他不仅赚不回银子,甚至还倒贴给人买药。 秦初约见状,不得不披着个面纱,上一些小的台子卖艺,我有时会坐在台下,看着她坐在戏子身后的角落里,拨筝弹琴,恍如步入尘世喧嚣的谪仙,飘渺得惊人。 大约过了七八天,小凤仙也没个消息,我一开始焦急,听笑笑说没消息才是好消息,我也放了心。 今日早晨天气好,送走秦初约后,我便心安理得地跟着笑笑去摆摊。笑笑一落座,他身前就排上了好长一个队伍,多半还是乞丐。 结果没过多时,就有个娇俏的小姑娘出现在了街口,嘴里咬着绢帕,时不时地往这边探头。明显……是在看我们吧…… 我拍拍笑笑的肩膀,“哎,你认不认得那边那位小姑娘?” 笑笑嫌弃我打搅他诊断,于是白了我一眼,然后目光随着我的手指晃过去,那姑娘猛地睁圆了眼,然后躲到了墙后面。 我登时笑出来,“哎哟,夏季都到了,怎么还在开桃花呢。” 他不解,继续给下一位诊脉,“哪儿有桃花?有你摘几朵,回去泡茶,还能消暑去热。” 我一抬头,那姑娘又探了头出来,遥望了好久,终于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走到了笑笑面前,猛地拦在了许多百姓前头。 她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笑起来嘴角有颗虎牙,一身春粉,如跌入了花丛的蝴蝶,活泼翩跹。“大哥哥,你可许了人家?” 后面众人皆笑出声,我则一脸同情地看着笑笑。这年头只有人问姑娘是否许了人家,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朵不可多得的奇葩。 笑笑僵硬着脸,她则笑得更欢,“我住在你们隔壁的破庙里,觊觎大哥哥许久了,大哥哥从了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君肥来了,正式进入宫中寻秘篇 46章 后面众人皆笑出声,我则一脸同情地看着笑笑。这年头只有人问姑娘是否许了人家,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朵不可多得的奇葩。 笑笑僵硬着脸,她则笑得更羞涩了,“我住在你们隔壁的破庙里……觊觎大哥哥许久了,大哥哥从了我可好?”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笑的脸色更差,像被抹了一层煤灰。坐在笑笑跟前待诊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爷爷眼神不好,指着我对那小姑娘道:“茯苓,不知羞呢,这明明是朱大夫的发妻,你岂可公然求相好啊?” 那叫茯苓的妹子眼一瞪,对我甩来一片黑脸,我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她这一下子吓得噎了气,然后直咳嗽。 刚刚明明还一欲说还休的软妹妹,怎的翻脸这样快…… 笑笑的话接得自然:“是是是是是,她是我娘子,恩爱白首不相离。”说完拉过我的衣袖,朝我挤眉弄眼。 茯苓舔了舔虎牙,“我不怕,抢不就好了。”她转了个圈儿,“我身上每样东西都是抢来的,你这样的小身板,抢不过我的。”她还刻意地我挑眉挑衅。 我一阵无语,我身板再小,也比她强得多!我正要反驳,东边就传来了喧闹声,大家一致朝那边看过去,然后排着大长龙的队伍就在片刻间没了人影。 几个长相粗犷的男人,驾着刀一路走过来,对不同的铺子收银两,约莫就是市井中流传的流氓地痞,专门赚人保护费的吧。刚刚的响动,好像是因为一座买豆腐花的摊被他们掀了。 他们见到我和笑笑,便直直走过来,二话不说就一脚踩上了笑笑的木桌子,摊手要银子,“眼生得很,看来是新来的,既然在这儿混,就得知道规矩,按月交保护费,交不上的话,要不你走人,要不我砸摊。” 笑笑脾气虽软,但也不是没脾气,好歹他也是会武的人!他虽怂到连野猪都踢不动,但再怂的人都有一颗霸气狂狷的心。于是他愤怒地拍了拍木桌子,“要多少钱!” 我眼一塌,刚刚我想的一切,拂过去吧。 站在一边的茯苓也害怕,跳到笑笑身后,捏着他的衣角,大有与他共进退的决心。那地痞转眼看向我,眼底尽是一片戏谑之色。 笑笑立马挡在我跟前,“要钱可以,打我娘子的主意,是不是太缺操守了?” 我顿觉不妙,谁知那茯苓姑娘见笑笑如此维护我,脸一嘟,捋了袖子,便冲上去,似乎是想彰显一下自己的骨气,嘴里还叫嚷着孽畜自有天收,休得在人间为非作歹。 见地痞的拳头就要落在茯苓身上,我喊了声糟糕,便跑过去抱住她,将她牢牢护在我身下。挨个拳脚,我很快就能痊愈,她这弱不禁风的,要是挨了一拳怕是要全身散架。 这个笑笑,未来媳妇自己不救,还要我挺身而出!这账记着! 我都做好准备了,那拳头也迟迟不下,偏偏身后的他还发出了声诡异的叫声。我一回头,他的手上插了多根银针,血从他的掌面贯流而出,吓得他一脸煞白。 秦初约披着面纱,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我与她第一次相见时的绸布大包裹。她又甩出几根银针,插在要冲到她跟前的几个男人的膝盖上,几个男人哀嚎一声,便捂着膝盖也倒下了。 茯苓不禁叹道:“好厉害的身手!” 笑笑得意地说:“那是我爱妾。” 我斜他一眼,男人的劣根性,真是如狗□一样打死都改不掉。 重新回到破庙后,秦初约便张罗着让大家换个常驻的地儿,省得被找麻烦。 笑笑极度不满地抱怨:“连治安严谨的京城都是这样的风气,其他地儿岂不更活不了了。” 茯苓答得积极:“最近这些蛮人才猖狂起来的,因为宫里闹刺客,那刺客似乎被抓了,皇帝怕有后患,把城中的半数以上的士兵都调遣回宫了,管秩序的官儿们都想一展身手救驾加封,哪里还有心思管城中杂事呢。” 我怔了半晌,“有刺客被抓了?知道是谁吗?会怎么处理?” 茯苓对我没好气,不过似乎在我救过她后,她脸色已好了许多,“这我哪儿知道呢,都是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这些事当然只有宫内的人最清楚了。” 秦初约知我不安,拍了拍我的背,她在外人面前不说话,故而只瞥了瞥茯苓,不多言语。 茯苓下定了决心要跟着笑笑,我们从城北转至城南的路上,她对笑笑殷勤献笑,把他膈应得连连向我们求助。 说到底茯苓也受我们连累,我们便没把她赶走,只是她比我还聒噪,连我都忍不住连翻了好几个大白眼。我算是知道我跟着小凤仙时,他恨不得将我拆筋扒骨的心情了,他居然能忍我这么多日,我发誓以后一定对他举案齐眉相亲相爱。 后来,我们在城外转了多日,都没得到什么进一步的消息。 笑笑看我惴惴不安,突然想起在宫里似乎有他认识的人,于是一大早便出了门,他赶回来后,说找到了那个熟人,他与那兄弟两家是世交,那兄弟作为凤鸣孤城的内应一直潜伏在宫里。但是不能为我们奔走打探消息,因为还有任务在手,如果真的想查到第一手信报,最好自己入宫收线。 秦初约当即皱起了眉,我想想也不妥,入宫是多大的事,能掩人耳目么,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救人反而自陷囫囵。 笑笑撑着下巴坐下来,“那怎么办?坐着等?”说完朝我的方向移了移,让一边云里雾里的茯苓更不满了。 秦初约沉思着,“以阿首的身手,该是不会被捉的,先别急。” 笑笑嘁了一声,满脸高高挂起的欠踹模样,“那可不一定,万一施轻功时腿抽筋,或是躲在屋檐上偷看皇帝妃子觐见周公时,一激动被发现了,又或是窥视宫女太监对食不小心被逮了正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秦初约第一次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这画面虽然新鲜,我也笑不出来。 后来我们研究半天,都找不到适合的法子。干着急了许久,我拍案而起,进宫!说进就进。 好吧,说白了……我也想见见和颜贵妃…… 我这个所谓的娘,既然知道我是谁,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丝喜悦?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能轻易把我割舍的人,又到底有多爱我呢…… 真正的爱,不是予她你之所想,而且是予她她之所欲,否则一切都是自私。 如今回想起薛长昕死前说的话,当真是笑话。 进宫前,笑笑还是摆脱不掉茯苓,无奈之下,只好对她保证,一定会回来找她,不会扔下她一人。 看着茯苓开心地转身走掉时,我好奇地问了一嘴:“你是认真的,还是说笑?” 他万分惊恐,“男人对女人说的话几句能当真啊。” 某些人,天生惹白眼。 正午时分,我们候在皇宫北侧的天暨门,笑笑的线人兄弟一路小跑而来,给看守的侍卫看了个牌子,又塞了些银两,说是宫里某位嫔妃的亲眷,今日是办宴款待,侍卫便放我们入了宫。 我一看这线人的造型,顿觉不妙,这不是个阉人的装扮?果不其然,他将我们领到了个人烟稀少的偏殿里,匆匆地给我们扔了几件衣服,还不断催促。 出来后,我一看笑笑那模样便噗嗤笑出来,这小太监的模样,真是和他苦大仇深的脸太契合了。 秦初约与我皆是宫内的宫侍常服,素白嵌着粉锦花,倒也落落大方。秦初约因为长相太过显眼,被线人直接塞给了后宫的某位姑姑手里,因为后宫之地戒备森严消息闭塞,见过秦初约的几乎无人。而我,长得相当安全,于是被扔到了浣衣房打杂,而笑笑我便不甚清楚了,只听那线人说,必定要保证自己兄弟悠悠哉哉吃香喝辣。 我摸了摸鼻子,腹诽着这线人也该是个没对象的,这种情况之下不见色忘义,更待何时?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个线人竟然把秦初约这等美人,安排到了后宫那种充斥了凶残戏子的地方,简直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果然物以类聚,奇葩间惺惺相惜。 到了浣衣房,我便被教管嬷嬷带进了住处,收拾好后便开始正式工作。我企图跟他们说说话,混好关系,但这里的人怨气重得很,彼此之间很少交流,眼神都空洞得可怕。 后来,我死缠滥打才从一个老宫女嘴里套出了点没用的话。 第一句:好久没见到如你这般有活力的新人了。 第二句:你一进宫就直接入了浣衣房,是得罪了谁吧? 第三句:来了这儿,就一件事可做——等死。 我问为什么,她便道,因为这里是不受待见,或是得罪了某些权贵之人的宫女来的地方,基本就是等着被整死。 我吓了一跳,心里骂了一句我去你大爷,这是什么不靠谱的线人! 浣衣房距皇宫内院太过偏远,人人都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恐怕连八卦都混不到热的,我得想个办法出去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走剧情,不要问小凤仙啥时候出来,我也不知道——!!!!!!! 继续码字…… 47章 对于尸身,我已无多余的感觉,只是恍然觉悟,在浣衣房里呆久了,怕是要遭祸患。我刚一退身,便碰到了身后的花盆,发出了磨蹭地板的声响。 那群太监耳尖,立马朝我这边喊了声:“谁!” 我抱着包袱,暗道不好,然后转身便跑,从探香园的大门出去后,我便拐进了一个分岔口,岔口有两条道儿,其中一条我记得是通着东风走廊往公主殿去的,另一条路窄,通往的应该是某个偏僻的庭院或宫房。 若是躲进偏僻的角落,没被他们发现,我便有活路可寻,可若被发现,怕会死得人不知鬼不觉。而若我往人多熙攘的地方去,他们不敢当众对我下手,但保不齐日后他们寻得机会,置我于死地。 我考虑了片刻,还是决定往东风回廊跑,毕竟我在宫里呆的时日不多,只要小心应付,也许可以保住小命。 思及此,我立刻拔腿奔去,后面的太监们也循着脚步声追了过来,我终究是女子,再快的脚程也比不上这些阉人,绕过了好几个拐角后,我倚在了公主殿的殿外大门前,拼命地喘着粗气。 不行了……再这样跑下去,再过不久便会被逮着,我双腿酸软,哪儿还拿得出力气!狗急跳墙之类的理论,纯粹是胡诌,要是力气全被使尽了,只有死路一条。 我一回头,才察觉他们的叫喊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心里翻涌起一阵濒死前的无可奈何。只要再往前一些,便是公主殿,必然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我咬咬牙,勉强跨出一步后,腿肚子一软,便往前倒下去。 而下一瞬,我就被人一把接住,眼前的人牢牢地握在我的双臂。我抬头一看,登时征得目瞪口呆。 陌渣?陌鸢大将军?! 他没有瞅我,只是往我身后的方向望了望,接着一使力,便把我抱了过去,然后摁在了墙边,用他身上的袖袍将我牢牢盖住,仅允许我露出上半张脸,供我喘息。他低头伏在我的颈窝,轻浅沉稳的呼吸散在我的皮肤上,引得我一阵战栗。 我刚要大骂他无耻,便看见几个小太监先后来到,他们见了如此无比香艳的画面后连连低头下跪,恭敬道:“拜见驸马。” 驸马……他与青珏公主成婚了? 他从我的颈窝里探出来,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挑,表情甚是不满,冷冷道了句:“不滚,则死。” 小太监们吓得连声音都失了正常的音调,开始拼命告饶,然后全全欠着身撤离了。 我连呼气都变得小心翼翼,陌鸢不动,我也不敢动,直到确定那群人走后,他才将我放开。 我的思绪猛地由紧绷变松弛,身子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筋骨般瘫软下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阵蹙眉不展,非常不解,“沈世怜?” 我低着头,决定装傻,“将军认错人了。” 他嘴角勾出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来寻人?” 我这人经不得被激将,立马露了马脚,“你知道他的消息?” “所以,陌某没认错?” 我的表情猛地一蔫,他大爷的。 陌鸢戴着一头巧致的乌纱,着了身绛深色的阔袖官袍,胸前的白虎云纹优雅威武,再加上他俊俏魅惑似笑非笑的面容,端得是高贵傲气盛气凌人。 他盯着我手里的包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手将其拿过去,“扔了。” “为何?” 他不缓不急地将包袱摊开,散落了里头的一堆衣物,还有埋在衣物中的金银珠宝。我吓了一跳,蹲下来翻了翻,“他们……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陌鸢挑着眉,“若是旁人看起来,你可真像要畏罪潜逃。” 我恍如被当头棒喝。他们杀了香菱,又想将罪名推到我身上?这一切,若没有人暗中授意,那群奴才们便太过大胆放肆。那芸贵妃,两面三刀表里不一,装作和蔼大方的模样,背地里却不是一样做着这些残忍血腥的勾当么? 傻香菱。 我站起身来,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与陌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谢将军搭救。”说完我转身要走,他又将我拉住。 他脸色一正,问得认真:“身上的伤如何了?” 一提起这个,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若不是那块图腾木雕,我决计要在他的刑囚之下原形毕露,落实他对我的所有怀疑。那么,我恐怕就难逃他的手掌心了。如此一来我也算因祸得福,那些苦没白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留了些隐疾。”想起刚刚那句驸马,我继续说:“恭贺将军与公主新婚之喜,哦不,应该是驸马。” 他不要脸地笑起来,“你在凤七蟾面前乖巧得很,如今却在我跟前撒泼刻薄,莫不是对我特别?” 我呸,这个人不要脸! “我跟凤七蟾没有关系,跟你更没有,所以你不用比较。” “小骗子,你身上,已经有男人的气味了。”他往我跟前凑了凑,口吻轻佻,“若有一日,凤七蟾将你休了,陌某可以考虑收了你。” 我又恼又赧,恨不得上前糊他两嘴巴子,这样的话说出来他都不会不好意思。“你放开我!你!你大爷……”我抽了几下,都没把手抽出来,正打算破口大骂,公主殿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听着似乎是在寻陌鸢。 陌鸢听到后,脸色愀然一紧,然后将我松开。不多时,公主殿的内廊边走来了另一个太监,看着已有了些年岁,面目森然得很。 依着他的衣着,银绣的蟒纹补子加大高礼帽,礼帽边还有象征品级的三条顶戴纬纹,最次也该是个副总管太监。 他见了陌鸢,一怔,然后欠了欠身,“见过驸马爷,青珏公主正四处寻您。” “知道了。”陌鸢眉头不展,垂头再看我一眼,走到他跟前,微微斜了斜目光,“善公公,听闻前阵子你身体抱恙,几乎奄奄一息,如今看来,像是如获新生,无甚大碍了?” 善公公低着头,声音平淡,“谢驸马关心,奴才受贵妃娘娘,青珏公主庇佑,自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不亡奴才,便是奴才的福气。” 陌鸢轻轻笑了笑,便离开了,走时还话音缭绕:“但愿如此。” 我眼看着他走远,终于松了口气。 他就是善公公?听说这货是和颜贵妃一手栽培出来的,在宫中数年极有资历,手段阴狠毒辣,踩了许多老公公的尸体一路爬,才混出了头。后来在青珏公主降生后,便被派遣在青珏公主身边办事,是他们二人的心腹加死忠。 善公公在他彻底离开后,才抬头看我,眉眼微眯的神情吓得我三魂去了七魄。 “你不是公主殿的侍婢,在这儿做什么?” 他这语气让我不禁怔忪,总感觉非常熟悉。被他这么一责问,我猛然间没了头绪。不过刚刚被他撞见我与陌鸢在此拉扯不清,怕别是怀疑我与陌鸢有私情,他对青珏公主疼爱有加,万一他真如是想,那我岂不是要被整死? 我慌忙应道:“奴婢乃浣衣房如花,奉谭公公命前往景园宫取衣裳。” 他叹了口气,好像颇为无奈,“景园宫与公主殿相距甚远。” 他的反应略微反常,这是个心狠手辣的公公对小侍婢该有的态度么……受宠若惊过了头,倒引出了一堆憷意。 我讪讪地解释:“奴婢刚入宫不久,甚是愚钝,所以不太能分辨东西南北……从景园宫出来后,便……迷路了。” 善公公默了半晌,“罢了,我带你回去。” 我的头皮一颤,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满满一层。这是什么情况?原来传闻都是假的,善公公是这样和蔼亲切的人?不要毁我的世界观好么…… 到了戌时,四处的门卫已开始换岗,宫廊中徘徊的人本就稀落,如今到了黄昏时分,更是渐渐寥寥。 善公公走在我前头,好半天不与我说一句话,偶尔有路过的小太监小侍婢对他鞠躬,他也这随意地点头。 四周寂静,他的背影被正前方缓缓下落的夕阳投射的光打出了阴影,暖光印着红墙,顶梁边时常栖上一只鸦雀,歪头轻叫,整幅场景如同画一般柔和唯美。 我看着看着,双手交握时,触到了手腕上垂着的珐琅手镯,我沿着它的纹理来回摩挲,心里越发空落。 万一……在我尚未寻到小凤仙时,就同香菱一般死在了这深宫大院中,该如何是好? 他会不会难过? 我走着走着,没注意到善公公不知何时停了脚步,接着我便撞上了他的背,他的背上坚硬得如同石板,疼得我立马捂着额头轻揉,情不自禁地骂了句“奶奶个腿”。 骂完后我意识到不对,然后立马抬头道歉。 “奴婢失言,公公饶命……” 他的眼神令我不由得一愣,因为反光,他的眸色我看不清,但是那深邃漠然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我的意识像被搅成了一片烂泥,于是我死不要脸地低低唤了声:“凤仙花……”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写一篇关于秦初约与徐生的番外,对秦初约感兴趣的妹纸们可以看一看,不感兴趣的就跳过吧~ PS:筒子们别忘了跟妈妈送祝福,还有默默纪念五年前的今日,愿生者安好,逝者安息 48章 风过帘动,青山水影,无数云雕从城中展翅,朝远处遥遥飞去。 女子望着远处,清亮绝尘的眸子里印着白云的浮影,嘴角微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把玩着自己的发丝,倚靠在一边硕大的镂空龙纹金边重门侧,手指轻轻地扣在木栅边,一下又一下。 小潭端着盘子走出来,看到女子时微微一怔,然后欠了欠身,问:“需要通报一声么?” 女子眯着眼,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小潭应了声是,便走了。走到楼下时,还仰首望了女子一眼,一脸不解。 琴断总教头前些日子才完成任务回来,据闻身受重伤,如今一看,不好好的么? 女子在门外候了许久,终于不耐了,然后用拳头捶了捶门。 “阿首,你答应过我的事,可还记得?” 屋子里的人站在窗口,绵长的黑色衣袂尽数铺陈在身后,一阵风拂,引动一片琉璃瓦瓷挂坠,清脆的碰撞声接连响起。 过了好半晌,他才应:“自然记得。” “还差一个人头,我便金盆洗手,你可别反悔。”女子的伤势猛地发难,她捂着胸口,镇定道:“最后一个任务,快给我。” 倏忽间,门上镂空的缝隙中飞出一道纸卷,女子伸手夹住,摊开看了看,随着字数的逐渐阅尽,她清隽的眉也逐渐拧起。 她本以为最后一个任务,若不是什么棘手的恶人或江湖高手,也该是王亲贵族这类罢?却料不到竟是一个小小的市井小民? 她嘴角勾了勾,“见我重伤,便扔了个这样的便宜于我,羞辱我么?”她又看了看那人的资料,陈大壮,嗜酒好赌,妻离子散,好吃懒做,□掳掠无恶不作,居于景州县仓平村十九号。 凤鸣孤城接的生意,基本无节操可谈。任务难度大,亦正亦邪,可杀天下第一仁手剑客,也可屠闻风丧胆的嗜血暴徒,不过按着这些年的实际操作比例来看,还是好人死得多,因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正人君子,都不屑于通过凤鸣孤城行事,一方面担心被泄漏出去有损名声,一方面心高气傲宁可依靠自己也不愿背地里使手段。 凤七蟾面无表情地抚摸着手边的白色云雕,云雕时不时地抬脚,企图挣脱爪子上的铁链。“琴断,若你顺利完成,我不仅放你自由,还会将雕儿还你。” “望你能遵守诺言。” 又是一阵风过,门边早没了女子的身影。 琴断来到仓平村时,只觉得这里一片荒芜。左侧是高高的坡地,坡地上立着一个个矮小的村屋,宛若风烛残年的老人,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打。而右侧是一大片七扭八歪的庄稼,不像有人精心打理。 她的抱着琴,绕进了村庄,寻着门上的号一个个地寻过去,总算发现了十九号。 那农舍比一般的农舍还要简陋,稻草铺成的屋顶不甚严实,墙角边也被莫名地啃得七零八落。篱笆栅栏内有只瘦弱的老母鸡正在卧蛋,另外两只低着头在地上觅食。 不一会儿,里头便走出了个老妪,那老妪衣着上都是细碎的补子,大块小块拼接在一起,就像无数块破布随意地缝出来的衣裳。她抱着篮子从屋里走出来,坐在太阳下,捯饬玉米棒子,但因为手劲儿小,拨净一个玉米棒子几乎要耗掉将近半个时辰。 琴断站在篱笆外,看了好一阵儿,再两头望望,都未见一个男子出现。 老妪拨弄了一会儿,才发现她,然后抹了抹眼睛,支支吾吾道:“是翠云吧?你回来了?” 琴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还亲切地握住她的手,泪眼婆娑地说:“儿媳啊,我的好儿媳,你总算回来了!我盼啊盼,本以为直到入土也许都不能再见到你了,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说完便上前抱住了琴断。 八成是神智不清了。琴断本想推开她,但低头看见她的手上那些沧桑的痕迹,一时犹豫,还是没有动手。 她低声道:“放开。” 老妪不听,“万一你跑了呢?” 她转了转眼珠,“陈大壮是你什么人?” 老妪喜笑颜开,这孩子总算问到了,还记得大壮就说明有感情。“傻孩子,大壮自然是我儿子,是你夫君啊。” “……” 结果就在僵持着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男人的动静,那声音低柔沉稳,听在耳边竟舒服得很。 “娘,怎么了?” 琴断眼睛眯起来,手心缓缓握住了衣袖内的银针。 老妪听到后,连忙放开琴断,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一脸,还握着琴断的手走过去,悦然道:“大壮快看,你媳妇翠云回来了,翠云!” 琴断转过身后,便将视线通通搬到了眼前的男子身上,眉眼不自觉地压低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人,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时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着了一身牙白色的长褂衫,挽着衣袖和裤脚,背着箩筐,手拿锄子,一副刚从地里回来的模样。 这是陈大壮?这是□掳掠无恶不作的恶人脸么? 老妪将琴断推到他跟前,眉开眼笑,“你们快叙叙旧,都多久没见了,握个手给我看看,我太久没见到你们夫妻恩爱的样子了,万一此刻我走了,也心安理得了。” 陈大壮叹着气,摊开了手,“我手不干净,怕把她也弄污了。”他看了地上的玉米棒子一眼,对老妪说:“你身子不好,以后别干这些了。” 老妪摆摆手,“今天高兴,我去把昨天没吃完的鸭子弄一弄,再烙点饼子,算是庆贺一下。”说完便进了农舍,生火兴起灶台来。 琴断一动不动地端详着眼前的男子,文质彬彬的书生一个,怎么可能是陈大壮?她挑起眉,“我不是翠云,你……应该也不是陈大壮。” 男子笑起来,“对,姑娘抱歉,陈家大娘年纪大了,眼睛染疾,故而认错了人。” 她不甚关心,直奔主题,“陈大壮在哪儿?” “他常年在各处流连,不过半个月会回一趟家,如若姑娘有要事相寻,可以等些时日,若只是小事,小生可以代为转达。” 琴断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既与这大娘毫不相干,为何一直呆在此处冒充她儿子?” “陈家大娘对小生,有一饭之恩。小生无以为报,她上了年纪也意识浑噩,我有时间便跟在她左右,打点打点她的起居生活。” 琴断看着他认真回答的模样,觉得分外无语,这种人,说委婉了是情深意重,说直白了就是傻里傻气。只因为有这一饭之恩,便要以如此重礼相待? 她调笑起来,“若对你有其他更重的恩情,你岂不是要以身相报了?” 他也跟着笑,“当真如此的话,只要恩人不嫌弃,也未尝不可。” 她忍不住追问一句:“万一你恩人是男子,你该怎的?” “……” 看他吃瘪,琴断笑得开怀,她的模样本就清丽精致,如妙笔在画中描摹出的人,如今笑出来更似开得盛繁的芙蓉花,倾城倾国不可方物。 琴断收了笑意,问:“书生,你姓甚?” 他老实地答:“小生姓徐。” 她的嘴角深深弯了进去,徐生刚刚说,陈大壮流连四处,八成是混迹于赌场等地,那种地方人流多,行动不便,在此等等,也无妨。 恰时陈家大娘也出来了,朝琴断招手,“翠云来帮我打个下手。” 琴断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陈家大娘拉了进去,徐生见她表情愕然,便笑着跟了进去。她站在灶台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陈家大娘让她把姜洗了切成丝,她拿着菜刀,十分不习惯。 她平时也不耍刀剑,力道控制得非常差,手一滑便切到了手,徐生见了立刻过来捂住了她的手,然后从衣兜里抽出了白色的丝带,缠了好几圈。 徐生皱着眉,看着白丝带逐渐渗出血来,又掏出了另一条干净的,再缠了一圈,缠着缠着,便壮大成了一个类似于只有一个山楂的冰糖葫芦串…… 徐生看她一直无比淡漠地看着他帮她处理,心下一阵疑惑,便轻轻笑道:“姑娘与其他女子倒是不一样。” 琴断抽回手,把他的白丝带卸下来,扔到他怀里,“不需要。” 徐生叹着气,“你受了伤,我来吧。”说着,便接过她手里的菜刀,把陈家大娘劝出去继续剥玉米棒子,他便开始上手了。 他利索地拿过一边的围布,不紧不慢地套在自己的身上,开始认真地片姜,一边蒸饭,另一边还洗了油麦菜,在锅中煮熟后,浸在了老陈醋里,放糖和香料,便拌上了。 琴断看着,觉得甚为稀奇,“你一个男子,居然会做这些。” 他背对着她,修长的身子立在窗口,轮廓被光打出了阴影,格外出尘。 “自己一人生活,这些总是要会的。”他顿了顿,“看姑娘的打扮,像是大家闺秀,应该不甚懂这些厨灶粗活吧。” 琴断凑过去,看着他打了个蛋,然后活进了面粉里,用水一搅,便成了一团黏糊糊的玩意儿,看得她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徐生答,“吃的,可以烙饼。” 琴断伸手剜了一些,正要往嘴里放,便被徐生一把抓住,“不能生吃。”他无奈地往橱柜指了指,“实在没事干,可以帮我倒一下菜籽油。” 她愣愣地走过去帮他拿过来,看着徐生将油倒入炒锅后,来回蹦跳的油滴,觉得甚是有趣,凑得近了许多,谁知一滴油猛地弹了出来,溅到了她的额头上,烫得她退了好几步。徐生刚要问她有没有事,谁知她一抬头,眼里的狠戾乍现。徐生被这眼神惊住,站在原地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琴断眼睑压得紧,自然而然地从袖口飞出几根细长的银针,银针狠狠地打在锅上,锅登时便四分五裂,锅里的油顺着裂隙流入灶台下的火堆中,火势瞬间涨大了许多,泄出来的火舌燃着一旁的些许干柴,徐生见状立刻抱着一堆未被波及的干柴往远处堆,折腾了许久,他才狐疑地看向罪魁祸首。 “你会功夫?” 琴断警惕地扔给他一个冷冽的眼神,完全没有一丝愧疚的样子。 徐生无奈,“我去隔壁借个锅。”说完便走了,留琴断一人看着那堆尚未熄灭的火堆干瞪眼。 因为琴断的破坏,他们的晚饭大约过了酉时才做好。 席间,陈家大娘频频给琴断夹菜,还鼓动徐生给琴断也夹上,徐生也没有拒绝,乖乖顺着陈家大娘的意思,把剩下的半只酱油鸭的鸭腿放到了她碗里,还夹了软一些的鸭胸肉给陈家大娘,嘱咐着让她慢些嚼。 琴断素来吃不惯粗菜淡饭,但尝过徐生做的酱油鸭,醋拌油麦菜以及蛋烙饼后,竟不排斥。她还觉得,他的手艺很好。 徐生看她吃得安静,便客气地说:“乡野地方,没什么可吃的,姑娘将就一下。” 琴断嗯了一声,“在将就。” “……” 陈家大娘的眼珠子两边转,“哎,什么将就不将就,你们俩说话那么客气生分,该不是闹别扭了?” 饭后,碗筷也是徐生收拾的,琴断想着去帮忙,但是手还没碰到,就被徐生夺走了,琴断刚要拿下一个碗,就听到他在屋子里淡淡地说: “那是隔壁家借的,不能弄坏。” 琴断一听,便收回了手。吝啬,跟阿首一个样。 晚上的时候,最愁人的事来了。这农舍本就小,炕床也不大,徐生平日里都睡在隔壁的稻草间里,让出整个炕的位置给陈家大娘,如今琴断来了,一切格局又得重新考虑。 琴断表示不在这儿睡,陈家大娘一听,便觉得自家儿媳闹了脾气,这样下去不利于家庭和谐,便偏要把炕让出来给儿子和儿媳。 “你们小两口,想做什么做什么。”陈家大娘刻意拍着琴断的手,仿佛告密般小声道:“翠云啊,你走后,大壮守身如玉,绝对没有偷吃,我帮你看着呢,不然,今晚你们行房的时候,你可以检查的嘛。” 琴断一愣,转头看了看徐生,徐生低着头,似乎非常尴尬,她见他耳根红透,便笑了笑,应承下来,“知道了,婆婆上炕吧,我与夫君在哪儿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会写一万字左右……下一章是下篇,还是那句话,不喜欢的别买啊亲! 我不太会弄防盗章节,本来读者就不多,弄得乱七八糟也让筒子们难受,所以就直接插在正文章节了,正文从50开始,接第四十七章,嗯,就是这样~祝看文愉快啊~~~~~(>_<)~~~~ 49章 把陈家大娘哄进了农舍后,琴断回头一看,徐生早没了踪影,她四处望了望,猜那家伙该是不好意思,然后躲到了某个地方。 她将气运到脚底,使劲一踩,便施施然地落在了房顶的梁上,她站在上面看了好一会儿,果不其然,片刻后,徐生便从农舍边的一个角落里出来了。 他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 琴断笑起来,“在找我么?” 徐生猛地回过头,然后被居高临下俯看他的琴断吓了一跳,他脸色一变,连忙道:“你快下来,上面危险!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关心我?” 他下意识地便伸出双臂,完全忘了她会武功的事实,示意她赶紧往他这边跳,他能接得住。“好好好,算关心你,之前有孩子从上面跌下来摔死过,你别胡闹啊。” 琴断莞尔一笑,脚趾轻弹,如同踩着空气般,绕到徐生跟前转了个圈,然后手垫着他的肩膀,落到他身侧。 “这不是安然无恙?” 徐生严肃地看着她,“你一个女子,怎可做这样危险的事?” 她无所谓道:“我所受的伤中,比这严重的都多得数不胜数,就算真的跌下来,也只伤及皮毛,还能要了我性命不成?” 他的敛了敛神色,又从怀里抽出新的白丝带,将她的手捧过来。刚刚看她拿着筷子的姿势很别扭,应该是疼的,所以他才去挖了些可以临时一用的草药,研磨了一会儿才出来。他将研磨好的草药抹在白丝带上,然后重新给她包起来,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琴断看着他,越发觉得这个书生傻气得不行。但莫名地,这回她没抽手。 她一边看着他认真地包扎,一边问:“你在这儿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给一个神智不清的大娘当牛做马,只为了还一饭之恩?这个傻书生……她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严实的手指,“你有多少这种白丝带?” 他依旧在笑,“很多,我娘便是做纺织生意的,她做这个做得尤其好,许多大夫用作丝布给病人包扎。” “你有爹娘?” “嗯……”他目光闪了闪,然后微微侧了侧头,“不过,都早逝了。” “因着疾病?” 他摇摇头,“我在隔壁的一个村子长大,村命们都做纺织生意,后来我上京赶考,回来后,全村的村民都死了。听说,是位做布匹垄断生意的老板雇来了人,大约是嫌村民们碍着了他的财路。” 琴断一直盯着徐生,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愤恨,仿佛在说他人的故事那般从容,让她分为疑惑,“你不恨么?” 他笑了笑,“我爹娘,希望我能好好活着,我不图为他们报仇雪恨,只盼老天善恶皆有报。” 琴断再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绝对是个傻子,还是个胆小如鼠的傻子。 ————————————————————————————————— 从那日后,琴断便候在陈家,天天等天天等,她也不是个勤快的人,通常一般知晓了目标的下落后,最喜欢干的事便是守株待兔,听闻这兔子要半个月撞一次树桩,她琢磨琢磨,也不算太久,便等着吧。 她既不下农,也不做女红,每日的活计,顶多是看陈家大娘端出了什么,她便帮着做做。晚上与徐生窝在稻草房,中间被落了一张被,把她隔得老远。 这点让琴断非常幽怨,倒不是多么想跟他亲近,但他这反应,仿佛他才是担心会被占了便宜的那个,这是有多嫌弃她? 徐生的日常起居,也简单,日出便上地,一般到了午时回来做饭,吃好后不休息便又上地里干活,接着便是快到日落才归家。晚上点着油灯看看书,就寝的时间不定。 别看徐生虽经风吹日晒,皮肤却白得出奇,琴断虽嘴上不说,实际心底嫉妒得很。 今天琴断帮着陈家大娘一起磨豆子,她力气较陈家大娘大些,家里也没驴子,便有她拉着磨转,而陈家大娘放豆子和水。 陈家大娘看着天边的云彩,一个劲儿感慨:“翠云,以前是大壮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你在这儿为他上心顾家,他却还出去吃喝嫖赌,着实是个混账。如今你也看到了,他改邪归正,既做农,又做饭,对我别提多有孝心,你就老老实实地跟他过,别再一生气就跑了啊。” 琴断没说话,只嗯嗯地敷衍两声。 “接下来的任务,你也知道,生个娃娃比什么都重要,你若给陈家生个男娃,那就是天大的功臣啦。” 琴断的身子打了个踉跄,然后无奈地继续推磨。她看了看日头,都过了午时许多,怎么徐生尚不回来?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觉得略微不安,跟陈家大娘说了一声,便往地里跑。结果这一去,才知道确实事出不妙。 几个高瘦的男人正围着徐生一人打,徐生倒在地上抱着头,看样子已经挨了好一会儿揍,早没了气力。 琴断跑到他们跟前,冷冷问了一句:“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听到有旁人说话,便惊得回过了头看向她,脸色皆是一阵惊艳不已。 村子里什么时候有这种国色天香? 徐生抬起眼,满脸的青紫,手上衣服上全是黑漆漆的一片污泥。他声音极虚弱地说:“你快走……他们是这儿的恶霸……”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有人发问:“你是她的娘子罢?” 琴断只看着他,眉间缓缓染了些戾气,“是又如何?” 他们摩挲着手掌朝琴断走过来,全是一片色眯眯的神情。 “哟,夫君受了欺负,娘子便想打抱不平了?” “快来,给大爷亲一个,这么上等的货色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真香,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淫词秽语接踵而至,琴断也习惯了这样的调戏,比这更过分的她也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她轻轻笑了笑,道:“想摸,便要付出点什么,你们有什么?” 徐生愣愣地看着她说此话时,近乎凛冽魅惑的眼神,心里猛地一沉。这样的轻浮的话,她也可以说得如此自然么……似乎与他人调情,她也能游刃有余…… 男人们跃跃欲试,双眼发亮,“自然是有什么,就给你什么。” “命呢?”琴断闪身跃到他们跟前,手掌夹着针,指尖起落间,他们便都直直地倒下去,然后四肢僵硬不能言语,只是拼命地发颤。 她走到徐生跟前,把他扶起来,“你怎么样?” 徐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琴断觉得他大概是被自己的手段吓到了,于是解释道:“我没有杀他们,只是封住了他们的穴道,你……” “不言秽语,不执淫词,你是一个姑娘家,竟不知矜持为何物么?” 琴断被他打断得莫名其妙,不过从他话中大约也明白了,他不是在意自己的身手,只是不满她不守妇人之德? 她突然觉得好笑,于是故意说:“习惯了。” 他果然生了气,直到回了家也没有与她说话。 陈家大娘也察觉出了气氛诡异,饭席上没吱声,大约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自己“儿子”生气,于是只好埋头吃饭,偶尔会用手肘碰一碰琴断,挤眉弄眼着求解。 琴断觉得他这副黑着脸的表情甚是可爱,便索性任他去,对陈家大娘的示意也装作没看见。 又过了两天,琴断不得不败下阵来,因为她真的深刻体会到了,你如果放任一个脾气倔强的牛怄气,他真的会把自己怄死的…… 于是今日早晨,在徐生收拾好东西上路后,琴断便跟了上去。然后大大方方地落坐于不远处的房屋顶上。他第一天只看了看她,也不跟她说话,第二天第三天,他开始有点不舒服了,看着她坐在高高的房顶上,他真想过去把她拉下来。 第四天,他终是忍无可忍了,拿着锄子走到她跟前,道:“下来。” 琴断笑了笑,“关心我?” 徐生抿着嘴,终于还是拧不过,然后松口道:“我关心你,你下来吧。” 她莫名欣然,纵身跳下来,但此时心口猛地一疼,她一时控制不好身子的重心,便倒在了徐生怀里,徐生紧紧抱着琴断的身子,正要开口教训,却发现她的脸色差得如同白纸。 琴断咬着下唇,捂着心口,额前起了整整一片冷汗,她的手紧紧握着徐生的手臂,白色的骨节以及腾动的青筋清晰可见。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她深深地喘气,“带我回去,我、我得……运功疗伤……” 徐生见状危急,二话不说便打着横将她抱起,赶回农舍后,他将她放在了炕上,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勉强打坐,陈家大娘见了也跟着进来,一直追问到底怎么了。 徐生也跟着问:“姑娘你好些了吗?需要小生帮忙吗?是不是还不舒服?需、需要水不?” 琴断正运功,耳边断断续续的都是他聒噪的声音,她皱着眉,费劲地嘱咐他一句:“住嘴。” 他愣了愣,然后闭上嘴,带着还一直在问怎么了怎么了的陈家大娘出了门。 徐生静静地在屋外等,直到听到一声噗嗤,他猛地才开门进去,发现琴断竟呕了一口血,嘴边还有鲜红的血迹流淌。他惊得不知所措,想开口却又怕影响到她。 琴断双手撑在身侧,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紧紧攥着拳,还不停地发颤,她依旧云淡风轻地问了那一句:“你是真关心我?” 徐生默了好半晌,才低低应道:“是……我真的关心你……你不要有事……” 琴断看着他的脸,一股莫名的暖意缓缓流进了周身。 她从小便被当作杀人的工具一般培养,所以从未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关心。她不愿自己双手占染血腥,故而只用银针暗器杀人。以为这样,就能自欺欺人,暗示自己还是个干净的人,还有资格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就算他对任何人,都关心备至,嘘寒问暖,她也不介意,因为她并不贪心,哪怕只能拥有一分一毫,她也觉得自己活着有价值。 “书生……再过不久,我便自由了……”她目光闪了闪,脸竟不自觉地晕红了些,“一旦我获得自由,你……” 徐生看着她,“什么?” 她深深地呼了口气,正要说出口的话却被屋外的喊声哽住。 “娘,我回来了——” 徐生一愣,低声喃喃了一句陈大壮。琴断喘了几口气,然后吃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她走到门前,见到一路往这儿跑来的男人时,回眼瞥了瞥屋里的徐生。 一种莫名的无可奈何,让她浑身无力。徐生这样一个眼里见不得血污的傻好人,会接受一个挂着天下第一杀手名号的女子么? 陈家大娘本在屋外挑谷子,见到陈大壮后,一怔,手里的谷子也跌出去不少。 陈大壮是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方脸小眼,肥头大耳。如今穿着料子极好的衣裳,手上还戴着硕大扎眼的白脂玉扳指,一副衣锦还乡的贵气模样。他走到陈家大娘跟前,笑嘻嘻地说道:“娘,儿子在赌场上总算走好运了!狠狠狠狠地赢了一把,把那景州县上最大的赌庄弄垮了台,这下可以带你去过好日子了!” 琴断腹诽,既然都得罪了人,便怪不得别人要雇杀手来将你灭口。 陈家大娘摸了摸陈大壮的脸,登时哭成了泪人,原本就模糊不清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但依着这手感和语调,她敢肯定这是她嫡嫡亲的儿子! “你这哪是好日子?”琴断胸口依旧有些疼,她咳了咳,“是好日子到了头了……” 陈家大娘这时意识才清醒过来,“你不是翠云,不是……你是谁?” 徐生觉得情势不对,便站出来为她解释:“大娘,她……” 琴断手一转,袖口的银针便拖了出来,银色的针身在日光下亮得耀眼。 徐生当下一怔,然后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姑娘……” 终究是要坦白的,罢了。 琴断没有看徐生,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如你所见,我是个杀手,是个嗜血如命的恶魔,他是我此生最后一个任务,只要我杀了他……我便自由了……” 徐生一时语塞,心如同被大鼓捶了一般。“为何……要杀人……好好活着,不好么?”自那日,他见了全村被屠的惨状后,便久久不能释怀,如同尖锐的荆棘,已在心底生了根,时时刻刻张扬舞爪。他好不容易把这些深深埋进了某个角落,如今它仿佛又破土而出,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不可能。” 她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了这一天,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陈家大娘被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吓到了,她感觉得出眼前的女人不简单,于是立马告饶,而陈大壮则无所谓得多,连连挑衅让琴断速速动手。 琴断的手指正发力,便听见身后的徐生喊道:“你放他一条生路,然后我们一起归隐山林!做一对不问世事的夫妻,如何?” 她只踟蹰了半晌,徐生便挡到了陈家大娘与陈大壮跟前,他诚恳地看着她,无畏无惧的清澈目光让她略微迟疑。 她心里苦笑,这样清清白白的人,要她每日与他四面相对,不是叫人自惭形秽么…… 徐生支支吾吾道:“……只要姑娘不嫌弃,我们便白首偕老。” 琴断正迟疑,便听见上方传来一阵扑扇而过的声音,她倏地抬头,果然,好几只云雕在四周的房顶上刚落了脚,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被监视着。 不行,不能放陈大壮走,若是放了他,只怕这辈子,都别图好过。她也许还能应付得来,但徐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我不能害你。” 琴断猛地眯了眯眼,手里的针正要飞出去,云雕尖锐的嗓音便开始环绕不断,大约是,连它们都察觉了她的不甘。她心里一阵躁乱,针出手时,速度便慢了下来,针飞出去的瞬间,她便心喊不好。 徐生钻了空,便拦在了他们面前,他的胸口中了针,疼得跪□来,疼痛之余他还连忙对陈家大娘和陈大壮摆手,让他们快逃。 琴断怔了,眼睁睁地看着陈家大娘与陈大壮消失在自己的眼界,他们一跑,云雕便又一阵叫喊,然后扑着翅膀飞走了。 她反应过来后连忙甩了几针,将云雕统统打下来。这下,她是真的叛变了…… 她跑到徐生跟前,轻轻在他背上一震,针便飞了出来,打在了他身后的树上,瞬间树干便生生碎裂做了几块。 徐生看得目瞪口呆,她是生气了吧…… “我不愿害你,你却这样害我。”她使的力道她最清楚,打进他身体里的针只用了不到三分的气力,顶多让他疼一疼。琴断将他扶起,口吻略略委屈,“我现在是有罪之身了。” 徐生不太理解这个罪名有多重,他忍着疼笑了笑,算是安慰,“嗯,如今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还。” 琴断无奈,“不用你还,我明日便回城请罪。” 他有些紧张,“那你会如何?” “大约,会成废人罢。”她已经往轻里说了,就是担心他过意不去。怎么可能只是废人如此简单?回了城必然是死路一条。她也不打算回了,流浪到哪儿便是哪儿吧,总之不能与他在一起了…… 他眉头皱得紧,然后猛地抓着她的手,诚恳道:“我说的归隐山林,不是随意说说的。” 她默了,只看着他。 见她不语,徐生不好意思了,但还是沉了口气道:“我一穷二白,姑娘莫嫌弃……” “……” 他们的手,如此一牵,便是两年…… 琴断抱着徐生的尸身,坐在两年后仓平村的坡头,望着远处渐渐埋进云朵里的夕阳,心里的落寞越来越盛,满上了心头,也满上了眼底,将眸子深处染出了一片赤色,直到一层水雾覆盖上去,才将那抹思绪浸得柔和了些。 她低头看了看他们十指交握的手,不由得动了动。 这只曾经很温暖的手,如今已经凉得如冬日里的雪,刺骨生疼。他的手上还有各种狰狞的伤口,恍如被时间停在某个绽开的瞬间。他手腕上被麻绳捆绑的勒痕更是触目惊心。 琴断轻轻抚了抚他苍白的脸,然后抱得更紧了些。 她已经许久许久未开口说话了,早就忘了该怎么发出正常的声音…… 罢了,夫妻总是连着心的,有些话不说出口,他也该感觉得出。 书生,下辈子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事想请假T T 因为下星期下下星期有非常恐怖的十科连考,属于每天考一科然后考到人干的那种……然后我可能不是很有时间码字,不过只要有时间我还是会码一些的,请大大们包涵OTZ PS:最近 抽得实在太厉害,我能送的积分都送了,回复的时候各种转啊转,所以回复得不及时的时候也请大家体谅一下……我知道 抽成这样,大家给我留言也很辛苦了,所以很感谢大家 给筒子们预报一下剧情走向,皇宫探秘大约是十章左右,接着就正式进入女主男主感情升温阶段,不过可能会有点虐T T但是一定是HE!请相信我!o( ̄ヘ ̄o#) 握拳! 50章 我的意识像被搅成了一片烂泥,于是我死不要脸地低低唤了声:“凤仙花……” 李公公眉眼一皱,“什么?” 我当即回过神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真是要不得,要是今后跟小凤仙提起,在宫里时我竟觉得一个老太监与他有些神似,他怕是要给我好看吧……但现在比较严重的是,我居然对着这个老太监喊了一声花名,在他耳里听来,必定是以为我把他比作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了,万一这老太监还有些血气方刚的心思,岂不怨死我? 我酝酿了下谎话,道:“公公,凤仙花的花苞干子合着枸杞下茶水,能壮阳。” 他脸一黑,遂转过身去,没再看我。 我心说糟了,看他反应必然还是生气的,难道那句话不合他意了? “公公……”我正打算撒个别的谎来圆一下尴尬的场子,奈何他不给我机会。 他声色俱厉地打断我,朝浣衣房抬了抬下巴,“进去。” 我乖乖应了声,便捏着衣角进了门,一转身,他已然没了踪影。我吓了一跳,甚至还走出去四下望了望,人怎的就眨眼睛没了? 我身后传来一句谭公公的喊声:“你这妮子,跑哪儿去了?竟到这个时辰才回!耽误了多少事!”我一惊,回过头时,他已提着个衣摆晃到了我跟前。 谭公公也是宫中老人,平日里受不少其他的太监欺侮,不过为人倒是和善。他看了看我空无一物的手,兰花指翘得极高地指着我,“你你你,叫你去景园宫取衣裳,你却空手而归!是不是到哪儿玩儿去了?你再迟一些回来,洒家都要上报了!”左右看了看后,他终于察觉了不对劲,“香菱呢?” 我不知道这事能不能告知于他,毕竟人心不古,我现在也不知能信谁。但我也清楚,这事若是败露,知情的人指不定要被怎么处理,毕竟是皇家妃子与人私通的大丑事,保不齐他们为了保住皇家颜面,会将所有知情的人灭口。 不告诉他,还能让他少牵涉一些是非,也能让降低一些我的危险。 “不知,从景园宫出来后,我便没见到她了,芳姑姑说她已回来了,公公没见么?” 谭公公狐疑地凝了凝眉,兀自念叨了句“景园宫”,接着神情一黯,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事了,你速速进去吧,晚饭刚开。” 我也没有做声,大概猜着,他已经估摸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刚走了一步,他便又喊住我,道:“今日这事,你且忘了吧,若他人问起香菱的下落,你便说不清楚,就说你今日一直在浣衣房,未出过门。” “……是。”走到了大厅门口,我还能听见他的叹息声。 “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家……” 浣衣房平日里虽然活计多,但好在作息正常。入了夜后,大家回屋的回屋,闲聊的闲聊,唯一令我觉得汗毛直立的是,居然真的没有人问我香菱去了哪儿。 仿佛她的失踪是理所当然,无需多疑的一般。 我坐在宫院里的竹椅秋千上,来回荡着,一抬头,便看见某个人头在浣衣房门边来回晃,我定睛瞧去,才发现那若隐若现的脑袋竟是笑笑的脑袋。 他也发现了我,然后朝我一个劲儿地招手,我讶然,谨慎地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小跑过去。 笑笑一把把我抓过去,脸色被月光照耀得极为惨白。 我一看,不妙。“我没钱,你要是赌输得只剩条亵裤也别来找我。” 他白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像在斥责我怎可如此诋毁他的节操。“我有正经事!”他拽着我到了一个稍暗的角落,认真道:“听说,那刺客已经被处死了!” 我一惊,脑子里浑然一片空白,“处死?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儿个,我之前买通过一个侍卫,才知道那刺客被关在了应元地宫里,但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下一步消息,于是昨夜秦初约潜进去,才偷听到那刺客已被悄悄处死了。” 悄悄……这词太过微妙,那刺客身份该是非常不寻常,不然怎至于悄悄? 我脚软得很,其实我不相信以他那般出神入化的身手,会落到那个境地。我以为我很镇静,但从笑笑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已经惊慌失措了。 笑笑拍拍我的肩,“你先别急,我们静候一段时间,说不定……那刺客不是首领呢?” 我点点头,看着笑笑提着太监的长衣摆从某个角落里钻走。 回到房里后,我心生忐忑,躺了好半晌也没个睡意,翻来覆去几回,惹得边上聊闲的宫女们忍不住问了我一句怎么了。过了不久,教管嬷嬷进了房来,将香菱的物什收拾了,施施然说香菱重新调回了景园宫,过上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让大家不要想念她。 我摸着手上的珐琅彩镯,觉得手心猛地起了一层细密的汗,那镯子几乎时刻提醒着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一定要活着出去。 我心下一定,便起了身,打定主意要去那个所谓的应龙地宫看一眼,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出门的时候,还有好心的宫女叫住我,说要宵禁了,让我别乱跑。 宵禁倒不是什么大事,难为的是,那找到那地宫。还好浣衣房离后宫正院不远,绕过去寻秦初约带我去,也不失为一个打算。 夜里落了些雨,地上积了片片低水洼,印在月光下亮得晃眼。我跑得急,溅起来的水滴弄污了裤脚。不过一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我淋得狼狈,才绕过了一个长廊,便听见宫里响起了正式宵禁的铜锣响。我抹了抹额头的水,倚在红墙边,歇息一会儿后,正打算继续走,肩膀便被人用力拍了拍。 我回头一看,吓得连退几步,差点摔在水洼里。是夜里巡逻的侍卫,摸着刀看着我,面目肃然,还及时地拎住了我的衣领。 他大爷啊! 于是自然而然地,我被抓到了刑司讯问。 我被他们逼着跪在地上,身上的雨滴落了一地,狼狈至极。本以为刚过了宵禁时分,就算有巡逻也不该那么快就巡到这块儿,谁知还来不及躲就被逮了正着,他大爷的真是流年不利。 那侍卫几个抱着臂看我,十分不解。 老侍卫长瞄了瞄我的腰牌,无奈地叹着气,“如花姑娘,最近宫里闹刺客,夜禁森严,入夜后休得外行是规矩,岂可明知故犯?再说,这夜深露重,万一巡逻的侍卫将你当做刺客,一刀下去你可就冤死了。” 我埋着头,正斟酌措辞,便又听得他说:“罢了罢了,见你是新人不懂许多,也不计较了,你速速回去吧。” “……是,谢大人宽恕……”我正要站起来,身后便响起了个沉稳的脚步声。 “怎可不计较?” 善公公? 老侍卫长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方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他赶紧迎过去,走时还回头给了几个侍卫一个眼神,几个侍卫见状连忙将我挡在身后。 “有失远迎啊,善公公这么晚了还来刑司,是有何事?” 我探头去看了看,却被边边的侍卫摁了回去。 他恶声恶气对我道:“被善公公逮到,你就死路一条了!躲好!” “可是……” “嘘!进去!”说着又把我复又探出去脑袋推了回去。 夸张吧,下午的时候,我也没觉得他凶神恶煞啊。再说……他不是已经发现我了么?还躲什么? 善公公的声音格外冷冽,“别藏了,出来。” 侍卫门左右对视一眼,再看了看老侍卫长,见老侍卫长也无能为力,他们只好让开。一下子没了遮挡,我就暴露在了善公公的目光下,见了我,他眼倏地一沉,我便三魂去了七魄,吓得连忙道:“奴婢知错了!” 善公公的手窝在袖口里,走过来俯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侍卫长是打算包庇?” 老侍卫长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应道:“那什么……她也是初犯,我便没想着惊动您老人家走一趟。” 善公公收了视线,“十个……”他话一出,众人便倒吸了口气,连我都禁不住瞥了眼一旁的刑具,无论是铁钩鞭子还是木头大棍,十个我决计要去半条命! 他闭了闭眼,“十个手板。”说完便坐到一边去,“打。” 老侍卫长很震惊,缓了大半晌才回神,然后对候命的太监们匆匆命道:“快打快打,十个手板!”那语气像是生怕善公公改了主意。 我松了口气,迷迷糊糊地挨了十个手板,这惩罚说轻不轻,说重更是无从说起,不过倒是真疼,打得我一片大红大紫。 我站起来的时候,还听见行刑的太监嘟哝着:“善公公改恶从善了?这也太仁慈了。” 仁慈……不过是闯了宵禁,难不成打死我啊!嘁。 善公公老人家监督完了刑罚,心情似乎还没好,起身甩了甩袖子,然后走向门口,临离开时回头对我喊了句:“过来。” 我“哦”了一声,一路小跑过去。身后老侍卫长的话让我不禁一个踉跄差点爬了地。 他道:“这丫头是善公公认的干女儿?怪不得这般无视规矩啊。” 作者有话要说:抽空写了一章!总共考完了三科,昨天考完太蛋疼,像我这种没有胆量作弊的人又是学渣的人,注定要湮没在一群挂科大军里咩!!!! 求安慰!T T 下一章更新时间也没个定数,不过我尽量写吧 PS:有木有觉得!某个公公很有爱!很有爱!剧透完毕( ﹁ ﹁ ) ~→ 51章 跟着善公公出去后,我有些忐忑不安,捏着发红的手心不敢说话。他走了没几步便停下来看我,声音冰冷得令人宛如置身地窖。 “为何半夜于宫内行走?” 我灰心丧气地答:“奴婢知错了……” “为何?” 见他逼问得紧,眼神还带着凌厉,让我油然生了一种即使撒谎也会被识破的感觉。于是我老实道:“……想去找个朋友。”后来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吧,“叙旧去的……” 他的眼神明显是在鄙视我的智商,说的话更是如此。“叙旧?非要闯个宵禁去?” “白日里都在忙浣衣房的杂事,寻不得机会。”我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委屈劲儿,也没顾妥不妥当,便摊开了手把水泡都亮出来给他看,垂首抱怨道:“奴婢没说谎……” 原本香菱与我差不多时候入的浣衣房,老人搬着架子欺负新人是惯来的传统,许多宫房的衣裳老宫女们都往我们二人那儿塞,如今她被无声无息地害了,只余我一人,还是得洗那些衣裳做那些活,受那些气,不见少一星半点,所以今日我洗了一下午的衣裳都仅完成了一半不到。 还是他大爷的糟心。 他轻瞟了眼我的手,皱了皱眉,然后迅速收了视线,脸色居然比之前温和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些无奈。 “下不为例。”善公公朝一条宫廊使了个眼色,“从这儿走,直走大约百米就到浣衣房。” 我望了一眼,呆呆应了声“哦”,他似不放心般再次嘱咐我:“直走,不拐,听清楚了?” 我抽了抽嘴角,猛然感觉他的口吻相当熟悉,于是自然而然地接道:“是是是,直走还能走丢啊,啰嗦……”他也没在意,仍是十分忧愁的模样,看得我一阵暴怒,又不敢表形于色。 简直在侮辱我的智商! 我大步昂扬地走了几步,僵硬地回头说了声谢谢公公。他却仍旧皱眉催我走,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诚挚的谢意。 他虽不苟言笑,但我清楚,这公公心地挺好。上回他从陌鸢手中将我救下,虽是无意,我也感激,这回我闯了宫规他也未施重罚,让我心里一下子松怠了许多,对他的感觉便亲切了些。 我想着应该拿点什么东西谢他这番人情,却左右摸不出什么,结果摸到了手上冰凉凉的珐琅镯子,那些不好的回忆又上了心头。 我看了看善公公,思量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公公,你知不知道……宫中刺客的事?” 他眉头更紧了,过了许久才答:“刺客已处死。”他顿了顿,然后叹气提醒我:“问此事,乃死罪,休得再提。” 若他后来那句不补上,我下一句真要问那刺客长什么样了……但终日打听不到小凤仙的消息,实在让人寝食难安,万一他真是刺客,真死了,那我要怎么办? 我真是没事给自己找罪受,进什么宫?如今查不到有用的消息,还日日为自己的小命担惊受怕,完全是得不偿失。 他见我不语,也没如刚刚那般催促,反而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是不甘心,“可是……” 话的小半出了口,刑司里的众侍卫们便出来了,头先几个出来的望了我们一眼,眼神带着狐疑,然后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说了什么话。 善公公咳了咳,连忙对着我教训,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听得我一阵瞠目结舌。“夜半三更,就算你们管事公公有事交代你去办,难道不能赶早?即使你想讨他欢心也不能犯规矩!怎的如此鲁莽?平日里女红也不好好学,哪有点女儿家的正经样子,洒家最看不得女子不好好安分守己,你看那最近处死的女刺客,若是正经女子怎会飞檐走壁惹人看笑……” 他的话倒让看热闹的人没了兴致,老侍卫长出来,见我受训,也只是摇了摇头,赶忙把侍卫几个踹去巡逻了,看表情似乎在对我说保重。 我顾不得这些,只听到善公公话里说了句女刺客……女的?那就不是小凤仙?我登时松了好大一口气,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整个人飘飘然起来,见善公公没有停口的意思,我赶紧上前,讨好地握住他的衣袖,笑眯眯道:“奴婢知公公句句为奴婢着想!奴婢一定改!公公今天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愿公公福体安康寿比天齐!”我想了想,又接着道:“那什么五百岁五百岁五百五百岁……” 万岁给皇帝,千岁给皇帝媳妇,那折中一下说个五百岁总可以了吧。 善公公看了看我的手,抬眼时眼底的光看得我瞬间发了愣。怎么就总觉得他跟小凤仙在某种瞬间有微妙的相似…… 大概就是这样的眼神,对我又无奈又鄙夷的眼神,但看进深处,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情愫……至于是什么情愫,我也不甚明白,总之不太一样便是了。 他望了眼身后的远去的侍卫们,“快走。” 我朝他指给我的方向跑了几步,想了想,回了头问他:“公公可有侍奉终老的人选了?如果不嫌弃,认我做干女儿吧!我肯定孝顺。” 善公公脸黑了一半。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 没过几天,到了举宫大庆的日子——和颜贵妃生辰。 孝明皇帝为了庆此佳事,大摆筵席。将空置了许久的祭天大台清丽出来做了临时的场子。对此我十分不解,那台子据闻是先帝们用来祭天求雨专门供奉神佛的,有时还会借着灵气,给仙去的一些朝廷重官或是地位品行高尚的人做祝祷。而孝明皇帝登基后,就大肆打压神鬼之说,这台子便弃用多年。如今却拿来庆生,简直是招惹晦气。 因筵席盛大,上面调派了许多宫苑的宫女太监们去打下手。比较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浣衣房中,就我被调了出去。 众多官员来贺,地方中央齐聚一堂,好不热闹。于是贺宴上的马屁都快把我熏糊了。而全场最惹人注目的,自然当属青珏公主及当今驸马加护国大将军陌鸢。 金童玉女,一对璧人,惹得众官家小姐们频频掩面遮羡艳。 我也悄悄瞅了一眼,嘁,哪有和玉娘站在一起的时候搭呢?一群没眼力的。 端上了菜后,我便在一边候着,目光随意一晃,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秦初约。 她脸上点了许多斑驳的麻斑,遮了不少姿色。我连忙跑过去拉住她,她见到我也是一愣,然后将我扯到一边。 “你来做什么?” “我被调来帮忙呀。” “我看过名簿,没有浣衣房的人。” 我一怔,不可能吧……“是管事谭公公告诉我的,应该不会错的……” 她还是不放心,左右看了看,“现在还不知道阿首的计划,也没有他的行踪消息,若是和颜贵妃发现了你,可能会误事。” 她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我似乎还没把从善公公那儿得到的消息告诉她。“那个刺客不是他,是个女人,所以肯定不是他!” “这事宫里禁言了,谁告诉你的?可靠么?” “可靠啊,绝对可靠,是善公公无意中透露的。” 秦初约一顿,然后将目光转向正在不远处安排事务的善公公身上,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句:“浣衣房只有你一人接了通知……” “……怎么了?” 我拿手在她跟前晃了晃,下一刻就被个姑姑抓过去干活了。 筵席开始的时候,我被安排站在左侧中间的位置,负责给我面前的五张桌子端酒撤菜。听了秦初约的话,我也觉得不甚妥当,如今被安排的位置还特显眼。于是我与姑姑提过要换到角落去,却被她骂了个灰头土脸。 罢了罢了,反正和颜贵妃也不一定看得见我。 孝明皇帝与和颜贵妃一同出来的时候,那身打扮几乎要晃瞎了所有人的眼睛。众人皆朝拜的时候,我跪在地上却一阵恍惚。 这就是她要的生活啊……穿金戴银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眼里的她,依旧带着一身的云烟,恍如染了光晕,袅袅娜娜的。如此一个耀眼如华,雍容美艳的女人,打死我都不信,我的身上,有她一半的血。 大概是,我爹爹太丑了? 我正想着,和颜贵妃便突然崴了一下,一旁的善公公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了,于是很莫名地,她的方向便正对了我。非常不美妙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她的眼睛一抬,准确地抓住了我。 我窘迫地赶紧低了头,转眼的时候瞟到了秦初约,她站在我对面,身子微微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和颜贵妃,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 而和颜贵妃很快从我身上收回了视线,笑着拍了拍善公公的手,说了句话。善公公便欠着身子退下了。 孝明皇帝长得也算风度翩翩,看起来完全不像顽固不化的样子。但听说对于禁神佛这事,已经不知道多少官员上了折子,他还是巍然不动,倒也是个奇葩。 洋洋洒洒的漂亮话,皇帝,官员,和颜贵妃,以及各个来祝贺的妃嫔们都说了个遍,然后筵席便开始了。 我本来还有心思搜寻一下,看有没有小凤仙隐匿于此的痕迹,结果事实证明我天生没有这种敏锐的观察力,眼睛都瞪得发涩,溢了一层泪,也没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太打击人了。 我抹了抹眼睛,上去给一个醉醺醺的官二代斟酒。这官二代姓肖,只听周围来奉酒的人喊他一声肖大公子,大约是哪家公侯的长子,一脸的肥腻,额间黑云缭绕,一看就是个纵欲过度的纨绔货。 正斟着酒,谁知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然后眯着眼看过来。 “哟,你是哪家的妹妹?长得清清秀秀,哭起来我见犹怜的,受谁欺负了?快给爷唱个小曲儿!爷高兴了给你报仇去。” 我抽了抽手,发现抽不回来,旁边路过的小太监也不知帮我一把,一副“哎哟勾搭上了个金主,乌鸦要变凤凰”了的神情,恨不得糊他一脸屎! “肖公子请自重!” 他眼睛刻意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看得我一阵恶寒。 “连我的名字都打听好了,原来是另有所图来接近我的?”说完他便要将我扯过去。 我着急之下,想找人求助,偏巧秦初约不在,然后又一转眼,便见到了不远处看着我们拉拉扯扯的陌鸢。 他直勾勾地看着,也不来救一救场子,完全看好戏的架势,但是眼神里那股深黯我又不懂了。 而下一瞬,一把刀猛地飞到了肖公子所在的桌子前,尖端深深没进了红木里,刀柄还在来回摇晃,发出噔噔的声音,而露在外头的刃,稳稳地架在了肖公子的手指缝间,只差一毫厘,便要剁掉他的手指。 我和肖公子皆是一怔,我回神地快,立刻从他的钳制中脱了身。 他吓得满脸煞白,周围的人的眼神也都往这边飘来。 过了半晌,陌鸢冷冽的声音遥遥地从不远处传来,他倚坐在大长椅子上,端着酒的模样好是风流,眼底的凌厉却如同这眼前的刀锋。 “得罪,公主许久未见陌某练手,陌某也技痒难耐,奈何酒醉力道把握不住,肖公子尚好?”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更新啊!5号考完,昨天本来想更新,但是前天晚上几乎没睡,考完回来补眠已过了码字的时间……所以很抱歉啊! PS:谢谢亲爱的LX编辑!洒家一定好好努力!以后固定写古言!除非有好的特别想写的现言题材!!!!!跟亲爱的BB一起奔小康! 求鼓励求支持! 52章 我握着自己的手腕,还有些惊魂未定,看这情况,我是被陌渣救了? 肖公子原本意识有些浑噩,如今被这亮晃晃的刀吓得醒了七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登时怒了。 毕竟陌鸢让他当众出了丑,这席上都是些达官人士,这相当于把他的脸狠狠地碾压了一把。他正要发作,遥遥看清挑衅之人乃陌鸢后,脸色一变,站起来鞠着躬道:“哎呀,原来是陌大驸马,怪不得这身手如此了得,只是这招呼打得有些隆重,鄙人实在消受不起啊。” 青珏公主正与和颜说着话,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却也只是淡淡地瞟了瞟,便回过头了,似乎丝毫没认出我来。 相较之下,和颜贵妃的目光反而更耐人寻味些,她眉眼微动,有意无意地掠过我身上,然后喊来了善公公,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陌鸢走过来,蹬地一下把刀拔了出来,晃过肖公子脖颈前时刻意一个不稳,晃了一下,肖公子顿时吓得冷汗横流。 陌鸢的眼微醺得迷离,挑了挑眉,“抱歉,可是吓到肖公子了?” “哪里哪里!”肖公子退了几步,避之不及的模样看得我一下子没忍住,很放肆地笑了,下一瞬便受了肖公子狠狠一瞪,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糟了,他面子本就挂不住,如今定要拿我这个小宫女开涮。 果不其然,他刻意地打哈哈道:“陌大人来的时机如此恰好,鄙人几乎快以为这小宫女与您有什么私交了,不过陌大人与公主新婚燕尔,自然是看不上别的莺莺燕燕的,您说对吧?” 陌鸢皱起眉。 人多口杂,我也清楚,就算他真的有心帮我脱困,也应该找不到好的说辞,毕竟青珏公主尚在场,以青珏公主对陌鸢死心塌地,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他身上的黏腻,就算此时她装得多么浑不在意,也必然有眼线盯着陌鸢的一举一动。 “肖公子说笑了。” “既然这小宫女与您没什么私交,肖某便放心了,方才她给鄙人斟酒时污了衣袖,行事粗心鲁莽,鄙人必须要让她长长教训。” 肖公子摆起了脸,一扫刚刚的颓废,对我严肃道:“你是哪个宫房的?叫什么名!” 我真想在他那张大脸上使劲儿踩几脚,本来长得就如同一张大饼上随便甩了几颗葱,撒起谎的时候,这张饼简直就像掉进了臭水沟。 我憋了口气,“奴婢如花,在……” “在齐月宫。” 我一怔,抬头看向前面。 善公公笼着袖子端站在远处,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宫女太监,这架势,这气场真是让人不禁抖三抖。 都说在整个朝野中品级不是最重要的评定标准,谁在圣上,抑或圣上的红人耳边能吹口风,那才是真绝色。而正因着善公公的舌头舔遍了圣上以及各个宠妃们的脚丫子,所以别看他虽是个副总管太监,但他才是整个宦官金字塔中的尖尖。甚至连不少朝廷重官都得好声好气地给他几分脸色。 笑笑窝在善公公后头,给了使了个眼色,我看不明白,连连皱眉。他的眉毛动来动去,还时不时地朝善公公瞥。我琢磨不明白…… 肖公子眼睛一睁,问我:“你是齐月宫的?” 齐月宫是和颜贵妃所在的宫苑,我哪能沾上边,不过想到方才和颜贵妃伏在善公公耳边说了什么,我便大致明白了些。 善公公直接朝我喊:“贵妃娘娘命你去前席伺候她,平时你毛手毛脚自家人担待着些便罢,省得给各位王公大人们添堵。” 肖公子一听,看我的眼神立刻转了好几个弯。陌鸢朝和颜贵妃看了一眼,表情更是不言而喻的狐疑。 我也怔,善公公这话,不是摆明了说我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小红人么? 善公公见我不动,压了眉,“还愣着做什么?去。” 我应了声是,便朝和颜贵妃那桌最大的席子挪去。现在我的脚如同被千金的铅石栓住了一般,寸步难移。这样近距离地在我所谓的娘亲身边服侍,而且还是以下人和主子的身份,这种心理建设,我本以为容易,原来做起来那么艰难。 和颜贵妃没有看我,与青珏公主不知说了什么笑得欢快,两人母女情浓的模样看得我百般不适。我站在一边愣愣看着,旁边的宫女看不过去了,推了推我,示意我撤菜。 我上前端菜盘时,青珏公主似乎说到了什么兴致之处,比划了一把,碰到了我的手,菜盘便哗地一下从手中滑落,菜汁洒出来,溅了周围的人一身,盘子跌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青珏公主气得跳了起来,大骂了一句“贱婢”,然后天雷地火地甩了我一耳光。 她那怪力乱神的力道,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硬生生摔了下去。她的手指甲纤长,划在我脸上落了四道鲜明的血痕。我的手恰好抵在瓷碎片上,血从我手心流出来,在地上散开了好几处血迹。 一边的宫女被这情景吓得满脸煞白,指着我喊:“血啊!” 青珏公主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里面嵌着我的血肉,她微蹙着眉,念叨了句:“好脏。” 和颜贵妃横起了眼,厉声对青珏公主教训道:“成何体统!教训宫女岂能不分场合?下手还如此之重!” 青珏公主扑到皇帝怀里,不满地哼哼:“父皇……” 皇帝笑起来,“小事小事,不过珏儿这乖张性子,是该收敛,都出阁了,在外终是要注意些分寸。来人快扶那宫女起来,看看伤到哪儿了好上药,记得下次做事上心些。” 糟糕!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上面的伤痕已经愈合了,脸上伤口处的皮肉丝丝粘合的感觉十分清晰。如若被他们见了,一定以为我是妖物之流,指不定下场会如何! 我连忙跪起来,埋头道:“奴婢该死,行事不慎,主子教训奴婢天经地义,奴婢不敢有怨言,公主心存袒护,下手轻……奴婢并未受伤……” 皇帝又道:“你若未受伤,地上的血迹从何而来?孤赦了你的罪,起来。” 一边的宫女上来扶我,硬是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还在我耳边叨咕:“别犟了,跟公主置什么气?公主手上都染了你的血,还说没事?” 我紧紧攥着手心,头也埋得极低,但怕什么来什么,皇帝见我如此,又催我抬头伸手。一旁的宫女也没了耐心,直接把我的手摊了开来。众人看了后皆是一阵默然,还有人嘟哝道:“咦?没有伤口,那地上的血到底是谁的?” 我正不知所措,和颜贵妃便站到我跟前,开了口。 “禀皇上,臣妾先前让她去了趟御药房,取藏红花水,估摸着应该是药洒了出来罢。” 皇帝一听,立刻紧张起来,“要藏红花水做甚?爱妃可是伤着了?” 和颜贵妃笑了笑,“无甚大碍,前日在探香园里崴了脚,臣妾担心自己的脚伤误了皇上为臣妾生辰所做的精心安排,也不敢惊动太医院,便用藏红花敷一敷,现在已然痊愈了。” “好端端的,去那废园子做什么?” “是景园宫的宫女香菱传的话,说是主子请臣妾去一趟。不过……”和颜贵妃的表情淡然,但至此顿了顿,微微阖了阖眼,看起来极为惹人垂怜。“臣妾看是芸妹妹相邀,心想着大约是有要紧事罢,不过那日在那儿等了许久芸妹妹也未赴约,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忘了。但那园子也甚是奇异,皇上还是尽早将园子封了好,那日臣妾……总能闻到些奇怪的声音,正是因着心里害怕,情急奔走之时才崴了脚。” 我觉得心头一热,不由得怀疑,和颜贵妃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说前日里崴了脚,还是香菱跑的通传,那根本不可能,那时香菱早已被害。而且她直指探香园,若不是香菱真的阴魂不散想通过和颜贵妃来为自己沉冤得雪,那么这一切,便是和颜贵妃胡诌…… 皇帝素来不信神鬼之说,不过看得出他对和颜贵妃极好,所以也不恼,只叫了善公公问:“那园子不是早就封了?” 善公公老实答:“那园子频频闹出流言,使得人心惶惶,半年前便封了,至于后来如何,确实是奴才失察,今日奴才便再安排人前去收拾收拾。但……”他扬起眼,瞥向和颜贵妃,“香菱早在月初时便遣去了浣衣房,据闻后来又重回了景园宫,不过香菱一直未亲自到奴才处报备,奴才虽多次前往景园宫确认,但每每都见不到香菱,所以算起来,香菱现在算是下落不明,如今听贵妃娘娘所言,她大概的确在景园宫做事,奴才这便放心了。” 和颜贵妃点点头,“香菱倒是个机灵的丫头,可惜已被芸妹妹要去做了心腹,臣妾倒是妒忌得很。” 皇帝哈哈一笑,“心腹也不见得好,什么丢脸面的事心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和颜贵妃也跟着掩嘴莞尔。我抬头看着她的表情,总觉得她在引导皇帝往某个方向上思虑,难不成她有什么计划? 我正走神,安静了许久的青珏公主指着我叫出来。 “这宫女绝对不正常!我明明划伤了她的脸,指甲里还有她的血,她怎么一点受了伤的痕迹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窝窝窝回来啦啦啦 然后恢复更新啦~尽量日更哟哟哟~~~~好像把宫廷篇写得有点长…… 大概下一章某人的真面目就揭开了!o( ̄ヘ ̄o#) 握拳! 不要霸王我咩,我是好孩子,一考完立刻码字,只是昨晚太累了T T求虎摸 53章 “这宫女绝对不正常!我明明划伤了她的脸,她怎么一点受了伤的痕迹都没有?” 我吓得心惊,笑笑一直跟在善公公身后,此时也颇为紧张地看着我,继续挤眉弄眼。 他这副模样实在让我暴躁,他挤了半天的眼睛到底想说什么?我忍不住朝他扯了个十分具有威胁性的表情,总之拧着鼻子和嘴,大概很惊悚,我的初衷只是想让那烦人的家伙把面部表情收拾好,谁知我刚摆好鼻子嘴巴的位置,善公公便朝我瞥了过来…… 他略略一怔,眼角抽起来,然后速速收了视线。 我脸一僵,立刻痛苦不可自抑。果然自作孽不可活,我欺软怕硬是恶习,总算得了个现世报…… 和颜贵妃像打定了主意要站在我这边,于是坚持说青珏公主在胡闹。 青珏公主吵了几回,终于在陌鸢的劝告下安分下来,而且是十分乖巧地安分下来。看得我胃里一阵风起云涌。 皇帝也不是个爱折腾的,没计较太多,摆了摆手让我把盘子收拾了,然后仔细伺候着。 后来,直到宴会结束,都一直风平浪静。比较危险的是,青珏公主经过我身侧时留了好几眼,似乎还嘟哝了几句“好眼熟”。 因为犯了事,许多收拾的活都被交到了我手上。收拾的空档,谭公公特地来告诉我说,已经有人去浣衣房通报过了,说是今晚让我直接到齐月宫报到,不用再回浣衣房受苦了。 我不解,在齐月宫当差竟是个好差事? 谭公公连连敲我脑袋,说在后宫中,跟了和颜贵妃就意味着吃香喝辣,只是和颜贵妃的宫女太监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没有一个是从掌管太监手里过的人,所以别的宫房的宫女太监们,若想调遣过去,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听他一言,我才了然,哦,这大约的确是个不错的活头。然后砸吧砸吧嘴说了句谢谢公公。他倒是对我百般不放心,还教了我许多与人为善,收敛锋芒的做人标准,综合起来,就是做个任人欺负的包子,像个驴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然后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驴着驴着,你就发达了。 我问什么时候就发达了,他诚恳地答,待你从一个新人混到了老人,而且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你就发达了。 听得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在了他脸上。 这宫里处处是吃人染血的地方,我还以为离了浣衣房能清静些,岂料就算我再兜转,也仅仅是从一个吃人的地方移动到了另一个吃人的地方…… 不行,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过小凤仙的下落还没个准,也让人忧心……说来说去都怪他,好歹给我捎个信吧,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那么久,难道他一点都不挂念我么…… 嘁,负心汉…… 终于把这偌大的祭天台擦拭一遍后,我的活便结束了。 要去齐月宫报到,我也得回一趟浣衣房收拾细软,就是天黑得差不多了,去浣衣房的路又偏僻,我独自一人走着多少有些害怕。 听谭公公说,只要顺着青阳横廊往北斗星辰的方向看,便可以顺利回浣衣房了。我仰着头望了好久,才找到方向,结果下一瞬,便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鹰啸,接着我的头顶迅速地飞过了一只云雕,我好奇地顺着它的方向追着看,它似乎落在了个离我不远的地方。 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凤鸣孤城的报信云雕,那么它降落的地方,就必然是小凤仙所在吧。 我豁然开朗,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是这样吧…… 我顺着云雕的方向跑,七拐八弯地进了一处荷花塘园,但寻了一圈也没看见哪儿有它的踪迹。奇怪了……明明就在附近…… 本想学云雕的叫声跟它来个和鸣,奈何扯着嗓子吼了半晌也学不出三分样子了,我索性放弃,将就着按着农人们哄鸡禽的声音叫道:“咕咕咕。” 谁知没喊几声,我一转身,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然后扯进了荷塘边的假山洞口里。 外头还有月光能分辨些物什,进了山洞便是一片漆漆的黑暗。我心下害怕,便挣扎了几下,眼前人的气息很陌生,还带着难闻的酒气,熏得我一阵干呕不止。 “小妮,这回被我逮着了……” 我一听,顿觉浑身冰凉。 这是那个流氓肖公子的声音!他想做什么? 我不安地动来动去,慢慢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不稳起来,他猛地搂住我的腰,在我耳后深深吸了一口。 “真是个撩人的妖精,你这么扭动身子,是太急了?” 他说着说着,便开始动手动脚,手在我腿间摩挲了几回,都没有伸进衣服里去。明显是在逗弄我,而且听他的呼吸,便知道他兴奋至极,只是觉得这很有趣。 不要……不要……好脏…… 我拼命地推搡他,嘴里呜呜地说不出话,他捂得太紧,我连喘气都费劲得不行,我眼角蓄了一堆泪,落下来砸到了他的手,他便停了手中的动作,然后咯咯地发出了诡谲的笑声。 “啧啧啧,哭?为什么哭?我会对你好好的,让你过一个难忘的夜晚,哎呀,我是不是把你捂得太紧了,可别死了啊,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忽然松开了我的嘴,我逮着机会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大喊:“救命——” 肖公子低笑一声又捂住了我的嘴,拽着我的头发往后摁,身子无比恶心地在我身上磨蹭。 “那个陌鸢,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与他若是没半分关系,他会为你出头?呵呵,看起来,你应该与他苟合良久了吧?他对你如此怜惜,必然是有理由的,看你长得顶多算个清秀,难不成是床上的功夫好?要不要和我试试?” 我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嘴里呜呜地说着:“求你……别这样……” 他正笑着,伸手抚在我的小腹前,缓缓解了腰带。 我绝望地喘着气,哭得没了力气,他看我这副可怜巴巴的神色越发来了兴致,动作也逐渐粗鲁起来,而猛然间,一道光从他身后闪过,我本以为是错觉,但他却忽地停了手上的动作,连呼吸也没了声音。 他颤抖着问了一句:“谁、谁?是谁!” 空气中传来一声冷冽的警告:“放开她。” 肖公子被吓得不轻,立刻松开了我,我只听他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大侠饶命”便被一道雪白的缎子缠住了腰身,然后扯出了洞外。 我跟前没了人压制,气一散,我便倚着洞壁倒下去,没滑下去多少,就被人一把环住,然后收进了另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嗅着怀里那人清凉的气味,忍了好半晌的眼泪,终于决了堤,我本想嚎啕大哭,但也知不能引来别人,只要一直抽噎着掉泪。 “混蛋……混蛋……你干脆一直消失好了,别出现好了,白白让我牵挂了那么些日子,混蛋……” 小凤仙去死吧去死吧…… 这话本来到了口边,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要他死,以我这般深明大义的性子,终究是不忍啊…… 小凤仙在我头顶叹气,手臂紧了紧,口吻渗着深深的无奈,“嗯,怪我。” “当然怪你!难道怪我!” 我仰起头,因为光线暗得令人发指,我看不清他的容貌,我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直到摸到他眼边细微的疤痕,我才放了心。 他帮我抹了泪,与我抵着额头,轻轻蹭了蹭,“你进了宫,我便要保你周全,很累,懂么?” 我气得捶他,“谁要你保护?我自带福相,自有贵人!” 他笑起来,气息喷在我脸颊边,让我好一阵激动…… “善公公?” 我眼一亮,“他是不是你眼线?我就说,一个副总管怎么对我那么好……” 他的手落在我的脖颈上,轻轻一捧,我的头便仰得高了些,他轻轻吻了吻我的唇,“我就是善公公。” 我惊得推开他,鼓着气大声骂:“你这个骗子!”骂完觉得不过瘾,思虑了一会儿,又道:“你这个坏胚戏子!你明明在我身边,还无视我,还装作不认识我,还、还……还打我板子!” 他捏了捏我的手心,“嗯,怪我。” 我鼓了一会儿气,终是败下阵来。他这副模样,我根本气不起来。我埋在他怀里,声音低到了喉咙里。 “我刚刚很害怕……万一我被人侮辱了,你会不会嫌弃我了……” 他正要说话,洞外便传来了秦初约的声音: “抱歉打扰一下,这个男的,怎么处理?” 小凤仙顿了顿,身上冷冽的气息瞬间张扬起来。 “杀了。” 秦初约像笑了,然后无奈应道:“遵命。”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你生气了?” 他默了默,摸着我的脸,语调淡然,“到了齐月宫,和颜必然会对你好,但她不会与你相认,所以……别难过。” 我僵硬地笑了笑,佯装无所谓,“嗯……我不难过,别担心……”我其实很想说些什么来让这气氛稍稍转晴,但想了好久,终是寻不到一丝好的话口,看来这话题,始终不太适合我啊…… “无妨,不久后,一切便会结束。”小凤仙道:“回去后,便成亲。” 我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我在天河放灯时许的愿望……登时觉得有些讽刺,我最近是现世报都齐刷刷来了么?我那时诅咒给他的那些话,除了一句“祝他日后不能脚踏两条船”对我有利,剩下的一条我都不喜欢! 我暗暗打定主意,回凤鸣孤城前,我定然要把当初放的灯寻回来…… 然后毁尸灭迹……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成功奔入裸更的行列了……OTZ 所以有什么错别字大家要积极指出啊~挨个嘴嘴 54章 待我回了浣衣房,收拾好东西,再慢腾腾地挪到齐月宫时,已快接近宵禁。 意料之中的是,齐月宫没人接待,大概是因为等得不耐烦了罢。 我撇撇嘴,抱着包袱转了转,直接往宫苑后面的厢房走,但是方向感差真不是我的错,绕来绕去,仍是一头雾水。这宫苑里唯一亮着灯的,是个东边长廊里的小屋子,时辰晚了,我也不敢做声,只想着大约有什么勤劳的宫女在里头做事,能抓出个人来问问也好过无头苍蝇一般瞎转。 透着薄薄的窗棂纸,我大概分辨得出里面坐了个女子,于是敲了敲,低声喊:“姐姐,我是新来的宫女……能不能问问管事的姑姑或者公公是哪位?” 里面默了许久,然后传来一句:“你叫什么?” “如花。” “沈如花?” 我愣了愣,正要答是,门便吱呀呀地开了,见了开门的人后,我便哑然了。 和颜贵妃站在门前,去了一身华贵的饰物和锦衣后,看着格外亲切温柔,而且完全看不出已然年过不惑。她低低地挽了个髻,一身雪白的底衣外罩了个轻薄的鹅黄色披风,身子竟显得如此瘦弱。 我用眼角瞥了瞥屋内,这里居然是间书房,大大小小的书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典簿,简朴的红木桌边立了两盏香风火烛,倒也亮堂,旁边还躺着一本她刚放下手的书。 她见了我,笑得温和,把我迎了进去。 我当即便下了跪,道了声见过娘娘。 她将我扶起,手指在我手腕处轻轻摩挲,“来了齐月宫,从此便是一家人,礼数之类的,给外人看看便好,私下无人的时候,能省便省了。” 我略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得开始想,她是因为知道我是她女儿,才对我那么好,还是她对人人都那么好? “本宫记得你,在陌府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对么?” 我连忙答:“是,奴婢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入宫为婢……日后若有办事欠妥之处,还望娘娘多多宽恕。” 和颜贵妃默了默,“自然。”她顺着我的手腕,摸到了香菱赠予我的手镯,边看边赞道:“这个珐琅彩镯,看着倒精致,哪里做的?” 我虽不甚聪明,但听她这话,大概也明白了些用意,但碍于香菱亡故,事物多少有些晦气,我便诚恳道:“这是一位已故的友人赠予奴婢的,如果娘娘喜欢,便送予娘娘。” 她目光流转,印着微弱的烛火光亮,居然落出一抹深邃的感觉来。“芸贵妃一直喜欢珐琅或珊瑚之类的饰物,大约是年轻,喜欢光鲜亮丽罢,本宫老了,平日里戴戴玉便足矣。不过这只镯子制作精良,若用作收藏,倒也欢喜得很。但,既是你友人所赠,本宫怎可夺人所爱?”她收了目光,看向我的发髻,好奇问道:“本宫赠予你的钗子,不喜欢么?怎么不见你戴着?” 那钗子,我已经让小凤仙还给她了……难道小凤仙没还? 她见我表情一变,恍然道:“是本宫思虑不周了,你如今在宫里,戴那些个金银珠宝,确实过于招摇。” 我连忙回:“谢娘娘体恤,娘娘将心爱之物赠予奴婢,奴婢自然也得还礼,娘娘若是真的喜欢这镯子,便送给娘娘罢。”说完我便将镯子摘下,敬重地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也不推拒,看神色,对那镯子像是爱进了骨子里。 那晚,我辗转难眠,心里总有股莫名不安的感觉。也不知和颜贵妃为什么百般想要那镯子,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这种感觉自庆生宴时便一直十分强烈,但以我这不开窍的慧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小凤仙曾嘱咐我,乖乖在齐月宫呆着,不要再平添是非,我也知道自然要好好听命,但我估计就是好惹事的体质,而且无法治愈…… 所以,我痛苦思虑了好半晌,还是决定趁着午时,和颜贵妃休息的时候,去找秦初约帮着我一起分析分析,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和秦初约再不济,不还有老道的笑笑么?那货自从与他好友入主公公们的金字塔权力中心后,一直以女人的知心哥哥,宫斗的正面教材自居。我掐指算了算,笑笑素来夸张成瘾,就算他这话有水分,折一半听,也比我强些。 比较意外的是,在路上,经过御园荷塘边时,遇到了青珏公主。 她坐在亭子的石椅上,依着她时不时地耸肩,抬手抹脸的姿态来看,似乎是在哭。我走近了些,躲在假山后,悄悄地看着。忍不住腹诽,这么个嚣张跋扈盛气凌人阴险毒辣的人,居然还有掉泪的时候? 只听到她抽噎了半天,吐了几个不清不楚的字眼,什么早知如此,什么负心人,什么透心凉。我低头思忖半晌,才悟了,啊,事关陌渣? 结果再抬头时,她已然没了身影,倒是湖面上多了一盘巨大的水花。 我吓得没了主意,救还是不救?在我看来,投湖自杀是多么壮烈而毅然决然的事,打搅了实在有损阴德……好吧,这只是借口,说白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之前将我骗卖到了清水楼这笔账,我心里盘算得清楚,救她完全是自找膈应。 但老天对我不公,我刚打算转身走,就迎面撞见了几个说说笑笑的公公,其中还有个熟人,那熟人特别眼尖地抓住了我,喊了句:“花花!好久不见,最近混得很敞亮啊,在齐月宫当差好幸福哟。” 我嘴角一阵抽,更抽的是,他下一句便上杆子地追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大中午的。” 如果我现在掉头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届时青珏公主的死尸被发现后,上面追查下来,我必然难辞其咎。于是我只好佯装紧张兮兮的样子扑过去,还矫情地抹了把汗,违心道:“我刚看见青珏公主跳湖了!快帮忙救人!” 几位公公立刻分工,救人的救人,喊侍卫的喊侍卫,通报的通报,总之,我算是不情不愿地做了个胜造七级浮屠的事,哎哟老天我谢你大爷。 青珏公主被救上来后,便被风风火火地送回了公主殿,我因报信有奖,被公主的乳母嬷嬷硬生生地拉去了公主殿,候命等赏。 我站在一边,困乏地看着各种着急忙慌的太医进出,砸吧砸吧嘴,祈祷哪位太医医术不精,把砒霜当做药引,一碗一命呜呼了。 但是天不随我愿,里面一阵欢呼雀跃,说是脱离了危险,需要好好照看。 第一位被呼唤而来的人,自然得是陌大驸马。 我刚打了个呵欠,就被站在殿外的陌鸢撞见了,我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然后若无其事地低着头。本着人文关怀的精神,我似乎也不该在这种危急时刻,在人家的丈夫面前做出这副与我何干的模样,还是有损阴德。 他倒不着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看得我对青珏公主顿生了怜悯之情。怪不得她要跳湖,其实如果是我,嫁给他的那晚就跳。 陌鸢朝我走来,面带挑衅道:“陌某还以为,沈姑娘极不待见公主,原来不是?” 我白他一眼,“奴婢更不待见陌大人,这等‘贤惠’的妻子,留着折磨你这种人渣再适合不过了。” 他不恼,完全对我的冷语相对司空见惯,“劳心了。” 就看不惯他这又雅又痞的德行,每每看到都想糊一脸鸡大便到他脸上,以前看着小凤仙装逼耍帅都没那么烦躁。唉,其实比来比去,果然还是笑笑那种贱/人比较讨喜。 我欠了欠身,“奴婢告退,赏赐留着买人品吧。”刚走了一步,我便被他抓了回来,然后牢牢扣在怀里。我也不敢大声嚷嚷,生怕招来了屋内的人。反看他,怎么就这样肆无忌惮!果然是流氓! 我低声威胁:“你大爷的陌渣!再不放手我、我让你断子绝孙!” 他笑了笑,手也合得更紧,“沈姑娘想如何?” 我深呼了口气,就要屈膝朝他下面的命根子踢过去。谁知这厮眼疾手快地摁住了我的腿,还不怀好意地摸了摸,在我耳边呵气如兰道:“你居然舍得?” 不要脸! 他的眼神微微一黯,然后凑过来,与我几乎鼻尖相触,口吻也脱去了刚刚的挑逗,反而变得深情款款。 “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你有病……” 我话骂了一半,屋子里便传来了青珏公主呜咽的声音,他听后眉眼一蹙,犹豫了半晌,还是把我松开了。 他一放手,我便立刻离他十丈远,“是你个屁!我是小凤仙的!”说完后我觉得不对劲,对外时应该把小凤仙说得霸气外露一些,于是赶紧改口道:“我是凤七蟾的!” 他看了我一眼,皱起眉,没说什么便入了屋子。 我提起碍事的裙摆,正要逃,便听见殿内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接着又是青珏公主十分响亮而绝望的一句:“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连怀你孩子的权利都没有?陌鸢,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就码完了……但是在最后关头电脑啪一下没电了…… 于是挪到了今天才发T T我的小红花…… 为了弥补,今晚会再更一章,补回人品值!o( ̄ヘ ̄o#) 握拳! 55章 女人一生中最可悲的事,莫过错遇了共度余生的人。没眼光是种病,玉娘与青珏公主都病入膏肓。我真期待能够看到陌鸢为某个女子死心塌地欲生欲死的模样,如若真有这样一个拯救苍生的女子出现,我一定第一个搬着小板凳嗑瓜子,连连拍手叫好。 唉…… 因为事情闹得大,皇帝与和颜贵妃相继赶来,我想跑也没跑掉,见自家主子来了,便只好迎上去伺候着。 青珏公主虽对陌鸢百般气恼和抱怨,但待皇帝与和颜贵妃追问她为何跳湖时,她终是什么都没说,坚持道是自己不小心,才滑落进了湖水里。任是皇帝好说歹说,她也只字未露。 后来事情不了了之,和颜贵妃似乎心知青珏公主有心事,但见她嘴闭得严实,便再不勉强,带着我离开了公主殿。 跟着和颜贵妃回齐月宫的路上,她一脸的肃然,皱眉的表情看得我心神恍惚。 为了儿女操心的父母,原来是这副神色……真让人羡慕。 我正分神,她便转身,朝我开了口: “是你救了公主?” “……是。” 她笑了笑,说道:“你立了功,自然当赏,很快……你还会立另一个更大的功,届时一并赏了罢。” 我不解,也不敢问,只得鞠躬道谢娘娘。 齐月宫的装潢在宫中算得华丽之致,景园宫虽也是贵妃所居,但终究有分别。想想也是,和颜贵妃是宫中的老人,当妃子们到了这个位份,宠爱之类的已无足轻重,资历和人脉才是最值钱的东西。齐月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都和善,比起其他宫苑算是好得不是一星半点,至少我从未因新人的身份受尽欺负。 吃饭的时候,大家也大多不拘束,说话聊闲毫不忌讳。席间便听黎夕姑姑说,这宫中必然要有大变。 有人追问为什么,她便神秘兮兮地道,她跟过一些隐士学过夜观星象的本事,只不过粗糙得很,但也能分辨最近宫中必然要风云四起,乾坤倒转。 老公公顿了顿,道:“姑姑慎言,乾坤倒转岂能胡说。” 乾乃天,坤指地,乾坤倒转便是天地换位,大多数指的是朝中天子之位更替,这话简直是大不敬加反动。 黎姑姑立马解释:“紫微星稳,所以必然不是你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她四下看了看,然后悄声道:“我是指,后宫。” 此时大家才恍然大悟,有个小宫女还附和道:“我听太医院传来的消息说,芸贵妃像是有孕了呢!千金难买老来子,若是芸贵妃一举得男,以现在这架势,必然要跟咱们娘娘平起平坐了,那娘娘的后位得受多大的威胁啊。” 我呆呆听着,因为懂得不多,所以也插不上嘴,只是看他们这紧张的神色,皇帝好像多年未有龙嗣了,更别提儿子,如果芸贵妃真的能顺利诞下个龙儿,应该会一荣俱荣吧。 而另一个话题,我就熟悉多了。 “我还听说,景园宫最近在闹鬼!前儿个皇上不是命善公公重封探香园么?好像在里面的井里捞出了尸身呢!” 大家皆是讶异,纷纷问:“探香园离景园宫十万八千里呢,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据闻那尸身连脸都分辨不清了,不过有人依着那尸身手上的饰物,好像……就是景园宫的香菱。” “啊,我也听说了!我有个姐妹,从芳姑姑打探到,最近芸贵妃总是神志恍惚呢……” 我埋头扒饭,总觉得事有蹊跷,这世上若是真有鬼来索命,小凤仙身上爬的鬼肯定都垒到天一般高了……难道是芸贵妃做了坏事心里生了阴影?但是,若能一路爬到现如今的地位,必然也踩了不少无辜人命,这个说法也似乎不合理…… 唉,说到底,就是这宫中积了太多恩怨和争斗,我等平民,还是不奢望能从这些混乱的局中看出点什么端倪了。 我才刚感慨完,便被黎姑姑的下一句话惊得差点噎了饭。 “最近宫中不太平,尤其是湖边,都离远着些。你看那肖枢侯的长公子,莫名其妙喝醉了酒,倒在荷塘里死了,多倒霉啊。还有咱们青珏公主,若不是如花发现得及时,生死真是难料了。” “……” 今日轮到我值夜,值夜这事对我而言真是折磨,工作差不多就是举着灯,在齐月宫前的回廊里来回转一晚。平日我胆子便小,虽除了我,还有四处晃荡的侍卫在巡逻,但方才听了闹鬼一说,我还是不由得发憷。 夜入深更后,人声便渐渐消弭了,只偶尔传来几声尖锐的鸟叫,夏日喧嚣的蝉鸣,以及晚风呼呼地拍打树枝的响动。 我举着昏黄的灯,走了几步,便要拼命回头,生怕冒出点什么玩意,还要时不时地摸摸背,抖擞抖擞。 没有小凤仙在身边,这种考验胆量的事情发生时,我就越发想念他了。其实我倒没什么亏心事,心里磊落得很,都怪他,要不是他手染无数鲜血,我怎么会跟着连坐受累! 我边走边想,忍不住嘟哝起来:“叫你乱削人,叫你乱削人,以后你再乱杀无辜,我、我、我就诅咒你孩子没□!” 霎时间,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手中的灯把接了过去,吓得我差点尖叫出声,那罪魁祸首盯着我,毫无歉意的样子,看得我非常窝火! 我左右看了看,嗔道:“你!你好端端的干嘛吓人!” 小凤仙没有伪装,而是十分高调地穿着他的黑色长衫,戴着他的驼皮面具,正装出现了。反正他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普天之下敢在青衡国宫里正装穿梭的,估计就剩他了,就怕这家伙装逼过头,指不定哪天就遭雷劈了,哎哟我怎么那么喜闻乐见,这样不好,不好。 他低头看我,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道:“孩子?” 说人坏话被逮着的感觉非常微妙,我砸吧砸吧嘴,“你听错了。” 他眼角轻挑,“你可是孩子的娘亲。” 我的脸瞬间便红透了……他的意思,是让我别诅咒自己的孩子……这人,越来越知道戳人心窝窝了……听得我一阵激动。 有他在身边,我值夜也算值得安心了些。他拿着灯在前头走,我拽着他的衣袖跟着,亦步亦趋,因为夜里太过静谧,再加上他走路常年无声,害得我也不自觉地小心翼翼起来。 我摇了摇他的衣袖,道:“最近宫里闹鬼,鬼也是欺软怕硬的,你手刃无辜人命无数,你又凶神恶煞的,他们不敢找你,准会报应到我身上来的。” “胡说。” 我咬咬牙,站住脚步,“你以后别滥杀无辜了……万一真有报应,该怎么办……” 他也停下来,回头看我,却默然无声。 我是切身体会到,自己心里对他的依赖了,自进宫后更是如此,而且越发难以控制。在宫外,知道他有一丝危险,我都完全坐不住。他杀的人越多,结的仇自然就越多,姑且不论是否会有人来找他索命,就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种事,也不少见。平时我开着玩笑动不动希望他遭雷劈,万一他真死了,我估计会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子…… “我是真的担心你。”我抓紧他的手,第一次摆出那么认真的神情,“你……”刚打算长篇大论一番,我心口猛地一梗,然后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好不难受。我抚着胸口,咽了咽口水,企图将那股翻涌的酸气压制下去。 小凤仙迅速过来握住我抚在心口的手,“怎么了?” 我鼓着嘴,皱着眉,缓了好一会儿才舒服了些,于是摆摆手,“肯定是水土不服,最近总想吐,连月事都不来了……不行不行,我得尽快离开这里。” 他明显一怔,似乎呆滞了很久才想明白我刚刚说了什么,然后手指摁在我的手腕,轻轻探了探,眉眼间的细微变化看得我不明所以。 一股不好的预感登时满上心头,我紧张地问:“我该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他的脸色掩在面具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眼底突然滚动的光亮让我越发害怕,他这是什么眼神? 过了好半晌,他才迟疑道:“去找朱笑天。” “你别吓我啊,至于么……”他这样子我第一次见,怎么感觉那么无措,我自己给自己捏了捏脉,跟着笑笑那么久,虽不精,好歹也能分辨些,没什么异常啊。 他拉过我,口吻带着莫名的僵硬和慌乱,“现在去……”后来他想想,觉得不妥,又摁了摁我的肩膀,认真嘱咐:“呆着别动,我带他来。” 说完便转身几个跳跃,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里。 “他大爷的……干嘛这样,好吓人的样子。” 我忐忑不安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反复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碎碎念着,他这反应太奇怪了,刚过了夏季,我便芳龄十七了,多么年轻多么健康的年岁啊,不可能得不治之症……不会的不会的。 等了大约一刻钟,也没见他来,灯里的烛火也渐渐融熄了,得进去重新点一盏。我刚跨进宫门,便听见深宫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我灯笼都握不稳,啪地一下落在地上,残火滴落在了灯笼糊纸上,瞬间便燃开了一簇刺眼的火光。 我踩灭了火后,一抬头才发现不少宫苑的灯火都亮了起来,齐月宫中的人们也挨个惊醒了,整片深宫内院恍如被一片骚动声包裹住,令人不禁汗毛直立。 听着那尖叫的声音,应该是景园宫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我忏悔T T 昨晚等文的姑娘们抱歉了!突然想起来另一篇文还有榜单没完成,于是赶文来着,两头更新的作者伤不起QAQ 56章 因这一串骇人听闻的尖叫声,整个皇宫都震惊了。 和颜贵妃披着薄褂子,带上黎夕姑姑便速速奔赴景园宫。以我这无热闹不欢的性子,倒真想死皮赖脸地跟去,但论起资历,我还混不到能跟和颜贵妃携手共战于后宫前线,得到第一手八卦的层次,于是砸吧砸吧嘴,我还是乖乖留着等消息吧。 我重新点了一盏灯笼,呆呆地坐在宫门口等小凤仙。无聊之际,侧头看了看院子,齐月宫里剩下的几个宫女太监显然已经睡意全无,围成了圈儿站在那儿嘀嘀咕咕,有个好心的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一起商量,偏偏我乏得紧,也懒得动,摇了摇头拒绝了。 其实我不是不好奇,但是他们的声音奇大,即使我坐在这儿也能听得见,也就不费心移动了。 再说,万一小凤仙来了见我不在,也麻烦。 他们说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新意,依旧是猜测景园宫闹鬼。听过芸贵妃声音的,还断言刚刚那声尖叫肯定是芸贵妃发出来的,说不定真是香菱的冤魂索命。 后来他们聊着聊着没什么新料,兴致勃勃地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和颜贵妃回来,便纷纷回屋睡了。 我值夜自然不能睡,本来喧闹的皇宫,半个时辰过后也渐渐恢复了寂静,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但隐隐约约,头顶像笼罩了一层巨大的阴霾,让人喘不过气,最可怖的是,这常年干燥的安京都城皇宫中,竟落下了一片浓重的云雾。 又过了一个时辰,正当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之时,一串遥远的脚步声带着空灵的回音急匆匆地传来,我提着灯笼缓缓站起来,望了一眼,只见两个朦胧的身影渐渐清晰,我有些害怕,倚着柱子不敢动弹,直到人影近了我才看见是两位小太监,他们沿着宫廊跑过去,面色凝重非常。 我本松弛了的情绪因他们的几句话又紧绷起来。 “芸贵妃娘娘怎么确定那鬼就是香菱?” “听说那鬼手上有她亲赐的珐琅彩镯,千真万确,绝不会错的。” “啧啧,我还以为芸贵妃对香菱多么疼爱有加,也不知道香菱怎么得罪她了。 …… 如果真是冤魂索命,那也无话可说……如若是人为,那么那只珐琅彩镯,极有可能是我赠予和颜贵妃的那只。那这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和颜贵妃? 我是……帮凶? 我心下越发不安,在宫外来回走了好几圈,直到天色从灰暗的浮云中冒出尖,我才看见和颜贵妃被黎夕姑姑搀扶着回来。 和颜贵妃面色憔悴,看了我一眼,轻轻笑了笑,道:“辛苦你了。”便入了宫苑。 我的脑子已慌作了一团,跟着追进了宫苑,想问却不知道能不能问,黎夕姑姑看我跟着,皱了皱眉,把和颜贵妃送进了寝殿后便把我赶了出来,还教训道: “娘娘昨夜累着了也吓着了,你可别去烦娘娘,出去出去。” “我……” “出去出去!以你的身份还进不去娘娘寝殿,来齐月宫那么些日子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要不是娘娘让我们多照顾着你一些,我早给你苦头吃了。” 我这才明白,和颜贵妃确实对我不太一般。确实,宫中倚老卖老欺负弱小是万年不变的规律,在这权势尖锐的齐月宫更应该如此,我怎么会天真地以为齐月宫是这皇宫里唯一有真善美的地方? 后来几个宫女太监见黎夕姑姑回来了,纷纷拉着黎夕姑姑追问昨晚发生了什么,黎夕姑姑解释,原是景园宫昨夜闹鬼,芸贵妃被吓失心疯了,一直抱着头说看见香菱掐着她的脖子要报仇,嘴里叨叨咕咕的。后来皇上彻夜亲查,问她为什么要害香菱,结果她傻呵呵地把自己与别的男人偷情的事全抖露了,皇上龙颜大怒,当即废了她贵妃的位份,贬为庶人,拖去了刑司等候发落,以现在的情形看,必死无疑。 宫女太监们纷纷拍掌叫好,说是芸贵妃恶人自有恶报,死了活该,现在总算没有人再挡和颜贵妃的后位之路了。 我心情复杂,听了黎夕姑姑说的话后,我更加肯定,这事是和颜贵妃在背后一手操纵。她生辰宴那日,刻意在皇帝面前提了探香园和香菱,显然是心中有数,有意而为之。 …… “香菱倒是个机灵的丫头,可惜已被芸妹妹要去做了心腹,臣妾倒是妒忌得很。” “心腹也不见得好,什么丢脸面的事心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 这几乎就是在给皇帝下话蛊,让他按着她的想法一步步思考。可是,那日如若善公公没有接下和颜贵妃的话茬,她这出戏也演不得那么精彩。可是善公公明明就是小凤仙假扮的,他与和颜贵妃绝对不是友好合作的战友关系,怎么突然站在一条船上了?不不不,还是不对,和颜贵妃如若不知道小凤仙就是善公公,拉拢善公公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小凤仙为什么要帮她? 我拿着熄灭的灯笼,进了杂物间,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见外头黎夕姑姑喊我:“如花!娘娘有事喊你进去!” 虽然感觉不安,我还是连忙放了灯,快速跑进了和颜贵妃的寝殿,和颜贵妃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铜镜若有所思,见我进来,她扬了扬手中的木梳,对我道:“来,帮本宫梳头罢,黎夕的年纪大了,梳的发髻样式总是老气,你年轻有朝气,会的样式应该多些。” “奴婢不会梳头,”我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小纠纠,颇不好意思地答:“就因为不会梳头,奴婢才把头发理得很短,平日随便扎一个就了事了。” 她的目光如水,清澈得完全不似勾心斗角的后宫女子,看了我好一会儿后,她叹口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随意落刀裁剪呢?” 我别了别嘴,“奴婢的父母早逝,没有受过这些教诲,所以关于孝道的事,奴婢都不懂。” 她一怔,然后沉了眼,“这样啊……”语毕又抬头笑起来,“女子及笄后,都会爱美,留长头发,便能扎起好看的发髻,别戴各式各样的簪子珠钗,像别家的姑娘一样打扮得如花娇媚,这些……你不喜欢么?” 我眼眶突然热了热,咬着唇,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太喜欢。” “本宫记得,你说过你是有了夫君的,女为悦己者容,还是多多打扮打扮吧。”她还是将木梳递给我,“随意梳梳便好,来。” 她话说到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愣愣地走过去,接了她手中的木梳,扶起她沉甸甸的落地长发,一把一把地理顺。 我本以为,心里并未对她有过什么感觉,直到发现她乌黑的发丝中参杂了几抹雪白,难过的思绪才渐渐蔓延开来。苍丝若雪,韶华即逝,看着亲人老去,竟莫名地心疼。 尽管……她与我没有相认…… “本宫说过,你会立一个更大的功,届时一并赏了,如今是时候了,金银珠宝之类的俗赏本宫已然为你安排下,本宫见你乖巧亲和,以后你便在本宫身侧,做个贴身侍婢,你看可好?” 我拿着梳子的手一颤,佯装高兴地谢了恩。 我算是一朝得势,从老枯树变作了凤凰脚下的鲜枝桠。黎夕姑姑一直在和颜贵妃身边伺候,但根本算不得和颜贵妃的心腹,黎夕姑姑能在齐月宫中呼风唤雨,纯粹是因为年资老,如今我这横空一出,便是硬生生地将她踩在了脚下,因为现在的齐月宫,没有人能比我更靠近和颜贵妃的耳朵。 再加上芸贵妃被处死,后宫已全然成了和颜贵妃的天下,后位基本敲定。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等小宫娥的身份跟着提高了好几个度,齐月宫中的宫女太监本就能横着走,如今简直恨不得躺着挪了,而我,从如花,一下子老成了如花姑姑。 有一日我领着一干新宫女去报到时,在路上碰上了小凤仙,他还是善公公的模样,他身后的小太监们对我喊“如花姑姑好”,我身后的小宫娥们对他喊“给善公公请早”,我与他互相鞠躬点头,然后擦肩而过,看着特别悲情, 悲情到了一定程度,我便决定化悲情为食欲,于是最近,我真的胖了很多……吃好穿好胃口还好,肚子上立刻起了一圈肥肉,每次捏的时候,我都万分痛苦,没过过好日子,一下子活得太滋润的姑娘真是伤不起。 重点是,万一小凤仙发现了,嫌弃我可怎么是好?但转念一想,他这人眼光拙劣,大约不会在意这些,否则哪能看得上我? 左右思虑了好久,我还是决定找机会跟他报备一下这个悲痛的事实,恰逢一日皇帝用了午膳后,心情大好,带着善公公来了齐月宫,领着和颜贵妃还有我去了一趟御花园。 因为和颜很快便要封后,他们也开始讨论皇储的问题,和颜贵妃没有儿子,但是有一个由别的妃子那儿过继而来的养子,年纪也差不多,算是符合要求。 我和小凤仙跟在他们身后,我自然非常心满意足,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真是个双双对对的好场面。 我抬眼,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小凤仙,低声道:“我最近变得很能吃。” 他眉头的弧度突然轻轻挑动了下,陌生的脸朝我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睛里依旧是那些我看不明晰的情愫。 我哈哈一笑,挠了挠头,苦着脸继续道:“所以体重一下子没控制住,引以为傲的小蛮腰也没天涯不见了。”他表情一变,我就慌了,“别问我重了多少,我没敢称,别问我肚子大了多少圈,我没敢看……” “我让你去找朱笑天,找了么?” 我转了转眼珠,“没有……” 他不顾会不会引起围观,一下子扯住了我的手腕,又捏了捏我的脉,“我不确定,你……” “什么?” “你是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便听见和颜贵妃和皇帝那边传来一阵刀剑相触的铿锵声。还有一群侍卫的高声喊叫:“有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六级耽误了些时间,接下来彻底没有考试了,尽量尽量日更!!今明两天双更弥补!~~~~(>_<)~~~~ 57章 “有刺客!” 小凤仙听了转头对我道:“呆着,别乱跑。” 我呆呆哦了一声,便见他跑向喧闹之处,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混乱,围过去的侍卫也越来越多。我左右想想,闹了刺客,我身为和颜贵妃的贴身侍女,不在身侧太引人非议了。于是我提起裙摆便往那儿赶,待我到场的时候,所有的哄吵声猛然归于平静,但地上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猩红色的斑点和血泊,以及零零散散的侍卫尸身。 皇帝被众人搀扶着倚在假山边,亮黄色的皇袍上染了不少斑驳的血迹,尤其是手臂处,红了一大片,袖子也被划开了一块,应该是受了刀伤。 地上还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手上和脸上全是伤痕,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看不明晰。他被一干侍卫抵着,一动不动。 比较奇怪的是,和颜贵妃身上一丝血都未被沾染,甚至连慌乱的痕迹都没有。看她的神情,有些想不通,还有些莫名地慌乱。 我身后有些在场的太监开始嘀咕: “你看见没?刚刚娘娘为皇帝挡刀时,那个刺客停手了!明显是在顾忌娘娘。” “看到了,太明显了!娘娘现在春风得意,可别出什么岔子。” …… 皇帝抬了抬手,冷着脸,吓跪了一群人。他的声音不怒自威,“你是何人?为何行刺?” 刺客笑了笑,眼睛缓缓转向了和颜贵妃,许久未说话,突然,他的嘴角落下一抹长长的黑色血流,双眼一睁,便再无动静了。 老侍卫长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禀告道:“禀皇上,刺客已服毒自尽。”他想了想,“此人,像是猎头,以身手看,品级绝对是黑金无疑。” 皇帝皱着眉,肃然下令:“搜身,一定要查出背后操纵他的人是谁。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孤,简直胆大包天!” 老侍卫长在他身上来回摸了几把,过了好久,才从他的衣裳中的颇为隐秘的缝合袋中掏出了一张帕子,他连忙低头将帕子递到皇帝的跟前。 皇帝看着帕子,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我伸着脖子望过去,那帕子上浸了刺客的血迹,但并无任何字迹。他也有些不解,但在帕子上摸了摸,道:“帕子上有个云烟图案,这标识你们谁人见过?” 此话一出,所有的侍卫都傻眼了,纷纷讨论起来。我当即瞟了小凤仙一眼,他本抱着袖面无表情地立于一旁,听到此言后他明显眼角微动,然后朝地上刺客的尸身看过去。 以他的反应看,他好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侍卫长抱着拳答:“这标识,似乎是凤鸣孤城的标识,最近频频有凤鸣孤城的猎头于城外流连,他们所杀的人上至官员,下至无辜百姓,而且回回都会留下这个标识。” 我记得……笑笑跟我说过,这个标识,只有凤鸣孤城的人才能识出,因为见过的人,都在地底下了。而且想想也该明白,凤鸣孤城的人是有多傻才会留下这种被抓小辫子的东西?根本不可能。 和颜贵妃看着那个帕子,神色变得难以琢磨,她低着头走到皇帝身边去,扶起皇帝受伤的手,关切道:“皇上,快请御医罢。” 皇帝看她的表情更是诡异,竟生生多了一抹疑色,但转瞬间便笑开来,“无碍。” 后来,皇帝命人将现场处理了,仅把刺客的尸身留下了,说是有待细查。和颜贵妃略受了惊吓,没在皇帝身侧呆多久便回了齐月宫。小凤仙披着善公公的皮,就得做善公公的事,所以我没跟他见多久的面,便又分开了。 宫中的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从未太平过。 我坐在齐月宫的摇椅上,拿着狗尾巴草来回甩,这日子过得多憋屈呢,想说的话不能随便说,想做的事还得万分斟酌该不该做,做了后果如何。若是放在以往,我根本不会顾忌这些。 唉,说到底,还是无比怀念当初和小凤仙一起游荡于江湖的时日,他那时虽讨厌得紧,但也好过现在连讨厌他都没有机会。 他现在只不过当了个公公就开始忽略我了,估摸着我若真随他回了城,他恢复了一城之主的位置,事务繁忙起来,恐怕我吃一个月的韭菜他也闻不着味儿,打情骂俏什么的,就更别想了。 糟心,太他大爷糟心了。 和颜贵妃这几日又不出门,也不知关在屋子里做什么,我朝寝殿望了一眼,门还是紧闭着的。我正叹气,便看见两个小宫女拿着一筐纸钱从后院里走出来。 我喊住他们,跳下摇椅走过去,“你们上哪儿去?” 他们见我立即行了礼,支支吾吾解释:“如花姑姑,我们想去给亡故的爹娘上个香,今日是他们忌日……” 我愣了愣,“上香?可是今日并非省亲日,你们也出不得宫啊。” “我们并不是要出宫,只是想找个东南朝向,阴气重的地方起个香炉烧点纸钱,姑姑您行行好吧,若是不及时上香,香火续不上,爹娘要饿肚子,还会生气的。” 她们这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宫中严禁行神鬼之事,再加上最近刚闹了刺客,戒备森严了许多,夜里还是别在宫中走动得好,万一你们被发现,必然是死罪。” “请如花姑姑看在我们一片孝心,体谅我们,若再不去,便要过上香的最好时辰了。” “这……” 齐月宫里的人现在虽基本都是我管,但论起年资,要他们臣服还有些困难。而黎夕姑姑的话他们还能听一听,偏偏这些天因失了和颜贵妃的宠整,黎夕姑姑整日闷闷不乐,消极怠工,我又没什么威慑力,所以有时候我也力不从心,比如现在,我心里清楚,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听得进去。 我想了想,从他们手中接过装着值钱和香的框子。 “我替你们去,东南角是么?”若是真被发现,我还能有些转寰的余地,若是他们,指不定就被一刀给痛快了。 由于对方向没概念,我按着他们的说法找了到所谓的东南角时,才发现那倒霉催的破地方居然就是探香园。 站在探香园的门前,我心里默默啐了自己一口,叫你没事找事干,叫你突然好心泛滥,叫你吃饱了撑着,都说踩了狗屎会绵延几天臭气,我踩了这地儿一回,缘分就接二连三。 这探香园是个敞开的园子,所以即使被封了,也仅仅是在周围圈了一层封布,寥寥写几个警告的字眼。 我小心翼翼地跨进去,这里较之前唯一的变化是,那口井被扣上了沉重的石板,其他的地方该长草长草,该生花生花。 我思忖着寻个看起来正背面都有反击范围的安全之地,以防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没时,一味地防守显得太被动。正左右张望时,便听见一声诡谲的轻笑,吓得我脑袋一震,几乎要扔了篮子拔腿跑路。 只是我反应慢,尚未付诸行动,便听得声音的主人继续开了口: “找个幌子,必须把她杀了,她留在世上,终是个祸患。”说完后,还咳了咳。 我身子默默地挪到了墙后面,周围漆黑一片,我也看不清声音的源头是谁,但听那声音熟悉得很,奈何想不起是谁。 “是,今晚便行动?” 刚刚那声音忽略不计,这个我就熟悉多了,这略带轻佻的调调,不是陌鸢? “和颜心里一直恨孤,孤都清楚,她入宫的目的和她的来路,孤也清楚,只是……孤终究不忍将她治罪,若非那些恩恩怨怨,兴许孤与她就不会同床异梦那么多年。如今孤命不久矣,孤死后,她定然会挟天子以令诸侯,间接掌控整个江山,本以为扶植起芸贵妃,能瓜分她在后宫的势力,却没料到是这个结局。总之,孤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和颜将江山夺去,所以她活不得。”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考量,臣不敢多言,但……青珏公主该如何处置?” “她是和颜与那个男人的孩子,并非皇族血脉,一并杀了。” 我听着,脚开始一点一点地抽软。 那个陌生的声音,是皇帝的?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在和陌鸢商议怎么杀了和颜贵妃?! 我的思绪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和颜贵妃入宫有什么目的?她为什么会恨皇帝?传言不是说她恨凤鸣孤城么?还有……他说青珏公主,是和颜贵妃与别的男人的孩子?哪个男人?我的爹爹……不是皇帝?还另有其人? 不行,不可以,我得去通知和颜贵妃……我不能看着她被这个所谓的夫君杀死,我还得去通知小凤仙,他肯定还没调查清楚那场屠城之祸的始末,和颜贵妃是重要的线索,不能死…… 重要的是,她是我娘亲。 我才刚跨出一步,便几乎要摔倒,手使不上力气,篮子便滑倒了地上,纸钱被风一吹,扬起了无数,这画面甚为熟悉,以前在缙云湾,我给湾里死去的湾民们送丧时,便是这样纸钱包袱漫天飞的场景。 “谁?” 听到声音时,陌鸢已然到了我眼前。他披着黑披风,衣袂飘飞地落到我身侧,他看到我时先是一怔,眼神惊异。 我倚着墙,心里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无助,听到了这样的秘密,我是必死无疑的吧。我眼泪猛地溢出来,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别杀我娘……求你了……” 他的表情愀然,似乎一下子想通了我的话,然后看着我皱了皱眉,我看得出他稍作犹豫了,偏偏下一瞬皇帝追问的声音便传过来: “是谁?” 陌鸢眼一沉,上前一记手刀落在我脖颈上,我只觉得脑后一疼,便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情节到这里,宫廷篇快结束了,真相也快大白了><各位亲亲,后期有点稍稍稍稍的虐,坚挺一下就过去了!!!o( ̄ヘ ̄o#) 握拳! 另,我知道每个人看文有每个人的看法,我也不是个不接受吐槽批评的人,不过希望大家能温柔一点哈~挨个嘴嘴!明天还是两更 58第五十八章 昏迷前,我隐约觉得,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莫名的熟悉的香气。徐徐袅袅,像化开的云雾一般,将四周笼罩得密实。 似乎是紫雀罂粟的气味…… 我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活过今夜,所以当我再睁眼,看到眼前的秦初约那张美好凄绝的脸时,竟感动地哭了出来。 我猛地起身,狠狠抱住她,使劲地在她的背上摩挲,生怕一切只是幻觉,下一刻便会灰飞烟灭。直到我的手心被磨得发热,我才确定,我真的还活着。 秦初约任我抱着,轻轻拍了拍,“姑娘别害怕,没事了。” 我抽了抽鼻子,眼泪鼻涕齐刷刷地往下掉,我蹭到她的衣服上,然后拼命点头。 “姑娘昏迷了多日,如今醒了便好,阿首担心得不得了。不过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松开她,“你在哪里找到我的?” “我刚准备送衣服去浣衣房,才出了门就看见你倒在宫门前。”她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确定没有伤后追问:“姑娘还记得昏倒前出了什么事么?” “是陌鸢,我听到……”不对,这不是重点。我抓住她的手臂,“和颜贵妃,和颜贵妃现在怎么样了?不不不,我要去找她,她会出事的!”说完我便跳下床,直接往外跑,才刚触到门板,便被秦初约拉了回去。 秦初约握着我的手,表情有些无奈和惋惜。看她欲言又止,我心道不好,于是奋力挣扎往外跑。 “她被关进钦天大牢了,就在前两日。”她叹了口气,“自孝明皇帝遭行刺后,便一直在查那方帕子的来历,那帕子由天寒雪蚕纺的丝线织成,乃西域贡品,极为贵重,据闻只赏了和颜贵妃一人,再加上陌鸢将军从他府中搜出了和颜贵妃与陌国师的信笺书函,上面有她百般唆使陌国师叛国谋逆的证据,还暴露了她曾是凤鸣孤城前任圣祭的身份,孝明皇帝一怒之下,以谋逆罪将她关进了牢狱,为防凤鸣孤城之人将她救出,还加诸重兵把守,如今情况非常严峻,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不可能,那些所谓的信笺,如果我没记错,小凤仙杀陌有天时便全部销毁了,应该只留了一封信息模糊的,所以完全是污蔑。 “情况严峻……也就是说,没有办法救?”看秦初约摇了摇头,我便恼了,“什么静观其变?不就是袖手旁观吗,你们十七年前的屠城之祸尚未查明,她怎么可以死?” 她见我完全失去理智,连忙劝道:“你别动气,你已经有一个多月的……” 我没有听下去,直接打断道:“我去找小凤仙。” 说完我便转身把门开了,还没来得及跨出去,我便被人重新抱进了屋子。 小凤仙揽着我,朝秦初约看了一眼,秦初约无奈地出去了,还顺手划上了门。 我捶着他的胸口,“我娘是无辜的,她没有叛国,我亲耳听见那个狗皇帝说要杀她,而且,你们凤鸣孤城十七年前的祸事肯定另有隐情,她没有叛城,她入宫是有目的的!她不是玉澜迦族的宗系之女吗?不是天下之间最珍贵的女子吗?你们不可以见死不救!” 他的手揽得更紧,让我的手没有空间可以恣意挥动。我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想哭却突然忘了该怎么掉泪。 “若是孝明皇帝要杀她,如何解释都无用。” “你个坏蛋,你就是不想救她!不想救早说,我去救……”我挣扎想推开他,奈何他的力气一向大,我被钳制着根本不能动弹。 他猛地将我的手摁住,然后用力地将我的腰往他身上带,接着上前吻住我的嘴。 大约是我激动的情绪让他无可奈何,他才想尽力把我安抚下来。他吻我的力气很大,面具的粗糙感觉在我的脸上轻轻磨蹭,几乎能弄疼我的皮肤。 这混蛋压着我,让我无法呼吸。大概是缺了空气,我渐渐没了力气,全身松软下来。 他察觉后,才慢慢放开我,然后抚着我的脸,淡淡地说:“我带你去见她。” 小凤仙的武功出神入化,自然没有任何地方能拦得住他。但他此行比我想象得要高调得多,没有一丝隐藏的意思,直接站到了钦天大牢的巨石门前,让侍卫开门。 侍卫们显然被他的举动和气场吓坏了,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嚣张且有煞气的人,为首的侍卫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拿着刀问:“你、你来劫狱?” 小凤仙皱着眉,漠然道:“开门。” 侍卫瞪起眼,“大、大胆贼人,这里是钦天大牢,你说开就开,岂不是太有损我青衡国国威!” 我站在小凤仙身后,虽着急,但被这侍卫磨磨蹭蹭,明显想等救兵的行为逗笑了。这个侍卫我认得,是那日在刑司担心我被善公公处置,听老侍卫长的命令好心站在我跟前,为我挡着脸的小侍卫。我把身上的黑色披风套帽摘了,露出脸来。 小侍卫见了我,怔了,“你是……如花姑姑?你也是反贼?” “我想见一见和颜贵妃。” 他还没回应,便来了另一群官兵,官兵见了我们,便掏着刀气势凶狠地跑上来。 小凤仙抽出黑蟒,动作极快地在官兵庞大的队伍中穿梭,他的剑锋划过之处血光飞溅,不过半刻钟,来的官兵便全部倒下了。 看守的侍卫们群情激奋,被血气燃了斗志,纷纷拿起刀朝小凤仙跟前奔,差不多是去一个倒一个的节奏,让人看着颇感无奈。 小侍卫冲上来的时候,我愣了愣,看到黑蟒的尖端要刺入他胸口时,我轻轻喊了声:“别杀他。” 尖端猛然停住,然后转了方向,刺向小侍卫的腿根,只是一个迅速的抽离,伤口便血流如注。 小凤仙走到石门前,盯着石门边的玉石旋钮。小侍卫捂着自己的伤口,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别白费力气了,这个石门的构造是三层玄铁夹三层沟黄石,开启的机关更是复杂,若是不知玉石旋钮转动的顺序,别指望能打开。” 小凤仙瞥他一眼,默默地举起黑蟒,一把贯穿了石玉旋钮的中央,霎时间旋钮外端的玉石变得支离破碎,散落了一地,露出清晰可见的内部机关来。他手掌微旋,黑蟒便在机关里转动,接着,门便惊天动地地开了。 这场面将地上的小侍卫吓得满脸煞白,刚刚的得意洋洋全然消失,只余了满满的震惊和不解。 “你、你、到底是谁……” 小凤仙没有理会,转头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过去。 我看门开了,便撒开腿跑,情急之下没有看见脚下的石头,踩到的时候身子一歪,便要往前倒下去。 下一瞬,小凤仙便顺利跃过来接住了我。 我清晰地看见,小侍卫满脸的惊恐和怔忪,其实吧,若换作是我,看见个神功盖世的侠客身后跟着这么个跑路都会摔跤的大包袱,我的表情估计不会比他好多少。 小凤仙将我扶起来,看了看我的小腹,“小心些,你……” 我急急说了声没事,便脱离了他的怀抱,没跨出一步,又被他拉住。 “怎么了?” 他思忖了半晌,依旧道:“小心些。” 我随便应了几声嗯,便转身顺着大门跑了进去。 钦天大牢位于地底,进了门便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甬道,黄泥墙面上还挂着许多火把,光线昏暗得看不清五丈以外的画面。到了地底后,还是各种蜿蜒曲折的窄道,但窄道两边,有许多粗木桩打出来的牢笼。 我顺着微弱的光,细细地找,因为光线太弱,牢笼里的人实在让人难以分辨,我越走便靠得越近,直到发现某个角落里发出了个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在空阔的牢狱中回荡,回音渺渺,便生生多了几分凄厉。 那声音,像是和颜贵妃,又不太像。 我循着声音的源头找过去,到目的地时,我隐约能看见牢笼中的女子背对着我,面靠着墙。可能是发现有脚步声靠近,她便不再发出那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了,反而变得特别安静。 我抓着木桩,把脸靠过去,试探地喊了声:“娘娘……?”看她不应,我便直接喊:“和颜贵妃?” 谁知这女人的脸倏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还伸出细长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嘴里恶狠狠地说着:“本宫杀了你!和颜你个贱妇!你个贱妇!” 我被她掐得喘不过气,眼前模糊非常,无法辨别她到底是谁。 黑蟒来得及时,窜过来插入了掐着我脖子的手腕,那女子吃了痛,一下子放开了我。我便满脸通红地摔进小凤仙的臂膀里,咳嗽不止。他抽出黑蟒,甩了甩,又收回腰间。 我这才看清,那个女人竟是芸贵妃,我一直以为她被处死了,原来没有? 小凤仙对我的行为很不满,“靠那么近做什么?” 我很沮丧,“……我找不到。” 他叹着气,“你在一条道里走了八回。” “……”好吧我承认,有光的地方我都认不清路,更何况是这种几乎没有光的地方。 他将我抱起来,然后领着我七拐八弯,然后在某一个牢笼前停下,往内指了指。 “她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59第五十九章 我眯着眼,凑到前面去,看了好半晌都看不清晰。 小凤仙把不远处的火把拿过来,然后一剑砍断了牢笼的门锁,推门带着我步进去。 进去后,我才彻底看清楚,那的确是她。 和颜贵妃坐在里面,闭目养神。没了精雕细琢,粉妆香培以及华衣彩服,却多了雪白的囚衣和沉重的手铐脚镣,脸色苍白得如同那日在书房里见到她的时候,竟让人心疼得很。 我有些紧张,莫名地紧张,握着小凤仙手臂的手开始轻轻颤抖。他低头看我一眼,然后开口道: “我将你女儿带来了。” 她身子微动,然后缓缓睁开眼,火把的光亮打在她眼底,印照得如月皎皎。她浅浅一笑,“世怜。” 我对自己的名字从来都嫌恶,这名字太过柔弱,一点都不符合我这野草般春风吹又生的气质。但是说白了,其实是因为我以为父母早逝,又无人疼爱,所以不太愿意听到有人如此喊我,就像时时刻刻提醒我这个事实。 如今,我猜我大概圆满了。 “我来都来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身上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还有……”我咬了咬唇,“为什么抛弃我?” 和颜贵妃站起来,朝我走近了些,然后牵起我的手,眼里渐渐漫上一抹水光。 “娘无数次想牵一牵你的手,可惜一直无法得偿所愿……如今正好,至此,娘也死而无憾了。” 看她这副模样,我不由得一阵愠怒,然后甩开她,“你当初把我扔下,就没想过我可能根本没办法活着让你牵到我的手么?” 说不生气,真的不太可能……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十七年后站到娘亲面前,听着娘亲说这么温情的话,如果感动得不可自抑,那简直是最可笑的反应。 “如果不狠心将你扔下,你如今,应该也跟娘一样,落得个锒铛入狱,无奈等死的结局了。”她微微阖了眼,转向小凤仙,“谢谢你一路照看她,如果当初我夫君凤六貔貅,有你一半的谨慎聪明,那么十七年前的屠城之夜,就不会发生了。” 她转了身,娓娓叙述道:“我曾是凤鸣孤城的圣祭,而你们的第六任城主凤六貔貅自然而然是我的夫婿。既然是城主,必是一代天骄,天赋异禀,他武艺超群,刚正无私,将城池治理得井井有条。众所周知,凤鸣孤城最鼎盛的时期有二,其一是第一任城主凤大麒,其二,便是他,他的威严和能力可见一斑。他什么都好,只有一点最让我头疼,也最致命——刚愎自用。” 凤六貔貅,凤鸣孤城所有的城主名字我都听过,但惟独他我记得清晰,因为所有的圣兽中,就他的最具神威。我那时候便想,这人大约比小凤仙强悍得不是一星半点,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屠城这等祸事会出现在他的时期。 和颜继续道:“他常年外出,结交不少江湖朋友,广纳各路英雄入城,所以他身边一直不乏人才。麻烦的是,臣愈怀才,君愈自危,这些臣民就像手中的刀剑,越是锐利,越会伤及自身。毕竟拥有雄才大略的人,是不会甘于屈居人下的。我劝过他,不要太过信任这些所谓的朋友和臣子,他不听。后来,在十七年前的端阳,云雕传书告知他有官兵入侵,他们抵挡不住,他二话不说便直往虎耳树海的杀人蔓藤丛中,之后便再无消息……” 我忍不住道:“我听说书先生说过这段,说是凤六貔貅的左右使沈禾和冰娘勾结官兵入侵,凤六貔貅为保城中民众,将官兵引入了杀人蔓藤一起同归于尽了……” 和颜贵妃笑了笑,“外界的谣传,当不得真。凤六貔貅在官兵入侵时便去了杀人蔓藤丛,那日的传书我看过一眼便烧了,见他许久未归,我便知道他怕是再回不来了。我清楚城中必有叛徒,但是我真的无法得知到底是谁所为,那时我心中难过,本想随他去了一了百了,偏偏那时已有了多月的身孕。那叛徒成功杀了凤六貔貅,也定会斩草除根,而整座城的稳固与否与我息息相关,所以我不会死,但如若我再在城中呆下去,我的孩子必然保不住。沈禾与冰娘一直是我心腹,我让他们带我离开,我们逃出城几日后,才听说端阳那晚凤鸣孤城被官兵屠杀一夜,恰好沈禾与冰娘带着我出逃,便落了人口实,从此罪名坐定。” 小凤仙听后,不解地蹙眉,“你是指,那叛徒勾结官兵入城,然后诬赖于沈禾与冰娘?” “对,我猜他是想趁乱将所有忠于凤六貔貅的臣民杀了,顺便弄掉我的孩子。可惜他料不到我会事先出逃,索性让我与沈禾冰娘背上黑锅。”和颜贵妃回头,看向我,“他迟早有一天,会找到你,然后一网打尽,娘不能让你陷入此番危险,迫不得已,只好在你降生后,将你交托给沈禾与冰娘。” 小凤仙嘴角轻弯,“所以,那日传书于我,将我引入缙云湾的人,是你。” 和颜贵妃也笑起来,“我记得,我离城时,你年纪尚小,本以为你也活不过那晚,没想到你竟能成长至此。你也聪明,闭关不出多年,那人的篡位之举未得实现,我是该为当年在屠城之夜中死去的城民们好好感谢你。” “你让我杀的那些人,到底为何?” “那叛徒既与朝廷勾结,必然在朝中有内应,我想查明真相,只能入宫,世怜于宫中降生时,我命人掉包了孩子,此事,是我买通了不少太监侍卫才得以完成,我受宠后,他们便开始百般以此事要挟我,后来我明中暗里地帮助下,他们步步高升,才逐个成了如今的朝中重臣。我本不想杀他们,但皇帝已然开始对我有所怀疑,我才不得不将他们除掉。而且……这事关世怜性命安全,而你是如今这世上我最能信任的人,所以我只好赌一把,还好,你不负我望,不枉我刻意引你去陌府。” 小凤仙的眉目轻挑,“陌有天并不知你曾调换过皇裔,你为引我去查看你与他的信笺,把事情透露出来,倒不怕被他倒打一耙。” “不会,在他倒打一耙之前,你会依我吩咐,杀了他的。” 他的表情变得很微妙,然后轻轻低下眼,瞟了我一眼,眼神明显在说:如此聪明伶俐的母亲,怎么就生出了那么个女儿? 我一看就怒了,“别鄙视我,我随我爹一根筋没头脑,你不满意就别娶我了!” “可惜的是,我在宫中多年,也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该怀疑的人,我猜你也心里有数。”和颜贵妃走过来,将我和小凤仙的手搭到一起,“好好照顾她,这个世上只有你能保护好她,这些年,我欠她的太多,只求你能好好保护好她,一生一世……” 我心里不是滋味,一把握住和颜贵妃的手,认真道:“我们一起逃!” 她抚了抚我的头,“不可以,娘必须死。” “为什么?” “皇帝已判了娘死罪,娘若逃了,便会殃及整个凤鸣孤城,城中叛徒尚在,他们在十七年前合作过一次,就会再合作第二次,如今城中没有圣祭驻守,根基不稳,城主也不在城中,若是再次发生屠杀,说不定整座城真的会为娘陪葬。而且……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安全。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成为这世上唯一一个玉澜迦族宗系女子,那个叛徒才会顾忌你神血的作用,留你一命。” 和颜贵妃抱住我,“好好活着,好好替娘活着,娘送你的凤还巢百纹钗,一定要带好,那是我们祖祖辈辈流传的物什,以后……记得传给你的女儿,别粗心大意弄丢了。” 我刚想说什么,就被外头喧闹的声音吓得完全失了声。 “快快!有人劫囚!” “皇帝已下令,不能让和颜那个犯妇逃走!否则整个侍卫队伍全部都要死——” …… 小凤仙往外一眺,口吻依旧淡漠,“快走。” 我不管不顾地拉住和颜贵妃,“不要,我们一起走!一起……” “不要胡闹,乖乖听娘的话。这里地方太狭窄根本施展不开,若是官兵杀进来,凤七蟾没办法保护好你。”她挣开我的手,对小凤仙郑重道:“带她走,以后拜托你了。” 被小凤仙带走的时候,我哭得声嘶力竭。 不要……我才刚与娘亲相认,不要……不要…… “放开我!”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消失在跟前,一想到这一别,便是永生,可我一辈子都没喊过她一声娘,她为我做了那么许多,我都未曾喊过她一声娘…… 我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大喊: “娘——”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今日任务结束 60第六十章 拦路的人不少,但小凤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硬生生开出一条血道来。我就跟了蔫了的萝卜一样,软趴趴地任他抱着,他时不时地低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挥剑。 他几个跳跃就到了宫墙外,外面停了一辆破旧的马车,驾车的人是笑笑,而秦初约已站在车边等了。小凤仙将我往秦初约身侧一放,留了句:“带她走。”便又跳回了宫墙内。 秦初约把我放到马车里,然后拍了拍笑笑的肩膀,示意笑笑出发。 笑笑愣愣地甩着马缰,大声问:“七首领还没交代去哪儿等啊?” 秦初约探着身子看了看窗口,然后拉下帘子,“安京都城东城门外五里地左右有个隐蔽的亭子,去那儿等。” 我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对秦初约道:“你去帮他吧,他一个人会不会太吃力了?” 笑笑嗤之以鼻,“花花,你也太不相信七首领了,他可是八岁半就能杀掉一头熊头子,十岁练遍各种奇门异术两仪四象八卦机关,十二岁徒手将江湖中人皆闻风丧胆的金刚火焰手方狮吼制服的奇才。” 秦初约握了握我的手,“别担心,阿首不会有事,重要的是姑娘必须安全。” 我垂着头,万分颓丧,倚在马车壁上叹了口气,“他比凤六貔貅厉害么?连凤六貔貅都会死,他为什么不会呢……”他们的表情皆有些怔,然后相觑一眼后,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去帮帮他吧……如果连他也出事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秦初约想了想,然后令笑笑把车停在一边,下车时她对笑笑百般嘱咐,一定要照看好我,笑笑点头,表示不辱使命。接着她便闪身离开了我的眼界。 我不想独自坐在车厢里,便坐到笑笑旁边,陪他一起驾马。他反复看了我很多遍,犹豫了半晌才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没再说话。 到了农舍时,我倒头便躺在了稻草堆里,吓得笑笑连忙过来探我的鼻息。我一脚把他踹开,他拍拍屁股又爬过来,义正言辞地对我道: “花花,你很没有道义,首领和秦初约那个毒妇欺负我就算了,我们可是疫区山坳里出来的战友,你怎么能跟他们同流合污?” 我懒得理他,倒在稻草堆里哼唧,“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他凑过来,表情贼眉鼠眼的,真不是挖苦他,贼眉鼠眼已经是我能想到的词中最善良的了。 “喂,你怎么好像非常不想离开皇宫呢?是不是当如花姑姑当上瘾了?吃好喝好的日子无比幸福吧?其实我也舍不得。” 我白他一眼,“我才没你那么没骨气。” “那你怎么闷闷不乐?”他眼睛亮起来,“啊!你为你主子难过呢?和颜贵妃对你挺好,你舍不得也是自然的,你说,她好好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行刺皇上呢?” 见他表情认真,我突然被逗笑了,忽悠他其实是件令人发指又无比开心的事,“因为,爱到极致才会互相伤害,这是自然界的法则,不要那么孤陋寡闻好么?你看蜘蛛和螳螂都是这样的。” 他没爱过,于是非常懵懂,听了我活生生的例子后恍然大悟,“是这样啊!” 我真是没力气笑了。 他话痨病在身,一叨咕起来没个完,他跟我说了半天回城的生活,说是要给我做心理建设。其实按他的描述,凤鸣孤城应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毕竟依山傍水,周围都是原始树丛和森川,他们遗世独立,生活自给自足,就类似于桃花源一般。城民们过的日子与外界无异,只是更安逸一些,也更祥和一些。 比较特别的是,他们的城是个以凤巢宫为核心的大圆形,城民们于凤巢宫的界限外自由活动。而凤巢宫便是所有猎头的驻扎地,构造非常考究华丽,外层有重重机关,各高手把关。我即将长住的地方,是凤巢宫的地底的玉澜迦重阁,除了城主,无人能入,因为颇为神秘,所以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 我兴趣寥寥地听着,随口应几句嗯,这让他颇为挫败,他板起眼来,道:“你可上点心吧,都当娘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今后打算打算呢?” 我傻眼了,猛地坐起来,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什么娘?” 他被我的反应吓了好大一跳,“我以为七首领和秦初约都告诉你了,他们没有?” “告诉我什么?” 笑笑翻了翻白眼,指了指我的小腹,手指还特别风骚地转着圈,“你这儿,有孩子了,懂?”他见我怔愣,形象地做了个抱孩子的动作,“这还不懂?” 这、这、这!这什么意思!意思是……我怀了?!我、我、我怀小凤仙的孩子了?! “你、你从哪儿看出来的?”我反复打量自己的小腹,上面也没写着孩子两个字啊。对了,和小凤仙滚草地那天,他在我下面捅了好几回,是不是把孩子给我捅进去了?我猛地翻起自己的裙裾,扯自己裤腰要往下面看。 笑笑见状吓得立马捂住我的手,一脸苦兮兮的表情。“祖宗,你饶了我吧,求你了……万一七首领知道你在我面前扒自己裤子,他会杀了我的!”他见我停下动作,终于长长吁了口气,然后将我的手拉过去,将两指搭在我的手腕上,“摸出来的,简单一点说,这里有两个波动,你自己摸摸看。”他将我的另一只手搭上去。 我一开始紧张,没察觉出来,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静下来,才隐约摸出来,确实是两个波动,一个有力,一个不太明显,但的确存在。 我握住自己的手腕,然后端给“这里有孩子了?他以后会从这儿出来?” 他捂着额头,“不是!”一气之下把我的手摁了我的肚子上,“孩子在这儿,那什么……以后从下面出来。” 我以前在缙云湾听林大婶说起过,生孩子很疼很疼,我也亲耳听过湾里的女人生孩子时叫喊的样子,颇为可怕。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不知道具体是高兴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其实我娘要死了,我真的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但是偏偏在此时得知了这个消息,冲刷了不少消极的情绪。两种极端的感情交叠在一起,倒让人莫名想掉泪。 我抚上自己的肚子,听到里头咕噜了一声,然后满脸泪地惊道:“我听到他动了!” 笑笑无语,“那是你肚子饿了在响。” 我摸了摸眼睛,但眼泪越掉越多,“嗯,嗯……我只是太紧张了,我肚子咕噜叫孩子听得见么?他会不会嫌弃我丢脸?” “现在月份还小吧……”他看我哭成了这副德行,也不好再打击我,于是道:“你可以跟他说说话。” 我刚打算对着肚子说话,就看见面前的光亮被挡去了不少,阴影勾画出了人影的模样。我抬眼看过去,才发现是小凤仙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秦初约,两人一身的血,看起来特别狰狞。我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抱着他。 “我要当娘了……你也要当爹了……我、我以前没当过娘,怕当不好,你以前当过爹么?” 秦初约和笑笑都很不客气地笑了,我有点思绪混乱,语无伦次间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于是表情迷茫地看了看他们。 小凤仙把我从他怀里扒出来,帮我抹掉脸上沾染到的血迹,笑了笑,“别靠近我,我全身都是血,很脏。” 我抽了抽鼻子,继续往他怀里扑,“我不怕脏……” 他无奈地拥住我,然后在我头顶磨蹭了下,吻了吻,“别哭,会影响身子。” 秦初约见状,连忙把笑笑拉出去,就剩了我俩在屋里。我看没了人,就更肆无忌惮地抱他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其实让我有些想呕,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从他怀里出来。 看到他活着,实在比任何事都值得让人高兴。 “我会努力当个好娘亲,一定会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说着我顿了顿,“不会像我娘一样,给我的孩子留下没有母爱的回忆和阴影……” 他的身子微微一动,然后用力而小心地收紧双臂,声音变得很低沉。“明日,和颜贵妃便会被处斩。” 话题转到了这么一个沉重的地方,实在让人很难把情绪控制好。我眼泪又开始哗哗地往外落,哭到最后我的眼睛都发肿发涩了,还停不下来。 “在哪里行刑?” “东城门刑台。” 我咬了咬牙,抬起头看他,“我想去看看……” 他没有立刻回应,想了片刻,才道:“你不会想看到这样的画面的。” “我想再见见她……再见一面就好了,我想告诉她这个消息,不可以吗?”我有些慌乱,“我会很小心,绝对不惹事,绝对会乖乖听你的话,你让我走我就走……不可以吗?” 我也知道,小凤仙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围追堵截的官兵们处理完,现在出发回城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我真的想任性这一把,告诉我娘,我有孩子了,我很快就要当娘了,我不会孤自一人无依无靠了。 这样……她会不会死得毫无牵挂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码得比较急,可能会有错别字什么的,敬请捉虫 61第六十一章 对于小凤仙答应我去围观刑场这件事,我既讶异也高兴。心中放下了牵挂后,多日的疲惫如洪水猛兽般侵袭了我的四肢百骸,我躺在稻草堆里不过半盏茶时间便睡着了。 我属于不爱思考过盛的懒人,所以一旦有了牵挂的事,便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毫不意外地,我的梦里出现一幕诡异的画面。 四周的天似乎很灰暗,所有的人动作都变得相当缓慢。 我站在一艘巨大的船头甲板上,身子摇摇晃晃。锋利的风吹过脸颊都会生疼。我跟前似乎有很多人围着,但没有一张脸能看清楚。 好像有个很熟悉的人喊了一句:“沈世怜!你若是敢跳下去,我就用整个凤鸣孤城的人为你陪葬——” 我只想着,我还怀着孩子,怎么会跳呢?怎么会这样想不开呢?我还要和小凤仙一起把肚子里的孩子抚养长大,怎么忍心把自己的性命断送在这里? 可是莫名其妙地,我的脚不受控制地往后走,直到船栏边,我心里虽然喊了几千几万遍不要跳,但根本没有一点作用。身子的重心渐渐渐渐往后落,直到我完全从船上跌下去。 下一瞬,我便被感觉自己浮浮沉沉,彻底失去了意识。 从梦中惊醒时,我浑身都是冷汗。我捂着自己的小腹,然后急急去捏自己的脉搏,确定还要两个波动后,我才松了口气。 还好都是梦。 刚想继续眯一会儿,我便听见屋外传来秦初约略带质疑的声音。 “明日才动身的话,会不会太赶不及?虎耳树海的枫林瀑布三个月开一回,若是过了那时候,怕是进不去凤鸣孤城了。况且,明日安京都城一定戒备森严,指不定就安排了陷阱待你落网,沈姑娘怀有身孕,万一保护不当该如何?总之去刑场绝对不是个好决定。” “无妨,你呆在她身边,无论出了任何情况,带她先走。” 我躺在稻草里,望了望天色,几乎已经暗了。 “醒了?” 我怔了怔,然后转眼看向门,小凤仙站在门口,似乎也非常疲惫。我有些心疼,便站起来,去拉他的手。“你睡一会儿,我乖乖坐着,不打搅你。” 他轻笑,似乎对我难得的体贴温柔非常不适应,“不用。” “还是睡一会儿吧,有秦初约在,不会出问题的。”我捏着他粗糙的手心,“你得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证身体康健,长命百岁……还有,让我再自私一把,你一定一定,要在我之后死,无论出了任何事都要在我之后死。” 我看得出,他不喜欢我那么悲观失落的样子,每当我露出现在这种表情,他就会皱眉,有时还会叹气。我尽量让自己笑起来,“我饿了。” 小凤仙正要说话,我们便听见远处传来笑笑的声音,而且,好像还不止他一个人的声音。 我走出去,拼命眯着眼往林子深处看,过了好半晌,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人影也逐渐有了轮廓。 笑笑身边还跟了个娇小的人,两人拉拉扯扯,似乎还在吵架。 “你离我远点!不要拉我袖子!也不要趁我不备牵我的手!” “不要!” “你这人,有没有点礼义廉耻了?姑娘家家的怎么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那你娶我不就好了。” 直到他们二人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我才真正认出笑笑身旁的叨叨咕咕的人是谁,竟然是茯苓。她着了一身轻飘飘的鹅黄色长衫裙,看起来更加邻家可人了,尤其是瞪圆的双眸印着月光特别炯炯有神,大有一把将笑笑掳回去当压寨相公的惊人架势。 笑笑迅速跑到我跟前,边跑边甩开茯苓的手,“花花救我!” 小凤仙打量了一眼茯苓,然后抽出黑蟒直指茯苓的颈前,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眯起,像深山老林中警惕的老虎。茯苓第一次见到小凤仙,被他的剑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秦初约从笑笑手里拿过他刚买回来的东西,笑而不语地拍了拍笑笑的肩膀,然后走进了厨间。 茯苓眼里有泪光在转,她受了委屈般抹了一把泪,怒嗔道:“朱笑天,你太可恶了!你打算自己跑路,留我自己一个么!” 笑笑绷着脸,“我跟你又没关系,被说得好像我该为你负责一样啊!” “你就该为我负责!”说着茯苓顿了顿,然后猛地摊开自己的手,“你看,你都握过我的手了,你还想赖账?” “是你自己往我身上贴!” 她咬着唇,小虎牙显得越发明显,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不管,你吃了还想转身就走么?如果你不娶我,我今晚就爬你的床,看你想不想负责!” 笑笑的脸都气绿了,鼓着嘴琢磨了半晌,骂了一嘴:“你比花花还不要脸!” 我脸一黑,拎住笑笑的领子往外一扔,“茯苓姑娘,他归你了。” 茯苓正要上前,小凤仙便晃了晃黑蟒,一脸肃然道:“你是谁?” 她眼眉一横,更加生气了,脸颊通红几乎可以挤出血来,“你居然雇了个保镖防我!我就那么惹你讨厌么!” 我无奈笑起来,如今这种呆妹子已经很少见了,长点心眼的,看到小凤仙的扮相早都吓得屁滚尿流了,她居然还敢迎着剑公然跟笑笑继续对峙。而且难道她真的看不出来,笑笑对小凤仙俯首称臣唯命是从的表情么……这样的人做保镖,得多提心吊胆…… 我狠狠地拍了拍笑笑的背,“你怎么这样,吃了这姑娘的豆腐,还想不负责?”我白笑笑一眼,上前问茯苓,“你现在无家可归了?” 茯苓见我站在她那边,于是连忙点点头。 小凤仙一听便觉得情况不妙,于是无奈地把我抓回去,“你是要把全部人都往凤鸣孤城里塞?” “她无家可归,不是很符合你们收人标准么?”主要是,难得找个小姑娘死心塌地地跟着笑笑,多不容易啊。笑笑还做过公公,这职业倍受天下姑娘们唾弃,在这种黑历史的前提下还有姑娘喜欢他,他才应该烧香拜佛,万一回了城,找不到哪家姑娘能勉强愿意跟笑笑过一辈子,那可多不好,对笑笑也是个致命性的打击,亏他还觉得自己整容过后稍微顺眼些了。 后来小凤仙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见我因为茯苓与笑笑小打小闹而高兴,他便任茯苓跟着了。 秦初约的厨艺是个好谈资,但考虑到她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黑金首猎头不会烧菜,说出来实在有损她的完美形象,所以忽略不计吧,总而言之,是顿毕生难忘的晚餐,至少那糊了的干炒野菜根真的很让人过目难忘。 晚上笑笑和秦初约讨论明日从刑台撤出安京都城外,然后回城的路线,我看他们扭扭曲曲地画了很多图,商量得面红耳赤,便知道选路这个抉择很艰难。 茯苓也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地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我对她的好感顿时上了一个档次,因为这种时候我就插不上嘴,甚至连无关紧要的问题都问不出来,平时看着各条大路都看不明白,更何况将路都浓缩到了一张地图上。 后来笑笑把图纸塞到我跟前,让我去找小凤仙选路线。我恼了,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他也恼了,说我明知故问。我还是不解,笑笑这才低声道:“我刚拿去给首领选,他说没空……好打击。” 我突然很同情笑笑,要是在以前,我估计也是这个下场……一想到刚开始小凤仙那惹人痛恨的话语和表情,我就恨不得把他塞到茅坑里,果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我拿图纸过去时,小凤仙正在洗剑,因为黑蟒是黑色的,所以平日看不出上面到底染了多少人血,他一将其浸泡在水中,便原形毕露了,满盆的黑红色让人触目惊心。 他抬眼看我,然后迅速地看见了我手里的图纸,我还没开口,他便道:“选水路,安京河出城后的第三条支流玉案河,那里过几天有自东往西的急流,水速会快些。” 我呆呆地哦了一声,然后背过身去,又听到小凤仙说:“让朱笑天去安排,就今夜,明早若无船候着,提头来见。”过了半晌他继续道:“快去休息。” 回去告知笑笑后,他的脸一时红一时白,过了不久彻底黑了。然后非常哀怨地看着我,“能不能不让我去?花花去帮我求情吧。” 秦初约白他一眼,“再让她去,大约回去的路上你就得日日受苦了。” 笑笑哭丧着脸,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茯苓问笑笑什么时候回来,我认真想了想,说大概不需要太久吧,借个船而已,能花多长时间。秦初约摇摇头,说他还要准备粮食和水,以及银两,以防不时之需。我问路上要耗多长时间,她说不久,也就七天左右。 我顿时明白为什么笑笑会这般悲痛欲绝了…… 第二日刚过了五更天,秦初约就来把我喊醒了,出去一看,小凤仙在拍着马脖子,似乎等了一阵儿。茯苓听说我们要去看和颜贵妃行刑时,吓了一跳,然后说自己见不得血腥的东西,能不能去笑笑的船上等着。她跑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莫名地有些淡漠。小凤仙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很快也收回了目光。 到刑台时,周围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了,不少民众对于此事非常讶异,备受疼爱的和颜贵妃怎么会安排此刻行刺?皇帝为什么要连自己的女儿青珏公主也要杀? 小凤仙带着我站在外围没有靠近,当我娘和青珏公主被压上来时,群众们得热情更高涨了,几乎瞬间人潮沸腾。 因为血液问题,我虽隔着许多层人墙,也能分辨出刑台上跪着的模糊人影,我娘周身依旧飘着渺渺的气息。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存在,随意转了转眼,便猛地抓住了我的身影。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睛弯得犹如月亮一般。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虽不知她能不能听见,但还是轻轻道了一句句:“我有孩子了。” 她朝着我的肚子盯了半晌,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恍然一笑。 监刑官看了看太阳,然后厉声问:“刑犯,行刑是否还有遗言要说。” 青珏公主的喊声非常凄厉,在整个青衡国上空盘旋了良久才散去。 “陌鸢,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 而我娘思索了片刻,才淡然道:“是个女儿。” 我怔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原来她说的是我的孩子……是个女儿?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上面竟缓缓冒着一抹异样的云烟,与我在娘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大概是这孩子承继了玉澜伽族的宗系血脉,所以依此也能分辨得出是个女儿了。 此时,监刑官高声喊了一句时辰已到,立即行刑。我猛然抬头,但看到的,已是他们被刽子手落到后的场面了…… 我傻了眼,呆呆地看着,眼睛瞪得发涩。 待我回过神,我已然在船上了,笑笑坐在我旁边,困乏地一直在低头摇晃。秦初约坐在我跟前不远,见我有了反应,才走过来蹲□子问:“还好么?” 我觉得自己的喉口像被什么梗着一般说不出话,抿着嘴摇了摇头。她帮我理了理凌乱的鬓角,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把整理得很漂亮的头发,递给我,“这是我偷偷从和颜贵妃的尸身上拿的。” 我哇一声哭出来,然后紧紧地靠在她怀里放声大哭,可能是哭声太过哀婉,吓醒了一旁的笑笑,笑笑抹了抹惺忪的睡眼,左右看了看,然后道:“首领怎么还不回来?” 他这话让我浑身一战,我这才注意到小凤仙的确不在。 “他去哪儿了?” “去找茯苓了,茯苓都失踪好久了,八成跟你一样是有认路障碍,所以迷路了。” 秦初约陡然皱起眉,然后站起来望向一个方向,一脸的警惕。 “小心。” 我顺着她的目光朝那儿看过去,才不远处的丛林中一下子多了一片黑漆漆的人影,随着他们渐渐靠近,我才看清为首的人是谁…… 陌鸢?! 他身旁还站着一身鹅黄长衫裙的茯苓,茯苓嘴里咬着刀,身上还有些新鲜的血液。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接下来走虐章……其实也不会特别虐,真的还好还好……要相信我是亲妈 62第六十二章 茯苓变得与之前迥然不同,浑身上下都冒着尖锐的寒气,尤其是那一身猩红,斑驳地布在她鹅黄色的衣衫上,看起来格外可怖。 她缓缓拿下嘴边的短刀,嘴角上还染了些许血点,眼底的冰冷一览无余,她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布料,以及一张驼色面具,然后用力一甩,布料和面具便在空中裂成了好几瓣。 我怔忪地看着,恐惧感倏地从心底喷涌而出,以勇猛的速度浸入了四肢百骸,让我忽然不知该如何喘息…… 那是小凤仙的衣料和面具,他怎么了…… 秦初约和笑笑都一脸的不可置信,笑笑还颇有精力地指着茯苓道:“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你们还非要我和她配对!” 我握着秦初约的手,一直在发抖。我突然希望自己双耳瞬间失聪,双眼瞬间失明,然后便会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陌鸢背着手,一身紫色的锦袍在风中猎猎而动,一脸莫名的狠戾让人不寒而栗。他狭长的眸子迎风微眯着,然后上前了几步,道:“想逃到哪儿去?” 笑笑见我沉默,像是不希望我们的气势低人一等,便呸了陌鸢一口,“管太宽啊你,我们是三好城民,去哪儿你管得着么?” 秦初约一直紧紧盯着茯苓,“阿首在哪儿?” 茯苓莞尔,舔了舔短刀上的血,“猜。” 我觉得眼前一黑,双脚软得几乎站不住,若不是秦初约在一旁扶着,我怕是要整个人跌进这湍急的河流里。 陌鸢看着我,脸色仍是沉暗,“你若是乖乖跟我走,我便饶你身后的二人不死,你最好趁我有耐心的时候速速下决定,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临时变卦。” 秦初约一直是骄傲到骨子里的人,自然受不得这样的威胁,她将我掩在身后,对笑笑叮嘱道:“带着沈姑娘,去哪儿都行,但不能回城。” 笑笑问:“为什么?回城不是安全么……” 她轻轻看了我一眼,“阿首生死不明,情况大概不乐观……你们若是回城,路线被暴露后便会让凤鸣孤城陷入危险。”她握了握我的手,“姑娘,无论如何,请你好好活着,你肚子里还有阿首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要轻易求死。” 说罢,她转身跳上岸,丛袖口甩出几条细细的彩线,线头还挂着纤长的银针,直直朝陌鸢与茯苓飞去。 笑笑拉着我,撑起杆速速开始划船,我坐在船头,看着秦初约帮我们把拦路的人全都放倒,心里越来越紧张。 陌鸢不紧不慢地看着我远走,表情已然模糊到我看不清了,茯苓原本没有动,后来陌鸢转头对她说了句话,她便点了点头,飞身到秦初约跟前,手里的短刀灵活得犹如机灵的松鼠,不多时便在秦初约身上留下了不少血痕,茯苓自然也没讨到好,身上同样中了好几根银针。 我背过身去,不敢再看,生怕自己一个心软,让笑笑把船摇回去。 笑笑拼命地划,头上的汗流了许多,进了水流急速的地方后,船速越来越快,他终于轻松多了,只不过半刻钟,岸边的人们已然消失在了我眼界里。 我抱着臂,坐在船头,不愿说话,笑笑看我低落,也没有多言。 玉案河直通一座茂密的森林,里面尽是虫鸣鸟叫,猿猴鼠兔,河道也变得非常窄。笑笑拿着图纸,想避开回城的那条道,于是选择了另一条比较神秘的河道,结果越行越窄。 看到四周一片阴森森的绿,几乎暗无天日,我左右端详了几回,才不安地问:“你驶向哪儿呢?” 笑笑满头大汗,“按图上指示,是通向临安县的……现在这儿是什么鬼地方?”他站起身,眯着眼看了看前头,然后笑道:“哎哎,看到了,前面的河道很宽,林子外也挺亮的,应该就是临安县外围了。” 我歪着头看了看,似乎的确看见了一些光亮,只是那光亮几乎凝集成了一个点,所以看不明晰。我刚想问笑笑到了临安县怎么办,就发现他的身子猛地被吊了起来,吓得我顿时浑身僵硬了。 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粗糙的草绳,将他整个人悬空吊了起来,他挣扎着,然后身子就没进了树林的叶丛中。 我刚想拉他的裤脚,船身便一个颠簸,然后被水流带着快速地向前游动起来。船速很快,而且貌似有个斜坡,我握着船沿,视线渐渐变得开阔。我费力地往前一眺,才发现前面的水流居然有断层,也就是说,下面应该是一个急转直下的瀑布。 我害怕地握紧了船沿,眼泪在眼底蓄了一层。我频频回头,想看看笑笑有没有脱离危险,会不会有时间来救我,可是森林那边一片漆黑,根本见不到任何人影。 就在船身即将落下去的时候,一个长长的手臂猛然揽住了我的腰,然后用力一提,我便被人凌空抱起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艘木船跌进瀑布深处,然后支离破碎,片刻后,几块残破的碎木屑浮上水面来,飘飘荡荡。 我低头看向我腰上的手,然后被那紫色的袍袖吓得一怔,抬头一看,果然是陌鸢,他满脸阴鹜地斜睨着我,然后脚在水面上轻点了两下,便施着轻功将我带到了岸边。 我急切地想挣开,但他抱着我,不让我乱动,我一生气,就用力地踩了他的脚,他脸一黑,一下把我扛在肩上,直直步上了一艘更大的船。 那船身上漆了一片华贵的红色,大得令人感叹,它的构造奇特,一层接着一层,我在缙云湾见过这种样式的船只,那是商人们出商远航的船只。 我预感不妙,于是拼命捶他的背,“你要带我去哪儿!” 陌鸢没有理会我,上了船甲板后,有船员上来问是不是现在开船,路线怎么走。陌鸢从身边的侍从那儿抽来了图纸,递给他,“按着画出来的这个路线走,目的地是青衡国疆界边的虎耳树海入口——枫林瀑布。” 船员愣了愣,然后乍然道:“虎耳树海!那太危险啊!” “不进去,就在外围,多少日能到?” 船员想了想,“按着这个路线走,顺利的话,大概需要七日左右。” 陌鸢点点头,挥手示意后,船员便退下去了,然后船员大喊一声:“起锚!” 我抓着他的衣领,紧张道:“陌渣,那张图纸是笑笑的,你把笑笑怎么样了!”见他依旧不理,我更奋力地踢打,“你去虎耳树海做什么?你要找凤鸣孤城?你回答我!” 他绕来绕去,终于在一间船舱的屋子里将我甩下去了,我跌在柔软的床上,下一瞬他的手又伸过来,将我的手腕牢牢握住。 陌鸢的眼睛透着愠怒,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我被他拽着,手腕外沿登时红了一大片,“难道我忘了你的恩?负了你的义?你有病治病!找我发什么疯?” “岂不是忘了我的恩,负了我的义?”他将我一把拉进,然后贴近他怀里,另一只手紧紧圈着我的身子,“在宫里,若不是我刻意放你一马,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若不是我为你守住秘密,你以为今日与和颜贵妃一起被处斩的,还会是那个青珏公主?你倒是说走就走,半分都不知感激。” 我脑子里一片浆糊,经他提点,才想起确有此事。我咬咬牙,“是你自己心慈手软,秘密什么的,我也没求你为我保守,我凭什么要谢你?” 他冷哼一声,手边提来一把匕首,然后划在我手腕上,不过一会儿,手腕便愈合了。“你果然是玉澜迦人。” “放开我!” “没有了你,没有了凤七蟾,凤鸣孤城就是一座空有外墙的虚城,决计保不住,你别白费力气想从我身边逃走,我宁可毁了你,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回到那座城,回到凤七蟾身边!” 我一惊,“他没死对不对?” “很快,你就不记得他这个人了,就算他没死,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陌鸢的眼睛缓缓沉下去,宽大的手掌覆上我的小腹,“可惜了这个孩子……也无妨,日后,我可以将他视作自己的孩子。” “……你想干什么?”什么叫不记得了?怎么可能不记得?他的神情让我发憷,我使劲推他,他却纹丝不动。 陌鸢命侍从拿来了一小块暗红的木头和一尊小巧的香鼎,再令人将我牢牢捆起来,然后拿起那块暗红色的木头,朝我走过来。 “这是幽华树的老根木块,你应该知道有什么效用。”他用刀将我的手腕划开极深极深的一道口,疼得我冒了满满一层冷汗,还来不及反应,他便迅速地将木块置入了我的手腕中,我的皮肉立刻开始愈合,不过片刻便将木块包裹得不留一丝缝隙。 我的意识一片混沌,眼皮开始渐渐往下合,困乏的感觉愈发明显,于是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 “你的神血,很快便会被压解下去,从此,你便与常人无异。”陌鸢将香鼎端到我旁边,“这是吟月霜香,睡一觉,你便会彻底将他忘了。” 我记得……这是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种上古熏香,可以让人忘却前尘旧事恩怨情仇,重新做人……我还记得,与小凤仙滚草地那晚,我问他要过这种玩意儿,他还说是江湖术士瞎编乱造的,原来真有这种东西,小凤仙竟然还有那么不靠谱的时候…… 不行,不能忘……和小凤仙的所有回忆都不能忘…… 他在香鼎里打了个火舌子,然后香烟便轻飘飘地涌了出来,在我鼻尖来回萦绕,散而不去。 陌鸢出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声音飘渺得犹如在很遥远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你便是另一个人,好好睡。” 作者有话要说:开虐的节奏,噔噔噔噔! 顺便抱怨一下,喜欢的大大已经很久很久不更文了T T好蛋疼 福宝大大快回来,><等着乃填坑啊啊啊啊 63第六十三章 沉睡的时候,我的意识浮浮沉沉,感觉自己飘在一个空荡荡的世界里,无依无凭…… 我看见,小凤仙抱着我,在偌大昏暗的钦天大牢里兜兜转转,一缕墨发轻轻抚在我脸上,柔软而细腻。 我看见,小凤仙扮作善公公的模样,在刑司命侍卫打我十个手板,对我严声厉喝,问我为何在宵禁后在宫里四处乱走。 我看见,秦初约皱着眉看着天空上飞翔的云雕,周围的风撩起她纷飞的衣袂,雪白的纱布条绕着她满是瘢痕的手凌乱浮动。 我看见,我与小凤仙躺在草地上,湿润的晚露浸湿了我的后背,我的手揽在他敞开的背上,轻轻收拢五指,然后落出几道细密的红痕。 我看见,笑笑从远处一脸慌张地跑来,嘴里嚷着救命,后面还跟着一只硕大的野猪。 我看见,小凤仙站在农舍的栅栏外,左手抱着一堆干柴禾,右手领着一长串药材包裹,还有一些零碎的食材,风掠过他衣襟,鼓起来的内衫低下,长入肩关的锁骨若隐若现。 我看见,远处正忙着煎药的笑笑扭着僵硬的腰,然后拿着把勺指我,掐着嗓子喊:“大家为奴家做个证,如果花哥哥食言大家就阉了他。” 我看见,陌鸢朝我步步逼近,在离我仅剩半步之遥时,他才停下,弯腰凑近我跟前,然后笑得如沐春风,道:“你身上哪有男人留下的气息呢?分明清清白白。” 我看见,小凤仙一脸淡漠地甩了甩身上布满风沙的披风,云淡风轻地对我道:“今晚到我房里来。” 我看见,我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血溢到我嘴里的瞬间快步上前,抱着小凤仙吻住,不管不顾地将血灌进他口里。 我看见,在荆州客栈,秦初约着了一身浅紫色的长摆襦裙,狐裘织锦的领子,外却套了件颇有大漠关外常用的粗麻罩袍,手上抱着筝琴,一脸无奈地看着我,然后默默转了身。 我看见,山洞里火光晃动,将小凤仙眼底的尖锐和寒意照耀得异常清楚,发丝带着雨点,他压低了眉眼,对我道:“你爹娘的债,唯有你来偿。” 我看见…… 一个棱角凌厉的男子,戴着一张驼色的面具,身着黑色的锦衣,手握着一把染了血的柔韧黑剑,立于缙云湾的高坡头,琥珀色的眸子在我身上细细打量…… 他…… 是谁…… …… 被人喊醒时,我头痛欲裂。我捂着自己的太阳穴,缓缓睁开沉重得如灌了铅的双眼。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景致,云烟缭绕不去,苍白色的画面中,似乎有个人影在我跟前来回晃动。我眯着眼,直到视野渐渐清晰,方看清那是一位长得极为阴柔俊俏的男子。 看他穿着织锦缎子,像是地位极高的人。 他看了我许久,眉目间有一抹不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沈世怜,告诉我,我是谁?” 沈世怜……他在喊我? 我的身上很热,热得我神智不清,直觉告诉我没见过这个人,于是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你是谁?” 他握着我的手,突然笑起来,他本就长得好看,如此一笑,便更加魅惑了,“我是你夫君,陌鸢。”他伸手抚上我的小腹,轻轻滑动,我本想躲开,但他的手冰凉得很,让我有瞬间的贪恋,于是只好缩着身子任他抚摸。他对我的乖巧很满意,继续道:“你大病一场,看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你已经有我们的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妻,明媒正娶正大光明迎进门来的正妻,便够了。” 我一片混乱,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吃力地呼了几口气后,才问:“我是你的……娘子?我……有孕了?” 他将我揽进怀里,轻轻摩挲我的手臂,声音从我的头顶落下来,带着宠溺,“是,幸好你还活着,幸好。” 我的身子很难受,我每日清醒的时候大约只有一两个时辰,其余的时候,基本全在沉睡。每次睁开眼,都能看见床边坐着陌鸢。有时他不知我醒来,便会皱着眉摸着我的左手腕,然后陷入许久的沉思。 稍稍有了些力气后,陌鸢便会抱着我走出船舱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我问他我的身世,他的表情总会万分心疼,然后抚着我的头道:“你是孤儿,爹娘已死在疫病中。” 后来他再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总之大概的印象是,他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我,他的爹娘反对我们二人成亲,还另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我心里难过,投河以求成全他的幸福,被他救起后一直昏迷不醒,他一怒之下带着我离了门,在海上营生。 他对我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事无巨细都安排得极其妥帖,因我身子不好,他也从不近我的身,每日最多抱一抱,然后亲亲我的额头,给我讲一些以往的故事。 其实,对于他,我并无太大的感觉,每日见了他也只能尽己所能地应付着。大概是因为我失去了记忆,所以那些曾经的感情便随之消弭了。如此看来,像是我负了他一般。 而意外的是,我对腹中的孩子却十分怜惜。平日即使没有胃口,吃一点都会吐得满脸苍白,浑身无力,也会为了孩子而强逼自己咽下饭菜。 虽不知道陌鸢是不是孩子的爹爹,但我敢肯定……我爱我的孩子,爱孩子的爹爹,而且是很爱很爱…… 如若他真是我夫君,日后这些感情,总会在点点滴滴中慢慢恢复的。 醒来后的第六日,我已然能够独自站起来走动了,陌鸢很高兴,说今晚要在船上补回成亲的仪式,我答应后,他便被船员喊了上去,走时对我道一刻钟后来再来与我商量。 我坐在床上,正抚着他们昨日在附近的县城里买来的嫁衣料子,便听得外头传来一串脚步声,来人对守门的船员道:“我是大夫,奉陌将军的命来给夫人诊脉。” 将军?陌鸢是个将军……他骗我了? 我正想着,屋外便走进来一个人,我低头一看,是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而守门的船员便倒在她的脚边。我吓得刚想喊出声,她便快步过来捂住了我的嘴。 “嘘!”她将我的手扯过去,一把捏住了脉,然后眉眼轻动,问:“小娘子可还记得,老妇是谁?” 我摇摇头。 “老妇姓汤,大家喊老妇一声汤婆婆,在江湖中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医者。小娘子听我说,这个陌鸢跟你说过的话你全都不要信。”她瞥了瞥我手中的嫁衣,冷笑道:“他这个没脸没皮的,必然是诳你让你嫁于他。其实这人是当今青衡国的护国将军,为人阴险毒辣,诡计多端,你可千万别受他蛊惑。”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连她松了我的口时我都忘了喊叫,如今我根本不知该信谁,原本以为清晰了的意识又开始浑浑噩噩。 这个汤婆婆说的……是不是真的?面对陌鸢时,我总有一股难以磨灭的压迫感,我以为是身子不爽,才会如斯难受……难道他本就不是我的夫君? 我任她拽着,偷偷从暗仓窜上船甲板上,然后躲在积屯货物的帐子里。这船已经今早便泊在此处了,四下都是幽绿幽绿的丛林,头顶的叶子围出了一个诡异的形状,看着令人心悸发憷。我瞄了汤婆婆好几眼,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来害我的……如果是,我就喊了……” 她瞅了我片刻,突然低低笑出了声,“小娘子越发可爱了,小首若是见了,一定爱惨了你现在的模样。” “小首?”我深思恍惚,跟着念叨了一句:心里莫名有些愁绪,宛如阴沉沉的云霾,将我一把裹住。“小首是谁……” 她认真地握住我的手,“他是你夫郎,真正的夫郎,你的孩子,是他的。” “你是不是骗我的……如果是,我还是会喊的……” 汤婆婆没有理我,兀自在外望了望,然后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枫树瀑布,对我道:“这林子每三月开一回,因为里面危机重重,他们不会轻易进去,小娘子你若要脱离他们掌控,就必须进到那林子里去。” “里面危机重重……我进去不一样是死路一条么?” 她安抚我道:“你身份特殊,这林子里的任何物什都不会伤你,放心。” “……为什么?” 我的话音刚落,一片刺眼的光亮便在我们周围笼了下来,将汤婆婆的脸照得十分明亮,仿佛刺激我脑海中的某根筋弦,让我霎时间看见,一片不算大的菜园子,汤婆婆在我跟前拔着菜根,边拔边道:“我活了那么多年,未曾见过小首把哪家姑娘带在身边,现在算是无憾了。” 我尚未从这画面中晃过神来,就被汤婆婆一把扯到了船桅边,她一脸警惕地将我护在身后,而陌鸢则背着手,立在我们跟前不远的位置。 他的表情阴森狠戾,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此般神色,着实让我好一阵莫名的厌烦……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让我问了一句:“陌鸢,你骗我?” 他眼神一黯,转向汤婆婆,遽尔弯了弯嘴角,“真不亏是鬼手神医,她足足吸了两盏吟月霜香,竟也让你解了。” “呸,小娘子对小首用情至深,不是你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可以抹去的。” 陌鸢皱皱眉,看向我,口吻带着强硬的命令,“你若是乖乖过来,我便饶鬼手神医不死,你做错过一次选择,不要再错第二次。”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模样让我既忌惮又想疏离。 我摇了摇头,往汤婆婆身后又退了几步,谁知下一瞬,一只手从我脖子后绕过来,将我紧紧箍住,我下意识地去咬那手臂,身后的人啊一声,然后将我甩了出去,我倒在船甲板上,滚了一圈后,左手腕从甲板的弯钩上划过,我的脑后也猛地撞上了箱子角,顿时痛得我头晕脑花。 汤婆婆想过来扶我,却被人架住。 我的眼前有一片白花花的影子在晃动,视线清晰模糊交替,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淙淙留了一手,我捂住手腕时,竟摸到了一个硬物,我轻轻一碰便疼得我浑身战栗。 脑海里闪过几个细碎的场景,好像是个男人……一个黑衣的男人。 陌鸢朝我走过来,一把将我揽起,点了点手臂上的穴道,血立刻停了下来。 “疼不疼?还伤到哪儿了?”他转向将我甩出去的船员,对周围的人道:“把他扔下船!” 我趁他分心,一把推开他,身子歪在船栏边,摇摇晃晃。我虽记不得过去,但他那副前后不一的样子让我不愿意靠近他一分一毫。 我沿着船栏,走到船头,眼界变得越来越不清楚,但仍能依稀分辨陌鸢在上前,我急忙捂着脑袋,大喊:“你别过来……我现在什么不相信……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的声音略带愤怒,朝我吼:“沈世怜,你立刻离开船头!不要再靠前!” “不要逼我……” “凤七蟾已经死了!你回不到他身边,永远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别妄想了!”凤七蟾……是谁……小首又是谁……他们全都不可信,全都不可信……谁死了?谁?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我会这样痛苦? 我捂着心口,宛如被人重重捶了一般,不知是因为眼睛涩,还是心头苦,眼眶里冒了一层又一层的泪。像有个声音在我耳畔说:他死了,你不该继续活着。 陌鸢又吼:“沈世怜!你若是敢跳下去,我就用整个凤鸣孤城的人为你陪葬——” 我脑子猛然放空,在那一瞬间,世界在我眼中变成了一团白色,下一刻,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落进了风里,接着我的身子便重重地跌进了水中,被水拍打的疼痛几乎让我昏厥过去,小腹阵阵挛缩,让我忍不住蜷缩起身子,似乎有什么从我身体里流了出去。 此时,水流突然形成了漩涡,我的身体随着水流,朝着某个方向快速冲去。 我听见上头人们的喊叫声: “枫林瀑布开了!” “她被冲进去了……不行,里面太危险!她进去肯定活不了!” “小娘子,祝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太卡了……写了一天就这个效果><大家将就看看 64第六十四章 我坐在凤栖河边的草坡上,风寥寥而过,带着秋季麦子稻苗的馨香之气,浮动于耳边,大概是秋季到了,身子犯懒,我这一坐便是一个白日,心情也稍稍舒畅了些。 我摸了摸左手腕,上面划伤的痕迹已然好了,只是结了个凹凸不平的疤,看起来应该甚为丑陋吧…… 身后响起几串混杂的脚步声,还参杂着妇人们嘻嘻笑笑的声音。 “阿朗最近在凤栖河上游拾了个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不过可惜啊,既失了记忆,还是个瞎子,我前天去给阿朗送包子的时候,瞄了一眼,看起来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亏他心眼好,把她收留了,要是我,早就上交给使者了。” “他该不是想留作媳妇吧?哎呀,田嫂,你家女儿不是一直喜欢阿朗么?” “阿朗人是挺好,就是没什么出息,他早点娶媳妇也好,断了我家闺女的心意,省得我家闺女天天把心窝窝贴在他那不开窍的家伙身上。” “别说了别说了!河边坐的不正是那个姑娘么?” …… 我没有回头,怕他们尴尬,索性当什么都没听见。 毕竟田嫂平日对阿朗挺照顾,时不时地送一些吃食和衣裳来,大概是看阿朗没爹没娘,独自一人过活辛苦得紧,才生了好心。如今若是让田嫂面子上过不去了,以后阿朗怕是再也没人关心了。 我抿抿嘴,感觉到太阳从已然落到了我的左耳边,寻思着该是日落时分了,我抓过手边的杖子,起身回去。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阿朗遥遥地喊我:“如花!如花——” 他的声音爽朗而干净,穿梭在飘摇的风里,便徒生了几分飘渺。 这一声如花,我也越听越习惯了。 刚从浑沌中醒来时,我头痛欲裂,深思恍然,眼前的一片苍茫的白色让我顿时惶恐起来,我不安地四下摸索,结果便跌下了床榻,磨破了手臂。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传来,下一瞬我便被人半托半揽地扶起,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少年,他身上还带着刚下农活的轻微汗味和泥土气。 “姑娘,你别乱动,你刚小产,身子还得将养一段时日的。” 我什么都看不清,脑海里和眼前的景致一样是空白,只对跌下船前的一些事还稍微有些印象,但对自己,对世界的陌生和不安,再加上腹中唯一的寄托也没了,让我彻底失了存活的念想。 他一直在安抚我,我却害怕地想逃开,折腾了好久,我才没了力气,任他抱着放到了床榻上。 “这里是凤鸣孤城,来到这儿的大多都被外世遗弃了,但所有人都在这里重新寻回了生存的意念,姑娘也可以的。” 凤鸣孤城……也不知为何,听起来莫名令人心安,也许是那些丢失的记忆中存在过的地方? 他见我冷静了许多,便笑问:“可否问问姑娘芳名?” 我自然而然地答:“如花。”我骤然想起那个姓陌的将军曾经说过我叫沈世怜,那名字我着实不喜,于是连名带姓郑重再答了一次:“沈如花。” 这两个多月的时日,若不是他好心收留,并照顾我,我怕是早就在这长长的凤栖河中腐烂死去,且无人发觉了。若不是他耐心对我开导,助我释怀,我估计也会郁郁寡欢好长一段日子。所以对他,我很感激。 阿朗跑到我跟前,笑声开怀得紧,“伸出手来,快。” 我笑了笑,乖乖将手伸了过去,“你又想做什么?”这人活泼好动,总喜欢弄些小玩意儿来逗弄我。 片刻后,我的手里多了一个滑腻腻的东西,我轻轻握了握,结果那东西被我一捏,开始在我手心乱窜,我吓得立刻松开来。 “别怕别怕,是泥鳅,我抓了好久才抓到的,这个时节我还以为没什么泥鳅了。”他帮我擦了擦手,“泥鳅,煮汤来可以身子,听隔壁田嫂说的,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我掂量了下他盛着泥鳅的小吊篓,突然有些无奈,“你抓了好多,是不是小田妞帮你一起抓的?” 他答得爽快:“嗯!不然哪儿能那么多呢?” 我叹了口气。小田妞就是田嫂的闺女,年方十五,正是快及笄的年纪,春心荡漾,闺情难掩,日日跟着阿朗玩闹,决计是打算和他一辈子玩到老了,可惜我每每问起他对小田妞是什么感情,他都只说是妹妹。 “她要是知道你这些泥鳅是抓来给我补身子的,她会气恼的。”我想了想,“这样吧,晚上煲好了后,给田嫂家送半锅。” 他答应得也快,帮我擦好手后,一把牵了起来,“回家吧。” 阿朗的手艺虽不精,但我以前估计也没吃过什么好的,所以对他做的饭菜,我都很喜欢。他见我喜欢,便越发爱研究各式各样的菜式。 晚饭过后,因为我行动不便,所以素来是阿朗收拾东西。我想,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该学着做的也得学,于是缓缓站起了身,想帮衬着收拾一下盘筷,但手一滑,便将茶杯碰洒了,茶杯里的水烫了我的手。阿朗立马过来问:“没伤着吧?” 我撇了撇嘴,“没事。” 他对着我的手指吹了口气,“你的眼睛暂时还看不见,等好了以后再帮忙也行。” “要是一辈子不好,难道我就一辈子不干活了?” “没事,我可以照顾你啊……” 我一愣,忽然觉得他握着我的手变得紧了些,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接话,偏偏此时门外一阵风过,紧接着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略带不满和浓重的鼻音:“阿朗哥哥,我娘说她是你捡回家的媳妇,我本不信,原来真的是这样!沈如花!你无耻,抢别人的夫君简直太不要脸了!” 阿朗生了气,当即将我护到身后,“你胡说什么?她抢谁的夫君了?” “你是我的!她把你抢走了,还不允许我骂她么?你不让我骂,我偏要骂,我都听说了,她是怀过别的男人的孩子的,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来勾引你,说她不要脸都是轻了!” “你如果再侮辱她,就别再来我家了。” 我听见小田妞狠狠哼了一声,然后哭着鼻子拔腿跑开了。听她说那么刻薄的话,若是一点难过的情绪都没有,那真是骗人的。不过,她终究和阿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在泥巴里滚着长大,感情应该很深厚了,若是真因为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徒生什么嫌隙,倒是叫人过意不去。 我扯了扯阿朗的衣袖,心平气和道:“去哄哄吧,别为了我和她置气,你收留我是好心,倒头来别把未来的媳妇气走了。” 他默了许久,让我一时有些慌乱,禁不住回想刚刚是那些话刺激到他了?结果半晌后,他才闷闷来了一句:“什么未来媳妇,我没把她当未来的媳妇……” 我忽然觉得他孩子气得很,于是笑了笑,伸手想拍一下他的脑袋,结果被他一把抓住。 “你怎么想的?” “什么?” “田嫂都感觉得出来,你就感觉不出来?”见我不语,他似乎有些着急,然后猛地把我的手贴上了他自己的脸,我吓得想回缩,却被他紧紧握住。此时我才觉得,面前这个一直被我当做小男孩的人,终于血气方刚一把了。 他的脸很热,皮肤因秋季的干燥而略略有些发涩,甚至还有些起皮,触起来很粗糙,却非常舒服。 “我是真心打算娶你做媳妇的,就算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过去,你也全然忘了,你就当上天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重头开始吧。” 我低了低头,心里猛地窜上来一股空落落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不该遗忘的东西被压在了某处角落,它不安地涌动,却无处释放。 “我可能曾经嫁过人然后被人抛弃了,可能犯过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也可能私下怀了有妇之夫的孩子……” “那都是过去了。”他的声音很严肃,“抛弃你的男人,就不要再回忆起来了。” 我的手指收了收,无意中触到了他眼角下的一个细微的痕迹,我浑身顿时宛如被点燃了一般。那个痕迹……似乎曾经有某个人的眼下,也有过这样一个痕迹。 我虽记不得过往,却依稀能在某些瞬间忆起一些破碎的细节,但那些细节总如晨空中的雾气和霓虹,经不起日光多一分的照耀,便会挥散成粒,再寻不到痕迹。而这次这个疤痕,却让我如遭擂鼓。 阿朗的声音与我脑海里某个声音神奇地吻合在了一起,让我心思荡漾。 “过些日子我会随一些长辈外出打渔,待我赚了银子回城后,我们便成亲罢。” 我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入夜后屋内昏暗的火光在我视线里晃动,我大约只能分辨出阿朗模糊的轮廓。我眨眨眼,总觉得只要一眨眼,这个轮廓便会变成某个人…… 可是那个人……我真的一无所知。 我的手指又摩挲了下他眼下的疤,在他第二次追问我时,我竟说了声“好”。 后来,小田妞彻底仇视我了。 既然答应了,我也没想太多,只觉得遗憾,若不是因为阿朗,我估计会和她成为朋友。阿朗出远门那日,对我百般嘱咐,像是极不放心,牵着我的手不愿放,直到船老大嘻嘻笑笑地催了第二十多回,他才上了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是:“等我回来。” 我笑着应了句好,看着他渐渐远走,心里多少有些不舍,收拾好心情后,我便拄着杖子摸索着回家了。 偏偏那日凤鸣孤城的街道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颇为鼎沸。我小心翼翼地在人群里走,都被挤摔了好几回。 隐约中,听到身侧路过的大娘说,三日前,七城主方回归,像是受过极深的内伤,据说回城后是被人抬着送回了凤巢宫,情况不太妙。如今已然痊愈得七七八八了,不少臣众向上反映,城民们为其伤势担忧不安,希望能见一见城主,以确定城主身体康健。 另一位大娘反驳道:“那不可能,七城主二十多年来从未出过凤巢宫一步,怎么会为了这等小事出面?” 我眯了眯眼,十分不解,于是寻了声音的方向问了句:“为什么?” 结果下一瞬,人墙远处便传来了一句高亢而激动的尖叫声:“来了来了!城主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了! 65第六十五章 我看不见,想后退,结果人群在听到“城主出来了”以后完全进入了沸腾状态,大家拼命地往前涌,连带着我一齐拱向某个方向。那场面,估计和众猪抢食差不离。 后来凤巢宫的天台顶上传出一句:“安静!” 瞬间,四下便无人做声了,但我听得出,众人喘息的频率里透着的紧张和兴奋。 凤鸣孤城的事,我听阿朗说过,这第七任城主没人见过其真容,后来出了一次城去寻全城都唾弃的大叛徒沈禾与冰娘,以及下一任的圣祭。 如今他身负重伤回城,听传言已然将叛徒结果,但下一任圣祭在回城的路途中遭意外,与七城主失散,至今似乎下落不明。 我叹口气,圣祭对凤鸣孤城意义非凡,若是没了圣祭,凤鸣孤城怕是要彻底转移离开虎耳树海这片风水宝地了。 忽然间,我的耳边响起了众人欢呼雀跃的声音,嘤嘤嗡嗡一大片,听不明晰,欢呼声背后夹杂着各种窃窃私语,我旁边的几个妇人和姑娘就热烈地讨论着城主的样貌和风姿,按着他们口吻里的喜悦程度来看,这城主大约非常英姿飒爽,丰神俊朗。 其实这也该是意料中事,毕竟这凤鸣孤城封闭独立,民风淳朴,大多城民都非常仰仗凤巢宫中众猎头英雄们的风采,几乎把这当做某种信仰来坚持,更何况是凤巢宫的老大,众猎头的首领,所有城民皆俯首称臣的城主凤七蟾,总而言之,凤七蟾的个人崇拜现象疯狂到令人发指。 比如,集市有好几家生意兴隆的凤七蟾意.淫画像铺子,各家的画风皆不相同,有的邪魅狷狂,有的温润谦恭,有的妖娆优雅,有的冷若冰霜,上门的姑娘们还会要求画手们将自己与凤七蟾画在一幅图纸上,以便珍藏瞻仰。如今这城主真容毕露,怕是只有一家画铺能一支独立了。 还有各种关于凤七蟾的臆想戏本故事,凤七蟾与小潭首侍女不可不说的爱情,凤七蟾与琴断相爱相杀直至相忘于江湖,更夸张一些的,还有凤七蟾与男宠们缠绵悱恻的岁月,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编不出的。 再比如,别看小田妞天天对阿朗犯痴成瘾,但每当吃饭时,她都会暂时把她心爱的阿朗哥哥丢弃至脑后,万分虔诚地对着凤七蟾的画像参拜三叩。 不知那城主做了什么,声潮又归于平静,接着他的声音回旋于整个天台上空,冷冽而清晰,僵硬而虚弱,还间断地夹着些咳嗽声。 “我回城数日,身体抱恙,劳众民挂怀忧心,如今已然几近痊愈,凤七蟾谢过。” 他话毕,又是一片呼声四起,大家激动的情绪。 “近日关于下一任圣祭之女的传言颇繁,特此声明,圣祭已先于我回城,并非下落不明,只是多日路途劳顿,有些身子不爽,待圣祭交接大典时,大家即可有幸一睹。” 我愣了愣,这圣祭其实比城主要神秘得多,听说以往都只有一年一度的新年欢庆会时才会露面,比起城主,我倒更好奇这个玉澜迦族的宗系之女生得什么模样,会不会比她那风华绝代的母亲还好看? 七城主只说了两句话便重新入了殿,接下来便是首侍女小潭宣布一些新公告和通知,都是些琐碎的物价问题,比较令我在意的,是那条关于鱼食节的消息。 鱼食节是这城中的惯有的风俗节日,在秋至第一场雨的后一日,是为庆祝每年粮食收获以及预祝雨化贫土,积攒肥沃的泥壤。而因年年的此时凤栖河上游都会涨潮泛滥,且带来汹涌的鱼群,所以众民皆以鱼为主食,以稻麦酿的酒水为辅,过一个举城共欢的夜晚。 城中已发布渔船沿凤栖河到上游去猎取,不几日后便会有丰富的鱼市,请各位城民务必做好准备囤积,千万别错过。 小潭话毕后,大家的热情也都散了,才三三两两地离去,只是关于七城主的面容之谈依旧不绝于耳。我行动不便,只好待大家都走得差不了才离开。才转身走了几步,就又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闹。我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前些天生面猎头考试的结果出来了,宫里来了人贴告示。顿时,刚消停下去的人潮又涌动起来,大家你推我搡,好不热闹。 “那么快结果就出来了?不可能吧,这年头乱贴告示的有的是。” “你瞎了啊?是小潭首侍身边的阿缨来贴的告示,怎么会有假?” “哇,你家男人中选了!以后吃香喝辣不愁吃穿了你!” …… 我砸吧砸吧嘴,忍不住腹诽,中选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么?日后你在家里等你的郎,殊不知他在外经历了什么样的血雨腥风,指不定哪天你的郎的项上人头就会被送到你跟前,多么忐忑恐怖的场景,想想就怵。若是阿朗不幸中选,我成亲当日就悔婚,悔不成婚就自挂东南枝,挂不成东南枝……我就拉着他一起撞死在豆腐东施家做的冻豆腐上。 我叹了口气,被旁人忽地一挤,我的杖子便落在了地上。我蹲下去摸了半晌都摸不着,正愁容满面时,便有人将杖子的头递到我手里,还轻轻说了句:“给,姐姐小心些啊。” 听声音,好像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尚未待我说句谢,那少年便被一猛冲过来的妇人拉了开来。 那妇人泣不成声,嘤嘤呜呜道:“阿缨贵人,请您看在我家一代单传的份上,绕了我家儿吧!他实在不适合做猎头啊,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去做猎头决计是被人刀下鬼的份儿啊!” 被唤阿缨的少年无奈道:“大娘您别跪,先起身,生面猎头俱是各位总教头选的,我也无能为力啊。” “阿缨贵人,您若也不愿帮我,我便不知能去求谁了!我也知道为城效力是理所应当,但是我家儿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他实在不是个做猎头的料,请您在城主面前美言几句,帮帮我吧!” 我站住脚,皱起了眉。其实凤鸣孤城这规定实在不太有人情味,也不管选中的人是否是独苗,便非要人去做这般危险的差事,得多惹民愤呢? 我的脑子似乎滑过一抹异样的思绪,这想法……像是很久以前就有过一般,尤其熟悉。 阿缨显然有些为难,“这……我实在……” “大胆!” 这一声出来后,众人便默了。 阿缨支支吾吾地喊了一声:“小潭姐姐……” 那小潭脚步轻快,却步步阴沉,口吻中处处彰显着气恼和肃然,“大胆民妇,你既明知城规,却蓄意故犯,难道是想让总教头将令郎严惩处决以警众民,你才满意?” 那妇人听了后连说了好几声不敢,说完便赶忙跑开了,估计被吓得不轻。 待妇人走后,小潭叹了口气,松软地对阿缨道:“我早跟你说过,对于这些你无法插手的事,必须要心狠,你都左耳进右耳出了是罢?” “小潭姐姐,我错了……” 他们谈话的声音极小,旁人该是听不到的,但我双眼已盲,耳朵和鼻子都变得十分灵敏,所以他们的声音传到我耳里来,依旧清晰得犹在耳侧。 小潭道:“下次别这样了,最近为了七城主,我已经够烦了,你可别添乱,一定要好好守规矩。” “烦什么?为了七城主的伤啊?汤婆婆不是说他的伤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了么?” “身上的伤还好说,怕就怕心伤难愈……也不知道圣祭姑娘到哪儿去了,汤婆婆说亲眼见她进了枫林瀑布,既然如此,她怎么不来寻七城主呢?” 阿缨迟疑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呸呸呸!胡说什么!走走走,回城去!” 接着那边传来一阵宫门合上的吱呀声,他们大概是回宫去了。 我恍然,原来圣祭……真的下落不明了?那七城主在天台上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只是为了安抚民心么……前天晚上虎耳树海的东南面还发生了地裂,那上千生灵尖锐的鸣叫声,听起来格外刺耳。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天城里就地震了。这么一想,我便忧虑起来,阿朗那脆生生的房子哪经得住这样的自然灾害啊,就连平时隔壁家的狗吠上几句,那房子都会震得直掉房梁瓦。 一想起隔壁家的狗,我才忽然想起早上我未关门,那狗觊觎家里的晒鱼干很久了,万一趁着无人看门窜进去作案那就太不好了。我心忧然,走路便急了些,结果又撞了个人。 那人身上的东西被我撞掉,接着便开口骂我,我一边道歉,一边回过身来趴在地上拾,那人默了片刻说道:“你是盲人,那便算了,下次小心些。” 我赶紧站起来道谢,接着便听到远处某个声音对我这边喊道:“沈姑娘——沈姑娘留步——” 这声音,好像是那个叫小潭的……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估计快完结了,大概还有两、三万字左右,大概……如果我刹得住闸的话QAQ泪目 66第六十六章 我刚回过头,就被一个陌生男人扶到了巷子口,那路人嘴里还不停地对我抱怨:“姑娘眼盲还在路中间乱走,若不是我把你拉开,你方才便要被迎面而来的马车撞着了。” 我一怔,连忙道谢,但他只留了一串匆匆的脚步声便离开了。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把我带到了何处,但再仔细听过去,也捕捉不到任何小潭的声音了。 拄着杖子回家后,我开始慢慢学着依靠杖子独自生活。阿朗十天半月也回不来,若不勉强自己去熟悉一片苍茫的世界,我怕是要喝好些天的西北风了。 这些天听说凤巢宫在重金悬赏一个人,本来我就不甚与人交际,阿朗走后,我便是彻底淡出了各种人际圈子,所以无从捕获任何消息了,只偶尔从路人嘴里得知那人似乎是个女子,画像被贴在了宫外墙上,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宫里日日来一群使者拿着画像在城里巡逻查找,那架势定然是非找到不可。于是各种小道消息流传开来,最让人捧腹的是,大家猜那女子是宫中外逃的侍女,趁七城主最近身娇体弱易推倒,在夜里把七城主贞操夺走了。 我虽想到城中心凑热闹,听听各种评书先生关于那女子的戏说,但我行动不便,不能四处乱走,再加上我的方向感莫名地差,差得简直天地不容,一出了家门十米开外,便寻不得路了,所以鉴于种种内外在因素,我还是打算忍着这强烈的好奇心,待阿朗回来再说,只盼着这八卦能一直炒到十天半月以后。 日子过得千篇一律,我也乐得清闲,不是在家用糠米喂鸡,就是在田里收拾棉花和稻子,两点一线来回跑,晚上帮阿朗把破旧的衣服打上补子,将脱线的粗布履子修整缝合。 大概半个月过去后,我才收到他发回来的信,可惜送信的汉子不识字,念不成。我一急,便捧着信笺去找田嫂,她夫君是个读书先生,必然识字。当我兴冲冲赶去时,才发现她家仅剩了小田妞一人。 小田妞口气不善,对我道:“你来做甚?” 我也不顾她对我是否有敌意,只想着,她爹爹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她应该也是在墨砚里滚着长大的。于是便将信递了过去,道:“能不能帮我念一念这信的内容。” 她默了半晌,走过来拿过我手里的信,“阿朗哥哥写给你的?” “嗯。” 她又默了,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过后,便听得她说:“阿朗哥哥对你真好。” 我见她似乎软了些,便着急道:“帮我念一念,行不?” “给你念了,我有什么好处?” 我想了想,“以后你去找阿朗玩,我肯定不生气了。” 小田妞很不屑,哼了一声,“就算你生气,我也会去找阿朗玩儿的。” 我不由得笑起来,“你看,我与他成亲后,我便是他的妻,我若是生气了,阿朗就不会跟你玩儿了,所以你只有把我哄好了,才有机会接近他嘛。” 她似乎觉得有道理,说了句好后,想了会儿又继续道:“这样吧,如果我给你念了信,你就陪我去城中集市买点鱼食节用的细麻线,这是我娘安排给我的活,我不想自己孤零零地去。” 我才刚答应,便听得她以极快的速度念了几句,我没听清,便想让她再述一遍,偏偏她没了耐心,说我是故意的,就是想刺激她,让她嫉妒。我知她在耍无赖,心里无奈,只好把信笺重新揣回衣兜里,陪她一同去了集市。 其实阿朗的屋子在凤栖河小支流的河岸边,属于城郊外围较为偏僻的小村子,离遥远的城中心集市非常远,上回阿朗从海港码头坐船外出,我去送的时候,就得经过城中心,从那儿回来的路途真是令人刻骨铭心……自那以后我便暗誓再也不去城中心了,所以如今答应小田妞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的,可这买卖做得不划算,小田妞对我太敷衍。 她将我拉到集市的瞬间我便有些不好的预感,因为她七拐八弯地走过了很多人潮集中的地方,也没有做任何停留,根本不像是来买细麻绳的,而更像是有目的地朝某个方向前进。我问她要去哪儿,她便装傻道去买细麻绳,不然能干嘛? 后来她忽然松开我的手,大喊肚子疼,要去上茅厕。我拦不住,便让她去了,问她几时能赶回来,她也没有应我,但远跑而去的脚步声十分匆忙,也不像是骗我。 我站在原地等了她小半盏茶的时间,也没见她有回来的动静,当即便慌了。难道她出事了? 结果这个事后看起来很可笑的想法才跳出来不到一瞬,我便被人一把握住了胳膊。 “长得和画像很相似,说不定这回这个真的是。” 我怔了怔,眼珠不安地四处乱晃,本能地开始推搡抓住我胳膊的人,“你们干什么……” 抓住我胳膊的人是个壮汉,身上的衣服料子很特殊,摸起来滑腻柔软,仔细一捏,内面却有极为密实的一层金细丝料,一环扣着一环,非常柔韧,这好像是凤巢宫人着的金丝圣甲。 这么一想,我便有些慌了,他们这是要逮我?可我一个良好城民,青天白日不偷不抢,又没勾引有妇之夫,凭什么?我一挣扎,那壮汉便猛地将我的手腕拧在了背后,疼得我起了一头的汗。 “这不是个瞎子?没抓错人吧?” “上头虽然没指示为何要抓那女子,但发布的可是甲号通缉布告令,所以那女子至少应该是个在城内杀了人的大犯,身手必然了得。之前抓的那些还靠点谱,你看这瞎子,一看就没什么战斗力,绝对不可能。” 那壮汉身后响起三三两两质疑的声音。 壮汉道:“我们就是奉命办事,若是抓错了再放就是了,不过把她送来的那个小丫头不是说了么,这女子来路不明,是多日前由凤栖河上游飘下来的,很可能不是城中的人,即使她不是画像中的女子,也定然有些猫腻,无论如何是该好好调查。” 我无奈,“大哥,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还瞎了眼睛,姑且就算有什么来路,你们偌大的凤鸣孤城还会怕我一个区区的小女子不成?我虽然不是你们城中人,但我马上就要做你们城中人的媳妇了,这还不行么?” 壮汉顿了顿,“既然你如是说,那就把你未来的夫君请来为你做个证,你未来夫君是哪家哪位?” “他叫阿朗,住在田花村丙八号,前几日出船打渔了,很快就回来。” 我刚说完,便听到他们一群人哄笑开来,其中一人用讥诮的口吻道:“姑娘,你这人证可选得真妙啊,昨晚传来的消息,说是外出打渔的船撞了礁石,一个活着的都没有,你这‘未来的夫君’怕是葬身凤栖河了,你还是乖乖受审吧,别编这些瞎话了。” 我当即傻了,“不可能……今早他的信笺才送到家……他怎么会死?你们……”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们用纱布塞住了嘴。 被他们送到凤巢宫内收监的牢狱里后,我仍没缓过来,待回了神,才发现我的脚和手都被安了拷链,那铁链十分厚重,按他们理论,越不吠的狗才越爱咬人,他们担心我深藏不露,所以必须用上这种重型待遇。 结果呆久了才发现,原来与我同住一个牢房且“深藏不露”的不止我一个…… 听着牢房里的呼吸声,至少有十数个,他们挪动身子时,铁链拖地的声音与我的都很相似,应该用的都是一个级别的铁链。听他们偶尔的谈话内容,我估摸他们大概也就是些安分守己的贤妻良母,市井良民,最具战斗力的就是个杀猪的姑娘。他们是有多丧心病狂才这样乱抓一气? 我心里那个呵呵,这个画像中的女人,肯定不止把七城主推倒了,必然还爆他菊了! 过了没两天,又进来了几个新的“深藏不露”,我麻木地窝在角落,本来害怕的心情因这越来越多的“深藏不露”而渐渐放松。而放松后,阿朗的事情便越发让人难以接受了。 我从衣兜里抽出阿朗给我的信笺,捏了一遍又一遍,本很期待那信中的内容,如今却是一点想知道的欲望都没了……万一……是当地负责处理事故的人,发送回来的亡故通知,可怎么办……我正难过,便听见周围喧闹起来,我仔细一听,才发现是牢狱外传来了一阵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似乎,有些着急…… 那串脚步声在我们的牢房前停驻后,便有个女子的声音冒出来:“是不是所有与画像中长相相似的女子都在此了?没有遗漏罢?” “是,小潭首侍。” 作者有话要说:噗,我实习得好苦逼……最近比较忙,大家包涵一下,不过一周内两万字我必然会更新足的! 67第六十七章 小潭首侍,是七城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掌管凤鸣孤城众侍婢侍生的女子,是除却曾名噪一时的琴断以外,与七城主绯闻最盛的女主角。 她来做什么? 我正想着,便听到她对看管的人道:“在这些人当中,很可能有我们正在找的犯人,此人罪恶滔天不可饶恕,必须由七城主躬亲审问,此处光线太暗,我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她。你们先把他们身上的手脚铐收了,千万不能伤着!注意千万不能伤着!” 接着我们手脚都被解开了,我凭着木栏站起来,听到有人对小潭首侍说:“我们抓的人中可能有无辜城民,斗胆问小潭首侍一句,那犯人身上可有什么特征?比如是否有腿疾,是否双眼已盲,是否是哑巴?” 小潭首侍一顿,“应该不可能……她,不可能受伤,受了伤应该也会很快恢复。”她的语气变得很低,甚至很阴森,“该不会是……你们用了刑吧?” “……不敢,一直在等指示。” 小潭首侍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既然如此,就把身体有疾患残缺的姑娘放了吧。” 我一听,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沉了下去。下一瞬我便察觉到有人过来扶住我,在狭窄的廊道里走了一会儿后,才出了牢狱,本来我与另外一个哑巴姑娘和一个有腿疾的姑娘已被人送到了宫门处,正要出去的时候,就被身后的一个人喊住:“喂——不能走!不能走!” 带着我们的侍生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来人气喘吁吁,“小潭首侍放话了,说那人可能会伪装,让我们把这些人再带回去。” “刚刚还说可以放了,现在又变卦,啧啧啧。” “好像是七城主的意思,小潭首侍私自放人没跟七城主报备,结果被七城主好一顿教训。” 我慌了。他大爷的,打死我都不回去了,再回去又不知道要被无辜关上多少天。 被抓住胳膊的时候,我拼命挣扎起来,还差一步之遥我就可以出城了,怎么偏偏遇上这种事!阿朗现在生死未卜,也许已经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一想起我还莫名其妙被关在宫里这破地方我就恼,越恼便挣扎地越厉害。 “我不回去!你们放开我!王八蛋!” 来人被我的指甲抓伤了脸,一怒之下给了我一巴掌,他这一掌颇为用力,大有要把我一下拍昏了然后扛走的意思。 他嘴里还骂骂咧咧,“一看你就是心虚了!七城主英明神武,天机妙算,幸好没被她鱼目混珠过去,赶紧带走!” 我的头被拍得晕晕乎乎,接着我被他们架着带到了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他们用力一甩,我便狠狠跌在了地上,要说狠实在有些牵强,因为地上有软绵绵的毯子,所以连擦伤都没有。 我捏了捏地上的毛毯,柔滑细腻,厚重严密,而且我蹭了半天也蹭不到头,显然那毯子大得令人咂舌。而这么大张毯子,至少是用了两张兽皮厚的毛的才织成的,估计也贵重得令人咂舌。就这么一张令人咂舌的东西呆的地方,怎么可能是用来审犯人的?而且这里的空气中泛着一股子淡淡的檀木香气,谁家审犯人还烧檀木香熏上一把的? 旁边有好心的姑娘把我扶着坐了起来,还问我有没有伤到哪儿,我摇了摇头,问她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她答:“这里很大,很漂亮华丽,可能是……寝殿。” 寝殿?刚刚小潭说七成主要亲自审,难不成把我们带到寝殿来审?啊我瞬间懂了什么,我在心里暗自唾骂,他大爷的这个七城主,一定是个变态,挂羊头卖狗肉,要猥.亵少女! “姑娘,我看不见,这里的姑娘生得如何?都漂亮么?” 那姑娘似乎认真打量了一下,然后说的话让我几乎呕血。 “都挺好挺漂亮的,你好像差了点。” “……” 片刻后,人群起了骚动,我问那姑娘发生什么了,那姑娘小声在我耳边说是七城主来了。听她口吻和呼吸,兴奋得简直厥过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重新贴上我的耳边,道:“你看不见真真可惜了!七城主简直天人一般!前些天在宫墙下看得不明晰,如今近了看简直是尤物,比画像里好看多了!” 我仔细听了听,才听到小潭首侍对七城主道:“主子,要我一个一个找么?” “不用。” 那个七城主的声音,像是能惑人心魄一般,竟让我猛然一个激灵,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凛然的语调,和惜字如金的吐字……实在很熟悉…… 难道以前我认识过这类装逼的人?装逼果然讨人嫌,我都失了记忆,这种印象还像牛皮糖一般黏在我的脑海里。 小潭首侍的口吻有些为难,劝慰道:“主子,您别生气,也许是……姑娘她玩性大,想跟你捉迷藏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便没了声音。 这是要抓犯人么……完全不像吧。 七城主的气息静了半晌,全部人见他没了动静便也不敢出声,我也埋着头,静观其变。谁知窗口吹来一阵风,我衣兜里阿朗的信笺滑了出来,我感觉到后急急伸手去抓,它却被风撩了起来,脱离了我的手心。 我心说遭了,然后循着它发出的声响,抬起头抓了几下,还是没抓住,后来我跟前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停止时,脚尖处发出了纸张揉动时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十分清脆。 那信笺大概是被人踩着了。 随着那脚步声而来的,还有来人身上携着的一股奇异的香气。 我有些无措,只好呆呆地坐在原地,手探向来人的鞋履前,却不敢去抽那张信笺。 忽然有人将我扶了起来,那人在我耳边说了话我才知道,扶我的人正是小潭首侍,她的口气很焦急,似乎在对我抱怨。她说:“姑娘!你知不知道主子很担心你啊!你既然在城中为什么不来找主子呢?主子很生气,你去哄哄,快去快去!” 这话听得我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周围的人似乎对此反应也很大,纷纷讨论起来,说辞大约都是什么原来那犯人是她啊,装瞎子博同情啊云云。我一下子懵了,被这么一冤枉我本就积攒的怒火和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我推开小潭首侍,“我不认识你们,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我出宫。” 小潭首侍默了,再接再厉,“姑娘你别胡闹了!都这个节骨眼了,主子日日心神不宁,等你消息,日日为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担惊受怕,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 我彻底傻了,还未等我有所反应,便听得那七城主霸气漠然地来了一句“其他人都出去”,小潭对我道了一句“姑娘保重”,然后便松开了我的手臂,接着周围响起了一段嘈杂的脚步声,和最后一声回音久久的关门声。 人都走了后,四下变得安静得针落可闻,每当处于这样的环境里时,我就由衷地发憷,还会不自觉地憋气,待憋得快过去了才知道呼吸。我本还火冒三丈,如今被这如冰冻三尺的气氛一压,便什么心情都碾得稀碎稀碎的了,只余了一片空白和一个疑惑: 我难不成……真的进过宫,然后把这跟前这个所谓的城主给睡了?再然后拍拍屁股出宫丢了记忆?我不至于那么混蛋吧…… 我听到他指间摩挲纸张的声音,猜他应该是将信拾起来了。 未臾,他毫无波澜的声音缓缓冒了出来,在偌大的屋子里回旋起来。 “谁给你的信?” 我莫名觉得有压迫感,估计因为这位是领导,所以说话间那令人无法抗拒的气息,便自然而然地渗透进了听者的耳里。 我虽想说关你屁事,但想了想,也许真是我把他睡了,还怪不好意思的,便顺从地答了句“嗯”。 谁知他猛地过来抓起了我的手腕,疼得我直皱眉。我摇了几下,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我才开口道:“如果我真睡了你,我给你点补偿不就好了嘛?至于这样么!” 他一怔,握着我手腕的力道松了松,我趁机脱离开来,但力气没控制好,便跌在了一个椅子上,撞得我手臂都麻了。 我倚着椅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这一跌把方向给我跌没了,他又是习武之人,气息能控制得极好,我根本捕捉不到任何呼吸声,我仔细听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方位,只好随便对着一个方向伸出了手,冷声道:“把信还我!那是我夫君给我的信。” 听到脚步声后,我终于对上了他的位置,还没等我迈步过去,他已然走过来了,还不由分说地揽过我的身子,拉近他怀里。他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动,口吻显然与刚刚不太一样。 “你眼睛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相遇了啦啦啦啦~后面各种甜蜜加小虐╮( ̄▽ ̄")╭终于写到这里了,我倍感素糊~挨个嘴嘴 之前看到有姑娘问小潭会不会使坏……OTZ,不要这样咩,这里面还是好人多啊 68第六十八章 我没想到他那么直接,所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我被人占便宜了,然后开始使劲推拒他的怀抱,嘴里还碎碎念着:“流氓!你知道我是瞎子还欺负我,亏你还是城主!” 他怔怔地没有动,我眼前苍茫一片,大概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跟前晃动,也许是这家伙用手掌在我面前晃了几下,想确认我有没有说谎吧。 后来他一下子捏住了我的手腕,把上了我的脉,过了许久,他才压低了声问我:“孩子呢?” 他知道我怀过孩子……刚刚那小潭也知道我怀过孩子……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没了,我落水后,孩子就没了……”一思及此,我便没了继续挣扎的力气,反而乖巧地伏在他怀里,抿了抿嘴,道:“我已经没了骨肉,我未来的夫君现在生死难断,我必须回家等他,请城主行行好,放我出宫,如果我之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也请城主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失了所有记忆的份上,绕我一命……” 他本来有些丧气,听到我的话后气又提了上来,他将我拉得更紧,几乎与他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你既忘了过去,我便认真提醒你一次,你未来的夫君是我,你腹中骨肉的父亲也是我,沈世怜,你亲口答应我,回城后便成亲,如今你一句失了记忆便要不作数了是么!” 我听得一头雾水,我感觉得出他的认真,我也确实能察觉得出他身上有些熟悉的气味,但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他跟那个陌鸢大骗子一样,都喊我沈世怜,这让我怎么信?我摇了摇头,“你个流氓,你如果胡说,编了谎话骗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左肩,有一个凤还巢钗的烙印。” 我的脸倏地就红透了,猛然觉得羞臊得紧,然后开始不安地动来动去,他的气息却因我的动作而越来越重,我丝毫没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仍想摆脱这种仿佛被人一下子看穿了的感觉…… 我左肩上是有一个痕迹,但是太过繁杂,我摸不出什么头绪,只能勉强能分辨是个纹理清晰的印子,肯定是有目的性地烙上去的。 他将我固定住,口气变得粗重而隐忍,“别乱动。” 我不解,直到他身下某处有点顶着我了,我才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流氓,离我远点!” “你全身上下我都看过,还需要顾忌什么?” “呸,下.流胚!你跟那个陌鸢一样,是个骗子,他也说我是他娘子,你也说我是他娘子,你这套都是他玩剩下的了,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啊?” 他朝我凑近了些,呼出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让我好生难受。“你身上的痣需要我帮你数?我背上还有你抓出来的五条指痕,你是不是也要看看?” 他大爷的不止是个流氓!还是个天杀的臭流氓!我不可能是这种人的娘子,我的眼光是有多差才看上他了啊? 这七城主被我不安份的蹭动而搅得没了耐心,一下子扯住了我的腰带,吓得我立马掉泪。他见状没再继续,而是抱着我到了床边。 我迷茫得很,将他手里的信一夺,然后蜷缩到了角落里去兀自纠结。他偶尔扯我的被子,我也死死抓着不放。 我才接受我是个弃妇,还没了骨肉的事实,找了个心仪的夫郎,打算过安稳和平与世无争的种田生活,如今这个七城主,又不知从哪个坑里冒了出来,往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里扔了一把石头,连水花都不压,任我兀自痛苦,太不道德了。 他若才是我的夫君,那那个陌鸢又是怎么回事?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过了大半天,我都没有说话,他出了门,后来却有另一个人进了屋来,那人进来后便直冲到我跟前,晃了晃我的胳膊,道:“小娘子,还记得我吗?我是汤婆婆,我是奉命来帮你看诊的。” 我恍惚了下,转了转眼珠,虽寻不得她的身影,却隐约能找到方向。我记得她,在陌鸢船上将我救下来的,正是她…… 见了熟人,我一激动,眼睛里又是一片氤氲,连忙抓了她的手委屈道:“婆婆,您既然能帮我从陌鸢手中逃脱,能不能再帮帮我,从这个七城主手里逃脱?我不认识他,我现在只想回家。” 她为难起来,“小娘子,你当真不记得小首了?他没有骗你,他是你才是你未来的夫婿。”她帮我把了把脉,可惜道:“你才小产,最近身子很弱,若不好好补补,怕是要落下病根。” 听她这样一说,我便没了念想,淡淡道:“你们要把我关多久?” “小娘子你别这样说,没了孩子小首也正难过,你忘了他已然很令他痛苦了,如今你还说这话不是在剜小首的心窝么?你先休息,我去给你备药。”说完她便走了,走后她在门外对七城主说:“小娘子情况很糟,她手腕里的幽华树根木置入太深太久,万一与身子彻底嵌合,与血水交融后,她的血便再无神力了。” 他默了默,“如何取出?” “怕是得断了手腕。” 我吓得一下子六神无主了,我虽听不懂他们所言为何,但这群惨无人道的人,居然要断我的手腕,太无耻了。 他进来的时候,我对他非常防范,他几次想近身,我都躲得很远。 “你在怕我。” 我轻哼一声,“你要断我手腕,难不成我还要觍着脸给你砍不成?” 他说话变得轻柔了许多,几乎是在哄我,“我不会伤你,你让我好好看看,身上都有哪些伤。” 我抱着双臂没有动,“起开,我姑且信你是我曾经私定终身海誓山盟的人,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抛弃我?我当时有孕在身,你说抛弃就抛弃,现在来哄算怎么回事?” 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子,“我万不会抛弃你,待你想起来后,你便明白了。” “不需要,你就当我移情别恋了吧,反正孩子也没了,正好彼此重新开始。”当时怀着孩子时,我还想着我一定很爱自己的夫婿,如今一想都是狗屁,把我和孩子一起抛下的人,我为何还傻乎乎地爱? 他终于被我惹毛了,一下子扑过来将我抓过去,我还没开始尖叫,便被他摁在了身下,听他的喘息,似乎被我气得不轻…… “沈世怜,你!” 我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强忍着做出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与他僵持一会儿后,他终于败下阵来,然后抵在我的颈窝里,长长地呼了口气。 “如若你恢复记忆后,还要坚持离开,我便放你走,决不拦你……” 我刚要开口,问他我能不能先回趟家看看。我只是单纯地想确定一下阿朗的生死,他若是真的死了,我也好为他立个牌位,好好供着香火,不让他做孤魂野鬼无处可依。若是他没死……我也能知会他一声,以免他为我担心。 结果他似乎知道我想谈条件,立刻先声夺人:“不行。” “我不提很过分的要求,只是想……” “你若再为他惹我生气,我便杀了他。” 我怔了半晌,终是妥协在了他的淫威之下,这大概就是学武的好处之一,遇到不会武功的软柿子爱怎么捏怎么捏。 他见我乖巧了,正起身时我连忙胡乱扯住了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其他的我也不奢求了,只希望你……帮我念一念这封信笺……”他沉默,我便加大力度,“求求你了,这信在我手里好些天了,没人帮我念过,我很想知道他在信里说了什么。” 后来他被我求得心软了,然后坐在一边,摊开了信笺,发出悦耳的咔嚓咔嚓声。但他声明,不会全部都念,只把主要的信息提取一下。我知道这应该算很大的让步了,所以也没得寸进尺,索性随他。 他的声音有种微妙的锋锐感,如冬日里的冰尖,但也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就像冰尖上融开了的部分,微融不融,倒有些难得的柔和感。 “他说,他们常常遇到涡流和翻浪,很危险,如今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过两天便能回家。他说,他们捕到好些珍贵的鱼,他偷偷藏了几条,带回去后给你补身子。让你好好在家等他,他已经赚足了买嫁衣霞帔的钱,等回去后就和你一起上街市……”他顿了顿,“他说,他很想你。” 我听着听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几乎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七城主忽然伸了手过来,抚了抚我的脸,帮我拭了泪,他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落寞,听得我一阵莫名地愧疚。 他道:“你当真喜欢他?” 69第六十九章 喜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若是真的纠结起我对阿朗的感情,那倒不如说感激和依赖多一些。毕竟在我如此低迷几近崩溃的时候,是他帮我走出了泥沼,若不是他,我怕是早见了阎王,哪里有机会再与眼前这个所谓的正牌夫君相见呢…… 而且,影响我心绪的最大因素,应该是那个眼角下的疤痕吧。 我想了想,还是选择点头。 他一直沉默,我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两人僵持久了,终归是要有一个人先开解的。他显然不想做那个解除尴尬的好心人。 我凑过去了些,“你叫什么?”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开口问这个,回答我时有些恍惚,“……阿首。” “……阿首?”我眉头皱了皱,“你怎么不老实呢?你这样让我如何信你啊?我听外头的人说,你应该叫凤七什么……什么蛤蟆的。” 听到聊闲的妇人们谈起他时,偶然间提过他这奇葩名字,我当时就纳闷了,一个英姿灼灼,霸气各种漏的大城主,怎么就起了个这么怂里怂气的名字……你看人前几任城主,不是貔貅就是蛟,不是鸾鸟就是麒麟,他怎么就是只蛤蟆啊…… 提到此事的时候,我和阿朗还有分歧,他就觉得蛤蟆好,论起气质,甩貔貅那只只吃不拉的家伙好几条大走廊。他企图对我洗脑多次,但我还是不能苟同。 凤七蛤蟆顿了顿,然后竟然笑出了声,“凤七蟾,是城主代号,并非我的名字。”他拉过我的手,“阿首,名字就是这个。” 他的手暖洋洋的,在这寒风萧瑟的季节里,倒让人一下子舍不得放开。 凤七蛤蟆很忙,说到底他大概就是个杀人团伙的头子,所以每日忙的应该就是接各种单子吧……他每日都来看我,但大概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即使在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小潭首侍也能连敲十多次门告诉他有事要处理,他大多时候都会正常地回应一声知道了。但有一次,他给我带了新的杖子,我用不惯,跌了跤,他刚扶我起来,两人正莫名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刻,小潭又敲门了,这回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口气中夹杂着无奈和抑郁。 关于他的个性,真是得好好念叨念叨。我也是看过关于他的那些画像和戏本的,只能说那些故事太坑爹,戏本里他多么多么温柔狂狷酷霸拽,还传他对小潭首侍多么多么的亲和友善开小灶,但经过我这些日子的观察,他这人对谁都一个样子,总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对我算是稍稍亲和体贴一些。当然,除了偶尔的情况下我会把他惹毛,剩余的时候,他的淡漠都让我觉得这家伙不是人。 这不禁让我怀疑,我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他这样的个性,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任何女子与他翻云覆雨的情景。 他会脸红么?他会舒服地哼唧么?他会说各种各样的调情话来点燃气氛么?这些事得多难为他啊…… 过了几日后,他说要在我身边安放一名侍婢和一名侍生,我本拒绝了,他却说那两人是我旧友,还话中带话地谴责我不能因为失了记忆就彻底抛弃朋友,这样的行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侍生和侍婢来报到的时候,倒是真把我惊呆了。 那名为笑笑的侍生猛地扑到我跟前,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蹭鼻涕和眼泪,还边哭边声嘶力竭地说道:“花花啊!居然没死,怎么能没死啊!” “……”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简直九死一生啊!如果不是秦初约及时来救我,我就没命活到见你了。那个陌鸢简直是个时时在抽羊角风的精神病,他把我扔到了一个熊洞里任我自生自灭,还好秦初约身手了得,否则我就葬身熊口了……呜呜,初约我爱你,来抱个!”说着他便从我怀里脱离出去,但是接着便听到他哀嚎了一声,似乎被拒绝了。 我有些愣,他说的,大概是我有记忆时发生的事,我笑着站起来,“他们都喊我沈世怜,你却叫我花花,我本名难不成真的叫沈如花?” 此话一出,全场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那侍婢过来握住我的手,“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冷冽,但是口吻却柔和得如冬日里的阳光,让人不由得觉得温暖。 “你就是秦初约吧……我的确不记得了,但是可以重新开始记呀。”我循着笑笑抽噎的方向看过去,“你是笑笑,她是秦初约,我没记错吧。” 此时,一个小男孩冲了过来,扯了扯我的袖子,期待道:“姐姐,你还记得我么?还有我还有我啊。” 我只记得这个声音,好像是在宫门前扶我起身的小男孩,我回忆了下,“你……是叫阿缨,对吧?” 他很高兴,拽着我的衣袖来回晃。 秦初约捏着我的手腕,轻轻摩挲上面的疤痕,口气变得低落起来。“汤婆婆说,若是再不取出这腕中的幽华树老根木,你这身上的神血之迹,怕是要永远消失了,那凤鸣谷城,岂不是白忙了这一场?而和颜贵妃的那些计划和心思,岂不也都付诸东流了……” 笑笑凑过来,居然变得严肃了许多,“但也没有办法,若要强取只能削腕断手,首领不可能让花花受这个罪啊。” 秦初约道:“如今将她以罪犯之名藏在这个地方,也是担心城中意图不轨的人加害于她,可是根本撑不住太久,她的身份隐瞒越久越危险,若是神血之迹再不恢复,她再不司于圣祭之位,也许会被那叛徒识破的。” 我听不懂,但感觉得出他们很遗憾,我不知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断我的手。 我犹豫了下,还是决定问:“非要我断手不可么?” 他们顿了顿,好像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这个问题。最终笑笑嘻嘻笑着过来,揽住了我的手臂,说要带我去出去走走,每日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窝着,对身体不好。 阿缨很正直,立马拦过来,“不行不行,主子说了,没得到主子的许可,不能带姐姐出去,还有你们二人,你们二人是小潭姐姐千辛万苦弄进来的,得跟着我们一道喊七城主主子,不能喊主子首领,否则就暴露了你们猎头的身份。” 我本没想过可以出去,但经笑笑这样一提,我便越发忍不住了,我在这地方呆了十天半月,若是再不晒晒太阳,我真会霉掉。思及此,我开口求阿缨,“好阿缨,帮帮忙吧,我再不出去走走,真的快忘记屋外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 他挨不过我连番的苦苦请求,终于同意下来,但是他强烈要求,只能在外头呆一盏茶的时间,因为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凤七蛤蟆就要从夕拾殿办公回来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来看我,要是被发现,他们几个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连忙点头,然后秦初约和笑笑便把我扶出了凤七蛤蟆的寝殿。 一走到阳光下,我就能闻到阳光蕴着泥土花香的清新气味,秋季里许多花其实都凋了,不过此时的花香与夏季中馥郁繁盛的气味不同,花瓣落下后,反而有股难以言喻的馨香之气。若夏日的香气是大气秀然的大家闺秀,那秋季里的香气,只能算袅娜的小家碧玉。 我坐在石椅边,捧着笑笑给我端来的茶,听他与秦初约打打闹闹,倒也有一番愉悦。 我好奇地问:“你们二人……是夫妻?” 笑笑也在喝茶,一下子被我的话吓得呛咳不止,秦初约笑起来,走到我身边坐下,认真道:“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我是成过亲的。”她给我重新倒了杯热茶,“我的夫君是徐生,你曾经用自己的血,为他免去伤痛之灾,甚至不顾一切求过主子,希望能将他从牢狱中救出来,虽然很可惜,最后徐郎仍是亡故了,但他很感谢你,我也很感谢你。” 我放下茶杯,“我的血?可以免去伤痛?” 听完她的解释,我才明白,怪不得他们想要砍我的手……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突然有些难过,这么说来,其实那个凤七蛤蟆,也并不是真心希望我恢复记忆,他只是希望我能早日为他所用,拯救整个城池吧。 有些事,果然是经不得推敲,一推敲起来到处是硬伤,到处是漏洞。 我苦笑了下,无所谓道:“成过亲怕什么?谁说成过亲的姑娘不能再嫁了?只要笑笑不嫌弃不就行了,再说,你又没孩子,哪像我呢?我连孩子都怀过了,还不是巴巴地要改嫁么。” “姑娘……”“花花……”“姐姐……”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我也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便先于他们说道:“你们放心,我已经答应你们主子了,在恢复记忆前不会离开这里的,而且……也不会随便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的。” 我话音刚落,便听到远处传来了某个男人掷地有声的说话声:“记忆?这位姑娘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以下内容暂时别看,待会儿回来补……前段时间在忙实习,每天几乎是早八点到晚八点,没时间码字,大家通融一下><,下午补齐,会给大家补多一些字数。 阿缨很正直,立马拦过来,“不行不行,主子说了,没得到主子的许可,不能带姐姐出去,还有你们二人,你们二人是小潭姐姐千辛万苦弄进来的,得跟着我们一道喊七城主主子,不能喊主子首领,否则就暴露了你们猎头的身份。” 我本没想过可以出去,但经笑笑这样一提,我便越发忍不住了,我在这地方呆了十天半月,若是再不晒晒太阳,我真会霉掉。思及此,我开口求阿缨,“好阿缨,帮帮忙吧,我再不出去走走,真的快忘记屋外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 他挨不过我连番的苦苦请求,终于同意下来,但是他强烈要求,只能在外头呆一盏茶的时间,因为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凤七蛤蟆就要从夕拾殿办公回来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来看我,要是被发现,他们几个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连忙点头,然后秦初约和笑笑便把我扶出了凤七蛤蟆的寝殿。 一走到阳光下,我就能闻到阳光蕴着泥土花香的清新气味,秋季里许多花其实都凋了,不过此时的花香与夏季中馥郁繁盛的气味不同,花瓣落下后,反而有股难以言喻的馨香之气。若夏日的香气是大气秀然的大家闺秀,那秋季里的香气,只能算袅娜的小家碧玉。 我坐在石椅边,捧着笑笑给我端来的茶,听他与秦初约打打闹闹,倒也有一番愉悦。 我好奇地问:“你们二人……是夫妻?” 笑笑也在喝茶,一下子被我的话吓得呛咳不止,秦初约笑起来,走到我身边坐下,认真道:“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我是成过亲的。”她给我重新倒了杯热茶,“我的夫君是徐生,你曾经用自己的血,为他免去伤痛之灾,甚至不顾一切求过主子,希望能将他从牢狱中救出来,虽然很可惜,最后徐郎仍是亡故了,但他很感谢你,我也很感谢你。” 我放下茶杯,“我的血?可以免去伤痛?” 听完她的解释,我才明白,怪不得他们想要砍我的手……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突然有些难过,这么说来,其实那个凤七蛤蟆,也并不是真心希望我恢复记忆,他只是希望我能早日为他所用,拯救整个城池吧。 有些事,果然是经不得推敲,一推敲起来到处是硬伤,到处是漏洞。 我苦笑了下,无所谓道:“成过亲怕什么?谁说成过亲的姑娘不能再嫁了?只要笑笑不嫌弃不就行了,再说,你又没孩子,哪像我呢?我连孩子都怀过了,还不是巴巴地要改嫁么。” “姑娘……”“花花……”“姐姐……”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我也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便先于他们说道:“你们放心,我已经答应你们主子了,在恢复记忆前不会离开这里的,而且……也不会随便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的。” 70第七十章 笑笑、秦初约和阿缨皆是一顿,然后恭恭敬敬地齐声喊了声主子。 我有些心虚,毕竟在背后说这些终归不太磊落。凤七蛤蟆走路还没有声音,我根本不知他何时站在了我们跟前,若是知道,我说起那些话来估计会顾忌一点……我正窘迫,就听见他缓缓步过来的声音。 “谁带她出来的?” 他的声音漠然得紧,一字字落得清晰而冷冽,叫人不由得心头一梗。他大爷的,就凭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氛,也能猜得出认罪的人必然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我咳了咳,尽力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我执意要出来的,你别怪别人……” 我刚说完,就被人扯了扯袖子,按着方位,大约是阿缨吧。我抿起嘴,握住那双略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摩挲,示意他放心。 “全去领罚,跪一夜铁链。”他停了一会儿,“……除了沈世怜。” 他说得漫不经心,仿佛这些人与他毫无关系一般。跪一夜的铁链,膝盖还要不要了?敢情不是跪在他身,他就不把别人的膝盖当膝盖了?这态度简直让人忍不住火冒三丈! “不需要!要罚一起罚,你也不用对我手下留情,反正现在你对我而言就是个陌生人,谁稀罕你的手下留情。” 笑笑急了,趴到我耳边道:“姑奶奶!少说一句吧,你还想不想让我们活了!” 我觉得无语,我真想不通了,他这么个暴虐成性的主子,他们跟着他到底图什么啊? “跟我进去。”他话毕,便走过来拉我的手,我使劲挣了挣,倒把他的耐性一下子全挣没了,他猛然把我揽过去,扛在了肩膀上,径直往某个方向大步走去。 我脑子充血,对他恨得牙痒痒,于是一直大力地捶他的背,而无论我怎么捶,他都稳如泰山,步态毫不受我影响,好像我那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 他明显有些恼了,他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指尖落在我的腰间,力气大得让我吃痛得不行。而且我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劲,疼得我几乎要大叫出来。 后来我被他一把扔到了床上,我的后脑勺不知砸在了什么地方,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我捂着脑袋蜷在角落,没过片刻,他便过来抱起我,用手在我后脑勺揉了揉,似乎颇为紧张。 “是不是撞着了?哪疼?”他见我沉默,越发着急了,“说话!” 我被他一吼,前前后后所有的委屈瞬间从心底某处张裂开来,像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揪住我的心。我一咬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呜咽,“走开!”听到他动身的声音,我立马喊:“别过来!混蛋……” 我沿着床褥一直后退,直到摸到了床柱,才安心,然后紧紧抱着不撒手。我警惕地听着他的动静,生怕他扑过来。我也知道,我的行为很让他生气,所以我也害怕他压抑不住心里对我的愤怒,不顾人伦道德上来给我几拳……我正犹豫要不要念叨一句打女人掉节操,便听见他用十分低迷的声音说了句:“下次,别再说那种话。” 他的反应,有点出乎我意料。他的口吻,像个受了伤却还想讨好人的孩子,叫人不忍起来。他这一软,我便心虚得更厉害了。我仍抱着床柱,默不作声。 他蹭过来了些,声音离我近了点,“到底哪里疼?” 是不是我表情太明显了……可是后脑勺真的很痛。 我摇了摇头,“……没事。” 我刚说完,他便叹了口气,然后又靠近了些,趁我不注意,便把我从床柱上扯了下来,然后拽了过去。我虽不情愿,但想到刚刚他委曲求全的模样,终是放软了力气任他揽着。 他摸着我的脸,一下又一下。他的手凉飕飕的,抚在我火辣辣的脸上莫名的舒服。他的发丝落在我的颈前,他轻轻一动,发丝便不安分地来回飘飞逗弄,再加上他怀中一直散发着男子独特的气味,混杂起来便有些惹人羞燥。 “有些肿了,你等等。” 他放开我,起身离开了半晌后,回来重新在我旁边坐下,接着一阵冰凉刺骨,湿润绵软的感觉在我脸颊上铺展开。 是冰袋,这个城主居然在帮我敷冰袋…… 我想了想,握住他拿着冰袋的手,尽量放软了语气道:“可不可以……别罚他们了?” 他先是一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以。” “那你还是罚我吧,”我拍掉他的手,摸索着下了床,“在哪里领罚?” “真想领罚?” 我看他有些松口的意思,立马转过身用力点头,“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不过罚了我,就别罚他们了,他们带我出去是为我的身子着想,若这样的好心都得落得一个跪铁链的下场,那我这罪魁祸首就该五雷轰顶了。” 凤七蛤蟆轻轻笑了笑,然后朝我走过来,“当真……怎么罚都可以?” 他的声音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像是戏谑玩笑又像别有深意。 “当真!” 我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得越来越近,最后几乎要与我鼻尖相触,一想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或者说……一个也许在过去与我有过肌肤之亲,行过夫妻之事的男人,就站在我跟前不到一毫厘的地方,带着莫名的笑意看着我,我的耳根便热了起来。 他沉默得久了,让我好不自在,我眼睛闪烁,身子微动,向后退了一小步,结果脚跟尚未落地,便被他重新揽回了原位,甚至离他更近了些。 他贴在我的耳边,双手缠着我的腰身,缓缓用力,“周公之礼呢?” 我猛地一震,脑子里空白了一片,思绪在外头转了好几圈才重新回到理智的轨道上。我声音不自觉地颤了起来,“你你流、流氓!”调调里略带了娇嗔的意味,说出口的时候,我的脸便红了,臊得我想找个洞口钻进去,实在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啊! 他似乎也吓了一跳,但很快他便笑了,“以前你从不知羞。” 本来紧张的气氛,被他这一句给打击得什么都没了。我脸塌了塌,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人的吧…… 不过,说到以前……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他勾了起来。我扯了扯他后背的衣料,非常没皮没脸地问:“以前,你是不是对我死缠滥打了?”说实话,我觉得以他这臭屁又残暴的性子,我是哪个窍没开才会心甘情愿地给他当了老婆啊?难不成……是我长得太好看了? “不是。” 我挑了挑眉,从他怀里钻出来,“那……难道是你长得很好看?”于是我一下子没把持住美色的诱惑,对他死缠滥打,然后他死活不同意,我霸王硬上弓怀了他的孩子以此要挟之? 他一沉默,我心都凉了。 他抓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脸颊边,声音通过接触的手掌一点一点传过来,温润而沉稳,“你说过,没见过我的脸,是桩憾事,如今我卸了面具,你却不愿看了。” 我怔怔地任他握着我的手,竟没想着要把手缩回来。眼前的影像开始慢慢模糊,隐约一片镜花水月后,我仿佛能看见一个熟悉的画面。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立于我跟前,我的手正如现在这般抚在他颊边,他的嘴角残存了一抹猩红色的血液,而我的身后充斥着诡谲的笑声。 模糊中,我似乎的确说了一句:“死前都没真正见过你的脸一回,真是桩憾事。” ……戴着面具的人,是谁……为什么想起来的瞬间,眼眶会不自觉地变热? 我手指动了动,缓缓移到他的眼边,他也极其配合地合上了眼。他的睫毛很密实,手感很好,我不知餍足地在他的眼角细细触摸,居然能摸出一个十分轻浅的疤痕。这疤痕让我心头一颤,眼泪哗地在脸上纵横交错起来。 这疤痕……是我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中,唯一落在了脑海深处的碎片。若不是这道疤,我也许……便不会轻易答应阿朗的求亲了……但这道几乎要刻进我心底的疤,到底是谁的? 他霎时间把住我的手腕,“你记得,是不是?” “这道疤……是你的……是不是你的?” 他将我拥进怀里,手臂逐渐圈紧,紧到我几乎要窒息。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但语气力里调笑和无奈听得人脚跟都软了,“你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这个,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愣了愣,“……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这道疤……发生了什么么?” 他又在我耳畔哈了一口气,“周公之礼。” “……” “要试着回忆一下么?” 71第七十一章 凤七蛤蟆说完这句颇有暗示意味的话后,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恰在此时,小潭又来敲门了。这是我第一次对他的调戏有了些感觉,也是第一次觉得小潭的确好碍事…… 他心情显然比刚才好多了,走的时候对我又是一阵叮咛嘱咐,大意便是要我安静呆着,若非由他亲自带领,都不能跨出寝殿一步。 我觉得沮丧,要我没日没夜地窝在这个地方,迟早得憋出孤僻来。 晚上的时候,我左右放心不下秦初约他们,正愁眉不展,他们便回来了。我上前握住秦初约的手,急问:“挨罚了是么?有没有上药?” 秦初约笑道:“无妨,姑娘勿忧心……” 她话未尽,笑笑尖锐的嗓子便吊了起来:“什么无妨!我的膝盖都要跪掉了,早如此当初我就不回来找你了,省得受那么多苦。” 秦初约很不屑,“张老邪手下训练出来的生面猎头个个上能入天下能入地,怎么就秃噜了你这么个歪瓜裂枣?” 他疼得哎哟哎哟地直哼哼,嘴里还特别闲不下来,非要和秦初约抬杠几嘴,“张总教头只对第一旗门下的秘士组像亲爹,对我这种渣货从来不屑一顾。” 之前小潭便偷偷送过来了几瓶药膏,说是为他们准备的,说是药效非常神奇,是城主们平日练功必备之神药,不可多得。我赶紧把药瓶从怀里掏出来,“笑笑你快来,我给你上药。” 笑笑嘁了一声,“还是别了,如果被主子知道估计得罚我跪七天的铁链。” 秦初约二话不说便拿了我手里的药瓶,“你,过来。” 后来便是一阵阵的狼苦鬼嚎不绝于耳,听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我刚想让秦初约下手分点轻重,结果突然在笑笑的一句呻.吟中察觉出了他痛并快乐着的激荡心情。 “不要……这里……啊……讨厌!居然拔人家腿毛,初初你有没有点人文关怀精神了?” 我本想骂他一句小贱贱,但是碍于我与他尚未清晰的关系,我还是打算收敛收敛自己的流氓气质。 但听见屋外传来许多轻声细语后,我脸都黑了。不少侍女全在门外嘀咕猜测:这个所谓的城主新来的姬妾,居然和侍生搞上了,更让人诧异的是,那侍生叫得也太高调了。 我一想,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该说点什么,然后把笑笑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我咳了咳,道:“那个张老邪,是不是早上在馥庭园里遇到的那个男人?” 果然,笑笑立马停止了引人遐想的叫喊声,四下也因我这一句变得安静下来,气氛登时披上了一层诡异的纱,仿佛有什么不该开启的秘密被我不小心揭开了般。 过了很久,秦初约才答:“正是他,姑娘……你以后若是遇上他,便速速躲开吧。”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虽然感觉得出他浑身包裹着一股阴厉狠绝的气息,但我也不是什么能威胁得到他的角色吧。不过,按着这凤鸣孤城里对凤七蛤蟆疯狂的个人崇拜风潮来判断,指不定这个张老邪心中对凤七蛤蟆存有恋慕,他们担心他因嫉恨之情将我灭口? 以前的我是有多苦逼,男人女人都得防。 笑笑叹了一声,道:“他……唔,他这人古板得很,我记得在主子及冠那年,按习俗该行成人礼。但是张总教头死活不肯,说是大仇未得报,岂可思淫.欲?还说女人是影响男人的毒药,若是有了男女□之念,哪还能成大器,总之吧啦吧啦一堆,舌战群雄的那个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简直是一辈子的阴影,你说平时看起来挺刚毅的男人,吵起架来真不是盖的,比女人还鸡婆啊,所以他肯定看你不爽。” “成人礼?是什么?” 秦初约似乎觉得有点尴尬,支支吾吾了半晌,被笑笑利落地截去了话茬:“就是鱼.水之欢呗。” 我的脸猛地一红,那笑笑估计也是个大条的,完全感觉不出我的窘迫,继续说:“这活以往都是由圣祭大人操办,毕竟日后圣祭大人就是城主的正妻,所以你懂的。但是因为你当时不在,所以前来报名想给主子献身的姑娘们简直要撞破凤巢宫的宫墙了,那壮观的场面,啧啧啧。”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秦初约调侃道:“我记得闹到最后还有个投票,当时你的票数高居不下啊。” 我心里莫名有些黯然,“后来呢……他的成人礼,行了么?” “这就不清楚了,最后怎么解决来着?初初是局内人,知道□,你问她问她。” 秦初约口气无奈,“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当时不也是教头么?” “真不知道。” 后来无论笑笑怎么逼问,秦初约都没再开口,我一下子觉得低落起来,她该不是……帮他兜着什么过往的风花雪月吧…… 这事在我心头梗了好几天,就像根恼人的鱼刺,卡在喉里偶尔挠我一下,又痛又痒。 而比较令人欣慰的是,凤七蛤蟆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准备出宫躬亲视察了,然后,他打算顺便捎上我。但我行动不便,听闻了后,对前来报信的小侍生说我还是不去了,不然在他身边肯定碍事。 没想到当天他直接来把我抱了出去,丝毫不给予我商量的机会。 最近他们要选新一批的生面猎头,这过程已经进行到了第二阶段,被选入复考核的人现在都在宫外各自练功,他此行正是为了亲选。 凤七蛤蟆准备了辆马车,他负责驾马,而我负责坐镇马车厢。 我们虽没说几句话,但我却能感觉得出,他神清气爽得很,而且心情非常明媚。我好了奇,便朝着他的方向挪近了些,刚准备开口,他便洋洋洒洒地来了一句:“坐回去。” 我呆呆地哦了一声,然后重新把屁股挪了回去。 他见我乖巧,笑了笑,兀自道:“这马车,你大概也不记得了……” 我摸了摸车厢里的木头,老实说道:“其实我觉得很熟悉,这车里的味道很熟悉。”我忽地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身上的那股特殊的药草香气,便问他:“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身上像戴了香囊,怎么之后就没了?” “那是紫雀罂粟,宫中人们皆不知我身上的毒已解,戴着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它的毒性大,所以我并不是日日佩戴。” 我撇了撇嘴,听不甚懂,但他好像很想跟我说些什么,我也不想扫兴,便随嘴说道:“那气味很特别,我记得那个张老邪身上也有。” 马儿忽然嘶叫了一声,车便立即停了下来。我一个不稳,往前扑过去,幸好被他扶住。 他问得有些迟疑,似乎不太相信我说的话,“你如何得知,他身上也有?” 我怕他怀疑我骗他,立刻解释道:“我虽盲了,但耳朵和鼻子都好使得很,他身上也有那气味,只是似乎被什么别的玩意儿刻意盖住了,所以散发出来的香气比你身上的杂,也淡得多,但肯定有。” 他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虑什么,未臾后他便重新扯了马缰,不再多言。 他这反应让我心虚,我跟着默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追问:“你不信我啊?” “不是。”这回他答得快,听着语气像还带了笑意,“你说的话,我自然信。” 温情的画面容易让人脑子充血,然后神思惘然,大概和被人敲了一棒子差不离。我充血后,便嘟着嘴略略阴阳怪气地嘀咕了句:“你的成人礼……是跟哪家姑娘行的?”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他这人没有喜怒哀乐,或者说喜怒哀乐的起伏比较不容易让人发现,所以我从没设想过有一天能听到他笑出荡气回肠的效果。于是今天,我震惊了。 听完我的话后,他便发出了一阵非常莫名的笑声。我正疑惑我问句中的笑点,便听见呼呼而过的风中传来他沉稳的嗓音。 “没有。” 我怒了,没有他还笑得那么开心?不知不觉中,我的口吻中就染了不少哀怨,“你个骗子,明明有。” “我脸上有疤,别的女子看不上我。” “我都听笑笑说过了,你还妄自菲薄。”我虽然瞎了,但也感觉得出宫里的姑娘们个个对他如饥似渴,几乎是只要他点头,姑娘都恨不得把他的床板踏平吧。再说了,他长得好看,冲着他那点美色,还愁没姑娘看上他么? 他笑得浅了些,“若是你在,这礼便行了,可惜你不在。不过……”他将马车重新停了下来,伸手过来架在我的腰上,将我抱下马车,“该做的事,我们也都做了,不过是晚了几年。” 我脸上一热,正欲说点什么来缓解我的尴尬,便继续听得他说:“阿朗家到了。” 72第七十二章 “你不是一直想回来看看?这回便如你所愿。” 凤七蛤蟆的声音很沉稳,即使被风吹散了,响在我耳边也很清晰。 我的心情略复杂,大概是隔了多日,我与这个据说曾经是我夫君的男人一起回到空无一人的家,而顿生的微妙的被抓。奸感作祟。 我别扭地从他怀里出来,低声道了句谢谢。我正不知所措,手便被他握住,下一瞬,我的手心里多了一根杖子。 “重新削了一根,你用着试一试。” “哦……”我呆呆地应着,然后慢慢地跨着步子走,听到他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我竟莫名心安,而且某处角落,像飘起了轻柔的飞絮,飘渺虚浮。 我仔细听着风的声音,按着大约分辨出来的方向,找到了阿朗的农舍屋子。篱笆墙里的竹架子上挂着的晒鱼干的味道,被风阵阵撩动,然后不遗余力地浸到我的鼻子里,既熟悉又舒服。我走过去,将一串鱼干拉下来,摸了摸,满足感瞬间充斥了我的整片缭乱的思绪。 久别重逢,人去楼空,夕阳的光里甚至也渗透着凄绝悲惋的意味。这一物什猛然挑起了我心底的黯然,对于前段时日的回忆,大约也只剩这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可以拿来纪念抚慰一下了。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兴致,我转身朝他的方向问了句:“这种鱼,你吃过么?” “不曾。” “这好像是小鲫鱼,晒干后和豆豉、花椒、盐糖醋酒等等佐料一起腌制,不止好吃,还可以保存很长的时间,我听阿朗说,城里准备过冬的时候,都会备上好多的陶罐和土缸子来放置腌好的鱼干。”我摸着鱼身,然后拿到鼻子前嗅了下,瘪了瘪嘴,“可惜,这鱼干有些潮了,大概是前些天下了点雨,还无人打理才会这样的……” 他顿了一会儿,“无妨,再晒便是。” 我叹着气把鱼晾回去,“不行的,鱼食节快到了,鱼群全跑得差不多了,不久冰面上也会结冻,而且……他们打渔的船只还出了意外,最近菜市上应该不会有鱼了吧。” “凤巢宫里有存粮,你若想做,回宫后我便命人准备。” 他这样顺从我的要求,一下子让我有些心慌。我忽然很庆幸,自己是个瞎子,不然此刻我该是窘得不知眼珠子该往哪儿转了……之前阿朗对我百般依从的时候,我也不会如此心神不宁,如今这般是怎的了? 我倏地想起来,屋子里应该有刚腌制好的鱼干。我急忙用杖子探路,往屋子里走,佯装淡定地道:“前段时间我跟阿朗学腌制的时候,做了好多,好像放在里面。” 但是我的心理素质果然是不能用来考验的,才走了几步,就非常利落地露了马脚。我太过浮躁,忘了屋子是有门槛的,一脚搁在了门槛外便直直往前跌。 凤七蛤蟆身手很矫健,一把扶起我的身子,胸腔里还响起了闷闷的说话声,他独有的淡漠间还夹着一丝无奈,“小心些。” 他开口的瞬间,我的脑子便轰然一响。这一幕似乎曾经发生过,他绕在我腰间的手臂,以及我耳边他沉闷的说话声,都犹在脑海深处,而且像烟囱里的白雾,正一抹一抹地冒出细腻的熟悉感,越发膨胀难耐。 我怔了好久,没有动作,他也迟迟不放开我。我捏着他的衣袖,那料子的感觉也非常似曾相识。 我神思惘然,便略带试探地问了句:“你穿的……可是黑衣?” 他的手臂紧了紧,“你记起了?” “没有……”他失落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我默了半晌才道:“你如此迫切地希望我恢复记忆,到底因为我忘了我们过去的种种让你难过,还是仅仅为了让我早日成为凤泣血玉的孕养人?” 他的沉默让我一下子没了主意,就像被抽了主心骨的木偶,猛地失去了某种支持。我这么失望,应该是因为我相信了他们所有的话,相信了他们口中述说的我与他的故事,相信了他们之间纠葛不清的恩怨情仇,相信了我对他的矢志不渝,他对我的情深不寿…… 可是,如果一切的一切,他都只是基于责任,基于圣祭与城主必须誓约成婚的规矩,基于维护苍生太平众民安康的夙愿,那么撇去这些宏大的重量后,他剩予我的,还有几许呢…… 我的手没了力气,刚要从他的身上滑下来,就被他一把抓住,他很有力气,却没有弄疼我,似乎在表明某种心迹,表明某些坚持。 “知道你失忆的时候,我虽担心你的伤势,却也暗暗庆幸,过去你曾经历的那些事,忘了更好,忘了便能少痛苦些许。”他揉了揉我的手腕,“只是……你对我本就用情不深,还先对别的男子有了感情,我没有把握把你重新找回来,大概是,我有些急了。” 我听着听着,便呆了。他见我没有反应,似乎是担心我没听懂,便继续沉闷地强调了一下:“若是再不带你来,你该是要厌恶我了。” 我还是呆,因为我始终无法相信,这个闷头闷脑的人,会说出这样一番,露骨的话来……可能是我的表情过于呆滞,长久的沉默也过于诡异,让他一下子尴尬了。他松开我,依着气息,他好像离我远了些。 一个大男人,还是位于众人之上的骄傲的男人,好不容易放□段表白一下心迹,对面的女人的反应却是这样,估计无论是谁都会脸皮薄一下。 我笑起来,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服,谁知他竟然不做任何反应。我不放弃,继续扯了几下,他还是没反应。我思虑了一会儿,决定用一个令他无法与我置气的话题来撬开他的嘴。 “我在陌鸢的船上第一次醒来后,”我刻意放沉了音调,“他就告诉我,说我是他的发妻,我肚子里还怀了我跟他的孩子。” 果然,他的身子轻轻动了动。 “我脑子一片浑噩,他说的话其实我没听进去多少,但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一定深爱孩子的爹,深爱我的夫君。后来从船上掉下来后,我便飘到了凤栖河边,是阿朗经过时救了我。那时候孩子没了,我万念俱灰,我还总是想,会不会是我犯了什么错,所以我早是个被夫君抛弃了的弃妇……”我笑着凑近了些,“如果你真的是我夫君,听了我一席话,总该释怀了吧?” 后来他带我去一趟松郊野外,据说那里有不少能人异士在练功,应该能够寻到些可用之人。他放我在车里不让我乱跑,我便一直等,谁知等着等着睡着了,被马车颠簸得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前面驾马车了。 我问他,才知道已经快入夜了,便说要上街市看看,因为一直听说入夜后城中心的夜市非常热闹。他虽不太乐意,却也勉强应允了,为了让他心里舒坦点,我对他解释,毕竟回了城又得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若不趁着此时好好过把瘾,那下一回出来透气已然是猴年马月了啊。 他对我道,不会,待生面猎头选毕,无论我是否恢复,都会公开我的身份,但如若我恢复了,公开的身份便是下一任圣祭,若未恢复,公开的身份便是他的宠姬。 街市里热闹非凡,人声嘈杂,说实话,这吵闹的声音听得我耳朵有些疼,但我很享受站在人流中听着各种各样的话语从我耳边掠过,然后远去的感觉。 走在夜市里时,还遇到个小贩,是个嘴甜却没个眼力见的小哥,那小哥在我与凤七蛤蟆路过时,非常得意地喊住了我。 嘴里道:“一看这位姑娘就是贵气的样子,可是怎么没佩戴什么像样的首饰呢?我这里有个非常大气的耳环,别看这有些旧了,这可是出自集雨轩大手刘师傅的手笔!姑娘戴着一顶合适!您看看看看,这上面的珍珠,和这上面金蝶的雕工手艺……” 他说完便要往我手里塞,第一次被这样推销东西,我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很无奈地把耳环还回去,抱歉地说:“实在对不住,我看不见这些……” “姑娘是指光暗了?”说完他像是把灯笼往这边移了些,因为我眼前微弱的光线忽然恍了起来。“这样看清了吧?” 我不好辜负他的心意,便象征性地摸了摸,然后道:“挺好看的……只是我不戴这些……” “姑娘看您旁边这位侠士,一定是您心上人吧?女为悦己者容,姑娘家家的,怎么能不打扮打扮呢?” 我扯了扯凤七蛤蟆的衣袖,他便知道我的意思了,然后拉着我要走。可是那小贩偏偏在此时喊了句:“这耳环叫双飞环,据说男子赠予女子后,两人便能比翼双飞长长久久的!” 凤七蛤蟆顿了顿,然后重新走了回去,二话不说便买了下来。最让人痛心的是,那轻飘飘的破东西,居然要二两银子!这不是看人好骗然后可劲儿欺诈么? 他还特得意似的给我戴上了,我心情极度不好,因为无论我怎么拽他,让他回去退货,他都不同意。最后他说了句:“无论如何,有这寓意便值得了。”听此一言,我便没了力气。 到了回宫的时候,因为时辰晚了,侧门早已闭了,只好从正门进,不过正门入宫的话,便有些高调了…… 当我们的马车入门时,几个比较新的守卫猎头没认出凤七蛤蟆的身份来,非要把我们扣押在宫门前,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装首领,还引来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结果把小潭惊动来了。 守卫的猎头们见到小潭低眉顺眼地迎接凤七蛤蟆时,立刻跪作了一团,吓得直颤抖,拼命告饶。百姓们见这阵仗,便知晓那是真的城主,于是也纷纷跟着跪喊城主万岁。 凤七蛤蟆淡定地带着我从马车上下来,然后把我交到了小潭手里,让她带我先回寝殿,他得留下来安抚骚动的城民。结果我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原本整齐划一的朝拜声里多出了一抹不和谐的声音……而那不和谐的声音,好像是阿朗…… “你们把如花带到哪儿去了——把她还给我!” 73第七十三章 阿朗?真的是他?他居然……没死?! 我惊呆了,僵硬地朝他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人影绰绰地在我模糊的视野里游移,虽什么都看不见,但仍能感觉得出他引起的骚动并不小。 我想挪一步,小潭却死死地拽着我,大有把我强行带回寝殿的意思。我拼命地掰她的手指,没待我喊出声,凤七蛤蟆便过来将我的嘴捂住。 “走。” 小潭得了令,硬是把我拉回了寝殿,她离开时还死死地栓住了门,并对外头的人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许开,看门的侍女追问了句如果以死相逼怎么整,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吧。结果小潭特没人性地回了句那就让她死,死了我们再一起陪葬,咱先把遗书拟了。 那话中夹杂的视死如归以及咬牙切齿,就像磨刀霍霍时发出的尖锐声响,背后还有古刹里的钟声为衬,总之充满了绝望和悲戚。 即使如此,仍不能勾起我对她的同情之心,因为在我眼里,这种时候她的衷心就是一坨屎,而且是让人顾不上脚上染臭也要碾踩的屎! 后来无论我怎么敲打喊叫,他们都无动于衷。我寻思着,如果我真的以死相逼,他们总不会真的任我自生自灭吧……我脑里顿生猫腻,下一刻我便开始哀嚎,然后装晕过去,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真的没有进来过…… 丫的。 过了三天,他们终于对我解禁了,我刚要冲出去就被赶来的笑笑连拖带拽牵了回去。 “祖宗啊,你可长点心吧!这个节骨眼,如果你真想让你那情夫活命,就别惹主子生气,你要是这么跑出去,主子知道后心情受损,你那情夫指不定要被怎么处置的。” 我一思虑,他说的有道理,我得冷静,冷静…… “那,阿朗怎么样了?” “被关进牢里了,方才初初已经偷摸着去看他了,过一会儿她就能回来。你那情夫应该是没什么性命危险,主子虽然不高兴,但是看主子的脸色,似乎没有重惩的打算。” 我左右不放心,追问了句凤七蛤蟆现在在哪儿,笑笑估算了下时辰,说大概在沉香阁,我立刻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沉香阁不是摆弄香料的地方么?他一个大男人好这口? 不管了,还是去一趟要紧。 我抓过手杖,摸索着出了门,吓得笑笑立马朝我大喊住脚住脚。笑笑这人,总是吃硬不吃软,还婆妈罗嗦,实在是贱人一个。这几天我的耳朵被他吼得生了厚厚一层茧,烦人得很。 思及此,我的脸色暗了下来,做出严肃的样子,回过头去异常深沉地道了句我自有分寸。 于是还真把他唬住了,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最后委屈道:“大不了我给你领路嘛,这么凶干什么……” 我忍着笑不敢爆发,只好端着一脸正色跟着他走到了沉香阁。 我们进来得不太顺利,我就像个被藏着掖着还见不得光的情.妇,所以没几个人知道我是谁,笑笑也才进凤巢宫,这里的侍生侍女对我们面生,所以才进了沉香阁的大门我们就被拦在了外头,任笑笑怎么好声好气地卖色相卖笑脸卖节操,他们都无动于衷,从一位侍婢嘴里的话我也听得出,她显然是不信我是凤七蛤蟆的姬妾。 唉,在这些姑娘家眼里,估计巴不得凤七蛤蟆一生不娶,孑然一身,这大概就是“我得不到你也甭想得到”的心情。 笑笑虽巧舌如簧,但磨叽了半柱香时间仍没搞定,于是非常沮丧。 他咬着牙,“这群女人,估计最近月事失调了,让他们通报一个估计比让他们脱裤子还难。” 我挑了挑眉,“我有个法子,绝对能行。” 他很不屑道:“信你,我就去吃.屎。”他想了想,像是觉得不足以表达他对我的鄙夷,“不不不,我就去吃狗屎。”再想了想,力度依旧欠缺,又加了句:“不不不,吃我拉得狗屎。” “真的?别反悔。” “一诺千金,想我堂堂三寸不烂……” 我没等他说完,便用杖子敲了敲门,一脸无赖地对那群侍女说:“我怀了七城主的娃,你们爱报不报,不报就等着一尸两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吓坏了,而笑笑的后半句也生生咽回了肚子。比较理想的是,片刻后,我听见个着急的脚步声朝着沉香阁深处延伸进去,还荡起了阵阵回音。 那侍女回来后,他们对我跪成了一片,连声道:“奴婢失礼,小夫人恕罪,主子请您进去。” 笑笑半晌没说话,估计正为刚刚他贸然的承诺后悔不已,我一想到他疼痛的心情就无比爽快,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节哀,待我出来后等着看他的表演。 他在我背后连连哀嚎,结果被侍女们拦在外面。 我被一侍女扶着进了沉香阁,这里蜿蜒绵延,曲径通幽,总觉得头顶似沉着一层浓重层叠的水烟云气,缭绕不去飘渺轻扬。异常厚重馥郁的香气,将人的意识熏蒸得迷离流转,就连两面的墙,也如染香风。 带路的侍女停下脚步,“小夫人,主子在内阁,进去方可见,奴婢告退。” 我佯装正经地嗯了一声,然后推着门进了内阁。这内阁很大,只是这轻轻的木板吱呀的声音都能在整片空间里荡漾来去。我有些忐忑地顺着里头的木架子一路朝前,脚步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弄出声响。我想循着呼吸声去找他,奈何他功夫了得,气息能巧妙地掩在隐隐的气流声里,所以我仍是判断不出他的方位。 “喂……凤七蛤蟆……”我萎靡地喊了声,也不见他回应,“我知道你不想搭理我,所以你不应我也行,但好歹弄出点动静,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啊……” 他还是没动静,我慌了慌神,顿时没了主意,正左右为难,便听见我的西南方向传来了一个翻书声。 我笑起来,这个凤七蛤蟆虽然表现得凶神恶煞,但心软得跟棉花一样。我赶紧循着声音找过去,又绕了好几个木架子,才大概找到了他呆的地方。 他又翻了页书,然后不知道在摆弄什么瓶瓶罐罐,不停地发出清脆的敲响。 我正要往前一步,他便冷冷道:“你前面是正在晾干的花苞,别乱动。” “哦……”我的脚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收了回来,幽怨地杵在原地,过了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都没再开口,而且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我心一定,便倚着木架子慢慢坐了下去,打算等他有空再说,谁知等着等着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了。 我应该还在沉香阁,因为香气还在。但我感觉得出周围没人,我急了,连忙从床上下来,床边没有手杖,没了手杖的瞎子就是个废人,我心里莫名有些上火,于是放大了脚步就往前走,结果没走两步就被椅子拌得跌在了地上,倒在了一片干了的花苞里,那紫雀罂粟的气味呛得我直咳嗽,我挣扎着想起身,结果脖子下边不小心被没理干净的花枝扎了一下。 门猛地被人打开了,凤七蛤蟆过来把我抱到了床边,他的手摁在我的肩膀边,看了一会儿后道:“这花有毒。”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低了头,吻在我脖颈的伤口上,然后用力吸吮。他的唇贴着我的皮肤,柔软而湿热,还带着些轻微而不易察觉的颤抖,伤口的疼渐渐淡了下来,那一处的触碰,就像在身体了点燃了什么未知的情潮,瞬间燃尽了全身的每一个感知。 而且……还很熟悉。 他把血吐了,然后毫无尴尬地去拿了药,敷了上去,动作间再没说任何话。 他虽把毒血吸了,但始终不能完全除去,我身子也差,不过片刻便有些不舒服起来。我的呼吸变得深而缓,脑门上更是起了一层涔涔的冷汗,手掌心也逐渐变凉。我知道自己是废人,平日我总用毫不在乎的态度掩饰对自己的嫌恶,如今不过是稍微中了点毒就这样不争气,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虽厌弃这样的自己,不过好在把他说话的欲望刺激出来了。 他声音里带着焦躁,“很难受?” 我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稍微有头晕。”他终于急了,又要起身,我连忙拉住他,然后乏力地倚在他的手臂边,“真的没事,你别紧张,休息休息就好了。” “别睡,我带你去找汤婆婆。” “你居然不相信我。”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又不会死,你那么害怕干什么……” 凤七蛤蟆被我惹恼了,吼了我一句:“胡闹!”虽然声音很大,但他却没有动,而是乖乖让我倚着。 我撇了撇嘴,“死就死吧,死我也不要再喝汤婆婆的药了,苦得要命。” 他答得坚定,“我不会让你死。” 我顿了顿,话哽在喉里,踌躇了半晌,终是说了出来:“那……假如我真的快死了,你会不会让我死得心安理得一点?” 他没吱声。 “你就当我快死了吧!”我赶忙直起身,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求你放了阿朗。”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想……七月底能完结么……= = 有姑娘问怎么那么晚更新……主要是现在基本都是晚上九点半才到寝室,我码字又慢……码完的时候就赶上这个时候了OTZ 74第七十四章 凤七蛤蟆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样说,他没吱声,完全不想理我。 我慢慢靠过去,琢磨了半晌,给了他一个满怀的拥抱,“求你了……”他还是没动,我不甘心,于是又抱得紧了些,但是因为他的身子不正,所以我的姿势很不舒服,像只不安分的猫来回蹭。 他叹了口气,摆正了身子,将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背上揽了揽,帮我调了个好位置。“如果我把他放了,你岂不是会成天想着逃走?” 我摇摇头,“没有如果,我发誓!我若是反悔……便生孩子没屁.眼。” 这俏皮话总算让他开怀了,他轻浅的笑声顺着他的胸腔传到我心口,听着格外让人着迷。之前我总想不通,他的个人崇拜现象怎么那么严重,前好几任城主都不如他被捧得厉害,现下看来,这人看来是真有些说不出的魅力的…… 好在他的别扭来得快,去得也快,答应我的事也不含糊。我回到他的寝殿后没多久,秦初约便带回了消息,阿朗已被放出了牢狱,现在被安放在馥庭园后的偏院里,过不了几天就会放出宫。 既然不是即刻放阿朗出宫,那必然是给他上了刑的,我估摸着凤七蛤蟆心情很晴朗,所以发了善心让他在宫中养好伤再离开,正好还能给凤巢宫留个体贴善尽的正面形象。对此我嗤之以鼻,行了恶事还想自我洗白,多没节操的作为,我呸。 我没敢打听阿朗的近况,担心传到凤七蛤蟆耳里,以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不高兴起来也许说变卦就变卦。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扯紧了裤子过活。 凤七蛤蟆来看过我几次,呆过一晚。一想起那晚,我便觉得凤七蛤蟆骨子里有股流氓般死不正经的癖性。大半夜不吱一声偷进姑娘家房门的,那叫采花贼。而这只蛤蟆,显然会采花。 我还记得大约是子时一刻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任是数了两千个水饺也没丝毫困意,正愁得翻来覆去的时候,便闻见有人悄然进了门,那脚步声又轻又稳,很快便步到我床边,我背对着来人,吓得不敢动,下一刻那人便挨到我身侧,抱着我躺下了。 依着气味,我才知道是凤七蛤蟆。这儿虽然是他的寝殿,但他时常不归。听小潭说,他刚回城,很多册子和信笺他都要读完,还得下决策,听长老们唠叨提意见,还得做和事佬调解各个总教头与旗门之间的矛盾,甚至还要司婚点媒拉红线,总之一句话,城主很忙。所以他平时基本很少休息,倦了便直接在凤巢主事殿的内苑里歇下了。 如今他这忽如其来的一出,杀了我个措手不及。我也不敢挣扎,只好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心里琢磨着,若是他见我睡着了,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吧,淡定,不过是个三条腿的男人。 他仅仅将头抵在我的后颈,深深地吁了口气,然后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该拿你如何……”他口吻里的沉重和迷惘,就像根倒刺,一下子戳进了我的心窝,再也拔不出来了。 又过了两天,笑笑连滚带爬赶过来对我报信,说放阿朗离开凤巢宫了。我心痒难耐,终是忍不住拿起了手杖往外去,笑笑假惺惺地拉住我,说过一两个时辰后凤七蛤蟆可能要来,让我别乱跑。我不屑地对笑笑道:“你明明知道我肯定会去送他,既然不希望我去,你还特地来通知我作甚?你是跟我穿一条裤子的战友不?跟我穿一条就快领我去。反正就这最后一天,还能出什么岔子?” 笑笑还是欺软怕硬,嘴里抱怨着好心没好报,但还是陪我走了一趟,但他的婆妈真不是吹的,一路上不停地对我嘚啵嘚啵,来来回回就两句,一是:“千万要及时赶回去,不然我又要跪铁链”,二是:“你的裤子多大腰?我穿不下吧?” “……” 我赶到馥庭园的偏院时,正好听见某个熟悉的脚步声从院里出来,而且顿在了我跟前不远的地方,然后久久没有动静。 “阿朗。” 我喊这一声,似乎让阿朗猛地触动了,他跑起来,刹住脚的摩擦声却停在了三尺开外。 笑笑的声音特欠,悠悠地传出来:“这位也是你能抱的?把手收起来收起来。” 阿朗过了半晌,才十分不解地问:“如花,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笑笑支开,笑笑很不满,又要跟讲道理,但见我态度强硬,只好悻悻地站到了院子外给我们望风。 “如你所见,”我在阿朗跟前转了个圈,好让他看清我的衣着,“听他们说,七城主曾与我有过一段风花雪月不了情。现在,我这只落了地的乌鸦,似乎要被他重新捡回去当凤凰了。” 他没有说话,我猜应该是被吓得不轻,我也理解。 “七城主他……对你好么?” 阿朗的声音一直像璀璨的星辰,干净而纯粹,甚至还带着瓮声瓮气的小儿郎味道,虽不至于动听,却如清风般沁人心脾。我笑了笑,“嗯,很好。” “那就好……” 我如今最害怕的,便是听到他的声音里渗透出落寞的感觉。毕竟在情感上,我欠他一个圆满。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连忙说道:“唔,你别在意,既然你是这等身份,我还岂能高攀……我说真的!你要是嫁给我,确实太委屈,太不值了……我之前还想着,打渔回来能赚点银两置办亲事,谁知渔船沉了,白忙活一场还差点丢了小命。如今正好,知道他对你好就够了,不过……现在圣祭虽然下落不明,但城主终是要和圣祭成婚的,所以日后圣祭大人才是正妻,你日后千万别把圣祭大人得罪了……” 他话说得诚恳,还担心我日后被凤七蛤蟆的“正妻”欺负。我心里感慨,听他渐渐沉下去的声音,便越发不好受了。 “之前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回过一趟家,我们晒的鱼干……都霉了,我们一起腌好封存的那些,也被我带回了凤巢宫,只想着能怀念一下那个味道。”我想了想,“家里也没存粮了,你身上也没银两,不如你等等我,我去给你弄点!成么?不会很久的。” 他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憋着什么,也不回答。我只当他同意了,摸着手杖便要离开,才走了一步,便被他抓住了手臂。 “我能不能留下来?” 我傻眼了,“什、什么?” 他猛地握住我的手,我一惊,手杖便落了地,发出不小的声响。 “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我也不求你能施舍我一点感情,只要让我呆在你身边,看着你幸福下去就够了。不在你身侧亲眼看着,我担心你日后会受委屈……” 结果,还没待我回应,后头便响起凤七蛤蟆冷冽的声音:“不牢费心。” 他这话里透着极为危险的信号,像头隐隐作怒,喉口低吼的狮子,正匍匐着随时准备前扑。我心道不妙,连忙将阿朗的手放开,阿朗显然也被如神降临的凤七蛤蟆吓怔了,我碰到他的手时,发现他有些颤抖。 凤七蛤蟆一路阔步进来,站定在我身旁,顿时气氛像浇了一层碎冰一般,冻得人汗毛直立。我看不见他们之间对峙的样子,不过猜都猜得出,以凤七蛤蟆那盛气凌人的臭屁样子会摆出什么睥睨的眼神。在凤七蛤蟆面前,似乎所有的事物都会无限缩小,直到成一粒看不见的尘埃。他平日不端架子的时候就够可怕了,更何况是现在这样诡异的状况…… 我有些担忧,正想开口缓解下,头顶就砸下了凤七蛤蟆冷冰冰的话,让我猛地一个激灵。 “后天的酒宴之礼,你可准备好了?” 我顿时一愣,第一个想法是:他大爷的,这只蛤蟆的思维跳跃到哪儿了?我跟不上啊! 他有些不耐,“没时间准备,却有时间在此与旧识叙话。” 我的眉角抽了抽,正不知该怎么接话,笑笑便伏到我耳边提醒道:“酒宴!酒宴!正式将封你为姬的酒宴!” 其实笑笑的声音本就不低,一激动且恨铁不成钢起来,便宛如被山里的许多面墙同时放大了那般,效果惊人。 我呆了,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碍于凤七蛤蟆现在情绪欠佳,我还是乖乖顺着他道:“哦,我想起来了,酒宴,丑媳妇要见公婆,我懂的。” 这话凤七蛤蟆似乎很受用,声调一下子便扬了起来,“我给你带了新的衣裳,回去看看。” 笑笑喜闻乐见,立刻帮我拾起了手杖送到我手边,还偷偷在后背揪我的衣角,在我耳边道:“走吧走吧走吧!” 而我最害怕的事终是发生了。 沉默了许久的阿朗在凤七蛤蟆准备离开的时候开了口,而且口吻异常坚定。“请让我留下来。” 我站到凤七蛤蟆与阿朗中间,生怕凤七蛤蟆一个不爽,上来给阿朗一个痛快。不过凤七蛤蟆比我想象中的冷静,他静静地把我拉过去,问:“凭何?” “她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想亲眼看着她幸福一生。我是个粗野的城民,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大人,我对你没有丝毫威胁。而你如果确定你会对她好一辈子,那何必介怀我的存在呢?不过……如果她亲口让我离开,我也不会赖在这里的。” 凤七蛤蟆顿了片刻,“你希望他留下?” 我知道他在问我,我瞬间便慌了。我清楚如果我说是,凤七蛤蟆一定会生气,可是……我本就欠了阿朗,阿朗出了凤巢宫,便是从此孤单一人无依无靠,已经习惯了有人陪伴的日子,再重新回归孤独,该有多难熬? “我没有娘家人,就让他做我娘家人留在这里……可以不?” 75第七十五章 “我没有娘家人,就让他做我娘家人留在这里……可以不?” 说完这句以后,凤七蛤蟆便又好些天没再来看过我了。他所谓的宴会,也被他一挥手不知推到了什么时候。 好吧,我似乎都开始慢慢习惯他的忽冷忽热了。笑笑多次在我耳边念叨,说我不该这样,太忘恩负义,好歹凤七蛤蟆曾救过我多次,这样接二连三地伤他的心,很没节操没人品。还让我找个机会给他赔罪,随便说点好听的话哄一哄。 我反驳,就算我是他的娘子,但我也总不能因此便抛弃我所有的朋友吧,夫君是天,可是在我眼里,他顶多算半边天。 笑笑被我的态度气得张牙舞爪,抛下一句“初初和我这种你可以交,像你情夫那种就不可以”便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阿朗见了心生不安,劝我别因为他跟朋友们闹僵,我佯装不在意地安慰他没事,笑笑的气隔夜就能消,就算不消,不还有秦初约嘛。 不过说到秦初约,打上回她来给我报了个阿朗的信儿后便再没见到她了。我寻过机会问阿缨秦初约的下落,阿缨也说不甚清楚。小潭因不满我对她主子绝情绝义,对我态度渐渐冷淡下来,听到我问,没好气地回了句秦初约本来就不是城里的人,没组织没纪律,爱到哪儿去到哪儿去,他们哪儿管得着。 我心想,秦初约武功了得,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我也知晓她性子沉稳激灵变通,比笑笑靠谱得多,消失应该有消失的理由,于是便放宽了心。 后来,小潭奉命把我安置到了一个叫“惊鸿小苑”的筑苑里,离凤七蛤蟆的寝殿非常遥远的一处地方,而且我摸了摸那儿的灰尘,积了厚厚的一层,似个被废弃了许久的屋子。 这下,凤七蛤蟆这是把我打入冷宫了?其实,他把我打入冷宫也好,省得他天天见了我心烦。 听阿朗说,最近天很阴沉,我本还寻思着从厨房里偷些新鲜的小鲫鱼,跟他一块晒晒鱼干吹吹秋风聊聊闲,多么惬意美好。 我坐在门栅前的石梯边,风一阵一阵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冬日将至的冷冽和冰雪的味道,肆意地追赶着秋季的尾巴。我坐了好半天没觉着冷,阿朗看不过去,批了件绒棉软袄在我身上,重得我禁不住地咳了好几咳。我记得自从我们被打发到这儿来后,侍女侍生便不曾给我们送过东西,连准备过冬的木炭和厚棉被褥子都不曾有过,就更别提能避寒的衣裳和棉袄了,这件绒棉软袄又是哪儿来的? 我捏了捏着衣服,料子也熟悉得紧。“阿朗,这绒棉软袄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啊,我在你床头的桌子上瞧见的,难道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我们带来的包袱里就那几件秋日着的衣裳,这料子挺好,一看就不是我的东西。”我想了想,“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今天,快入冬了,我觉得你可能会冷,便想着进屋找找有没有可以添的衣裳,接着便看到这个了。”阿朗帮我系上了衣领带子,叹道:“正好合身,简直就是为你量身订做的。” 我哈哈笑起来,刚想说谁会知道我的尺寸啊,但猛地一梗,便没开口。 凤七蛤蟆? 我觉得带子系得过紧,想松一松,谁知一抬手便恰好碰上了阿朗的手背,我和他皆是一惊,第一反应便是立马收起了手。可是回过神后,我摩挲着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皮肤,被上面寒若刺骨的触觉吓了好大一跳。 “你手怎么那么凉!你很冷是么?没有别的可以添的衣裳了?” 他似乎觉得一个男人怕冷是件很值得耻笑的事,所以支支吾吾道:“没事,我身强体壮,受点冻无妨。” 我皱起眉,不容商量地把绒棉软袄褪下来,然后分了一半披到他的身上。好在那袄子的下摆很宽松,整个张开来简直可以当双人棉被使,我本来个子也小,两人窝在一起并不拥挤。 阿朗很紧张,只要我不小心动一动,与他发生了一点接触,他都会颤抖一下。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忽然让我很想斜仰着头望望天,感叹一句此去经年,物是人非,少年少女懵懂的感情被时光掩埋了的感觉。之前我们曾肆无忌惮地拥抱过,如今,我们之间就像无意中被隔开了数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墙,距离猛然间被打回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尺度。 也许,我与阿朗的一段缘分,不过犹若镜花水月般的流年里的一段浮影,从一早便注定只要几颗石子,便会潋滟成抹抹碎片不复原样。 “他不来看你了。” 我默了半晌,无力地应了一个嗯。 “早知道他会如此,我当初就该毫不犹豫地带你离开这里。” 我摇摇头,“是我太忽略他的感受了,不怪他,他怨我是应该的。” 阿朗急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骗你的?他可能联合了这一群人来欺骗你,他可能就是抛弃过你,但后来看你流落在外于心不忍,便把你带了回去,你刚好又失忆了,无论他怎么编排谎言你也不知道。他可能……再也不会来看你一眼了呢?” 我当然想过,甚至每时每刻都在想,万一……从头到尾这都是个精湛缜密的骗局,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希望我能回去成为什么圣祭为城效劳,从头到尾他都在戏耍我……我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真的如此,他的伪装,是不是藏得太好了?我几乎感觉不出一丝破绽…… 我正思忖怎么回答,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我尚未从那步履间的节奏中分辨出是来人是谁,便听见阿朗嘟哝了句小潭总侍。 小潭还带了不少人,他们拉着我便往外走,还夺过了软绵褂袄,全全披在了我身上。我连忙抱住柱子,这来势汹汹的样子看似不太妙,颇有把我架上刑场的势头。我暗道不好,难道凤七蛤蟆已经开始容忍不了我出现在他的地盘上,要杀人灭口了? “你们带我去哪儿!” 小潭和几个侍女上来抠我的手臂和手指,小潭还咬牙切齿地说:“放手啊!姑娘配合一点,很快就解决了!不会很痛苦的!” 奶奶个熊的,这话说出来我哪还能配合啊?我死命地扭动,呼喊阿朗过来帮忙。 小潭道:“别劳心了,他现在被四个侍生压着呢。” 我非常绝望,一绝望,所有负面情绪便幻化做了气力,瞬间怪力乱神起来,让他们好一阵难办。小潭被我激怒了,说了一句“有些事果然只能用暴力来解决!”接着我便听到了撸袖子的声音,再下一瞬,我便感觉到了脖子被人劈了一下。 疼得我咿咿呀呀乱叫,小潭还甚为茫然地自言自语道:“咦?正常情况下,不是该晕过去了?你果然不能小觑。”听完后我气得直在心里骂她蠢,她劈的是我的脖子!我的脖子! “还是小的来吧……”旁边的一个侍生看不下去了,上来一个犀利的手刀,我便真的不省人事了。 后来,我是被那厚重的香气熏醒的……我尚记得曾经有位有名的文学大师曰过,不用香囊的女人是没有未来的,而我等糙妹哪里能经受得住那高层次的玩意儿的洗礼。 我醒来后,才发现我泡在了水里,好几个侍女抓着我的胳膊上下搓,香气是自水池里蒸腾散发出来的,听几个侍女讨论,我才晓得这池子里浸了满满十大篮牡丹干苞。 小潭的声音猛地从边上砸下来:“快快,快洗好,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开始了。” 我心里百味杂陈,这种行刑前净身的行为,看似饱含善意,实则近乎残忍。洗白白地去死,简直像在嫌弃你的身子会污了人家的刑台啊…… 后来情况便越来越不对劲了,净身我可以理解,给我穿戴衣裳打点首饰又是为何? 我觉得领口紧,便伸手扯了扯,“……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小潭不耐地拍掉我的手,“马上便好了,别乱动!”说完沉吟了片刻,似乎不太满意,然后朝别的侍女们大喊:“换个里衬!这个里衬包得太紧,不够……不够那什么,不够魅惑!” 我傻了眼,任他们在我身上一顿乱扒,又一顿乱折腾,在一刻钟后,终于把我妆点好了。 小潭性子急躁,命其他人都退下,然后扶着我在硕大的宫廊里狂奔。好吧,与其说扶,不如说拎…… 她边跑边在我耳边嘱咐:“姑娘!记得要笑,要笑!待会儿你可千万别在众长老重臣面前撂主子的脸。” “我不太懂……你不是带我去刑台?” “呸呸呸,去什么刑台!这么个吉祥如意的日子说这些不吉利的。” 我愣了愣,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叹了口气,“姑娘失了记忆,不记得便罢了。不过从此以后,您务必要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主子生辰,去年此时我曾与您一齐为主子庆祝过生辰的,你还记得您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么?” 我预感不妙,犹豫道:“……什、什么礼物?” “肚兜,一件非常魅惑的肚兜。” “……不可能。”我一下子刹住脚,很不安地想抱柱子,结果手在半空中晃了几下就被小潭一下子钳制住了。我皱起眉,“所以……是我勾引他了?” “当然了,所以姑娘,哦不,小夫人,你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 天啊,求降道神雷速速劈死我……我居然是这样放荡形骸的女人……我居然,穿过魅惑的肚兜,去勾引男人…… 我心如死灰,被小潭拉到了一个偌大的礼殿,我一到,原本还有些细碎的说话声的殿中便瞬间安静了,像一阵巨大的喧嚣后忽然落下的寂寥一样,静得令人汗毛直立。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若不是小潭扶着我,我恐怕要软在这片陌生的地方。 未臾,衣料拂过高椅的响动在殿中清晰地蔓延开来,然后便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沉稳的脚跟落地的声音,从遥远的前方,一点一点向我靠近。 在我毫无准备之时,扶着我的小潭一下子放开了我,将我的手送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那人接过后轻轻摩挲了片刻,道:“小夫人有礼了,许久不见。” 76第七十六章 是凤七蛤蟆的声音,可他这柔情蜜意的强调太可怕了。 他拉着我一路往前,两人踩在柔软的毯子上的声音格外和谐,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他脚尖点地的时候,仿佛踏在了我的心跳上,一个接着一个。 他忽然停了下来,对我道:“前面有台阶,小心些。” 我呆呆地哦了一声,还没跨出去,旁边一个肃然冷冽的声音便冲了出来:“小夫人的位置,应该在那边吧。” 那人显然不太友好,我吓得立刻缩回了脚,往后退了一小步,凤七蛤蟆却一把拉住我。 “张总教提醒的是,不过今日乃佳日良辰,又有美人在怀,计较这些礼数,岂不无趣?” 他说完后,一把抱起我,走到了座位上。 我的脸顿时红了个透,我虽看不见现场其他人的表情,却听得出他们喉咙里发出的嘤嘤嗡嗡的非议声。凤七蛤蟆也不顾大家的反应,斟酒后,又道:“按规矩,小夫人该与各位长老重臣们敬酒对饮,但她怕生,且双目已盲,行动十分不便。这杯酒,便由我来代劳罢。” 他们饮完后,今日的酒宴便算正式开始了,歌舞琴乐,武行杂耍的声音顿时充斥了整个礼殿,一个节目结束后,总会响起一片掌声,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 我看不见,歌舞的时候还能听着音乐解解闷儿,一到武行杂耍和逗猴训狮这等刺激点的节目时,我便只能听着一串又一串愈来愈响的叫好声,然后跟着拍拍手,起码不让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席间频频有人起身给凤七蛤蟆敬酒,他都来者不拒,而且话语间没有露出过丝毫醉意,酒量非常彪悍。 酒香浓郁,缭绕在我鼻间,勾人得很,但那凤七蛤蟆也不知是抠门还是咋,反正就是没给我斟过一杯!我趁着他又饮完一杯,小声嘟哝了句:“我也想喝酒……” 他顿了顿,然后冷冷回我:“不行。” “为什么?” “你酒量不行,酒品可怕。” 我的表情瞬间塌了,使劲翻了个白眼,“你就是抠门,抠门就抠门呗,撒谎什么的,最可耻。”以我这深明大义的性子,怎么可能酒品不好? 他轻轻一笑,“洞房的时候自有交杯酒,你急什么?” “……” 我以为我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遇到个更无耻的,比起不要脸我和他真不是一个段数的,呵呵。 开宴没半个时辰,我就开始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地一直响,简直比炮仗的声音还大,好在现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嘈杂在一起,大家都没注意到,我也不至于那么丢人。否则我敢保证,若四周安静下来,他们绝对会以为外头在打雷。 而我正兀自庆幸的时候,一个节目结束了,另一个琴奏的节目正在准备,准备的时间长得令人发指,四下陷入了一片非常令我惶恐的寂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肠子在肚子里拧了一圈,然后拧出了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声音…… 若是那声音小,大家装没听见便拂过去了,可它偏偏就那么有存在感…… 我觉得自己的脸龟裂成了五个大字:我去你大爷。 那琴奏的女子特别有眼力,立马开始拨琴勾弦,试图把尴尬的那一幕遮掩过去,但有位长老特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还提议道:“不然现在上菜?有人好像饿了。” 他一说完,我就听见了一片咳嗽声,还有好心的人提醒他:“小声点,小夫人尴尬着呢。” 记得听笑笑说过,如果不好意思当众放屁,可以把屁变成嗝打出来。他那丫一直不靠谱,所以他长篇大论该怎么做的时候我压根没听,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我只想着,反正都是肚子的气在滚,应该都差不离。 于是我鼓起嘴,用力挤了挤肚子,表情大概有些狰狞。 凤七蛤蟆发现后,饶有趣味地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没理他,折腾了好一会儿,肚子还是响个不停,我终于妥协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待外头的月圆整后,便可以开宴了。” “这是个什么习俗?” “规矩。” 我颓了,“还有多久啊……” 他叹了口气,“再忍忍。” 我突然想起,来的时候,我随手抓了一块酥饼包在了绢子里,然后匆忙塞进了袖口。之前我还以为他们要杀我,寻思着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否则下辈子投胎的时候不吉利。如今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赶紧把酥饼拿出来,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让凤七蛤蟆瞬间笑出了声。 “你倒是会未雨绸缪,你是不是时刻身上都带着吃的?”他顿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这样也好,你最近瘦了太多。” 我刚啃了一口饼,听到他的话便不由得有些委屈,饼嚼在嘴里,瞬间没了滋味。把我放到那鸟不拉屎太阳照着都嫌浪费资源的破地方的明明就是他,他这风凉话说的……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再说,他若不是生我的气,也不至于这样…… “你……”我坐正身子,“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只是失望而已。”他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落寞,叫我听着一阵心酸,“不过,放他在你身边也好,至少你能开心些许。”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愣了半晌,然后把饼茫然地递过去,“吃么?”等了那么久,我就不信饿只有我自己,他们肯定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他默了好一阵子,一直没有说话。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没多久就累了,正要放下来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然后轻轻转个方向,抬高了些。 我能听见,他咬下去的时候,酥饼的碎末清脆的响声,霎时间觉得,那声音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犹如浮光里的一丝掠影,缓缓晕亮了某个怦然心动的角落。 接着,全场又安静下来了,奏琴的女子似乎也飘忽了思绪,某个音一下子挑错了,发出了很大的跳弦声,嘎嘣一下响彻偌大的礼殿。 从那以后,直到酒宴结束,整个气氛变得十分诡异,虽仍是歌舞升平一派盛景,我却清楚,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起码我有感觉,那些探询的目光,就像能直接敲击到我的某根筋一样,一下又一下,密密麻麻。还有那些细微的私语,让我如坐针毡。 直到第二天,笑笑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出! “主子很久以前中过一种奇毒,就连鬼手神医汤婆婆都不知何解,只好一直用紫雀罂粟的药袋压着毒性。从那以后。主子吃的东西,必须经过严格的测毒和鉴定,而且呈递的时候,不可经由除了小潭首侍以外的任何人之手。昨晚我没在,听说你给主子喂了一口饼?他居然吃了你喂的一口饼?”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 笑笑忽然哈哈笑出声来,“哎呦,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时看你对主子不理不睬,现在倒是知道当众秀恩爱。”说完他还特欠揍地哼了一声,点了点我的额头,“还好你这小没良心的这回开了窍,知道心疼主子了,否则我是真打算一辈子不理你了。” “昨晚……情况特殊……” “不好意思了吧?啊哈哈。”他站起来,听着声音好像特别意气风发,不知为何让我有种,自家闺女终于成器了,为娘甚为欣慰的错觉。“主子这下可是完美地塑造了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形象啊,你看,专门为你重新整修的凤悬殿也快好了,你马上就能从这里搬出去了。” 我愣了愣,“搬走?他……不是把我打入冷宫了么?” “那怎么可能?” “……” “对了!”笑笑把一个盘子放到我手上,说道:“这是刚刚厨间给主子熬出来的祁连枸杞莲藕炖鸡汤,你快亲自端去!趁热打铁,好好培养夫妻感情!” 我拿着盘子,有些无力,但架不住笑笑的各种大道理炮轰,还是妥协下来。不过,早晨的时候,阿朗见水缸没了水,便提着两个大桶去打水了,都过了半刻钟还没见回来,我不太放心,我刚跟笑笑说要等阿朗,笑笑便怒了。 “阿朗阿朗,什么时候都阿朗。我帮你去找他,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不成?” “凶什么嘛,我去不就是了……”他知道我不认路,还特体贴地喊了个侍女过来领着我,走时我回头问了他一句:“我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到秦初约了,她人呢?” 笑笑支吾了一会儿,“她、她没事,她本来就神出鬼没的,不用担心,你快出去吧。” 77第七十七章 一路到了凤巢主事殿,侍女领着我便要进去,我拉住她,问她需不需要通传一声,结果她很大方地说:“小夫人放心,主子吩咐过,若是小夫人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结果巧的是,凤七蛤蟆好像正在和几个长老议事,我们一进去他们的说话声便立即停了。侍女见此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我跟前支支吾吾着。等了一会儿,凤七蛤蟆很简洁地说了两个字:“出去。” 我一怔,呆呆哦了一声,然后刚转身,就被他喊住。 他叹口气,“不是说你。” 我这才反应过来,啊,他是在说那侍女。我又转过去,小心翼翼地摩挲到他跟前,手还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时候就碰到了他伸过来的手。 那个张老邪也在,声音阴阳怪气的。“这般恩爱,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朝他所在的方向翻了个大白眼,这人,真的管太宽! 他接过我端的盘子,声音末处还带着难以琢磨的挑音,“谁让你送来的,嗯?” “笑笑怂恿我的……他说我亲自送你会高兴。”我砸吧砸吧嘴,“鸡汤,喝吧,不喝就凉了,你天天那么忙,别把身体忙垮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笑出来,“亲自煮的?” “不是……”我嗅了嗅那气味,“我可以学呀。” “好。” 他一说完,我便听见碗被端离盘子的声音,结果正巧此时,门口处忽然冲进来一个人。那人大叫了一声:“别喝!” 我傻了眼,是阿朗?他来做什么? “阿朗……你怎么了?” 后来还连续冲进来几个侍女,那几个侍女扑通好几声跪作一团,小潭也在其列,说着请主子饶恕,实在拦不住他。凤七蛤蟆心情似乎受了影响,他放下碗,冷声对阿朗道:“为何不能喝?” “里头有毒!我去厨间打水的时候,亲眼所见,有个侍女在汤罐子里下了什么块状的东西。”他顿了半晌,继续道:“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但是你既然是如花的夫君,我便不会见死不救,而且如果你真的出了事,这里的人必然会把如花处死,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吓坏了,有毒?有人想借我的手杀了凤七蛤蟆?我忽然想起笑笑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他们发现经过我手的东西不会被凤七蛤蟆怀疑,所以才依次设计害他,顺便嫁祸给我?可是……为什么?他既然是这凤鸣孤城的城主,担任着领导众猎头保护众城民的责任,而且兢兢业业苛己律人十多年,为何还有人要这样处心积虑置他于死地?太过分了啊…… 另一个长老开口道:“你是小夫人手下的侍生?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别胡言乱语。” 凤七蛤蟆察觉了我的惊异,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放心。“小潭,验毒。” 小潭应了声是,然后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折腾了一会儿,说道:“银针没有反应。” 阿朗急了,“我说了,我亲眼看见有人往里头加了东西,我还记得那侍女的模样,你信我,去把那侍女抓来一问便知。” 凤七蛤蟆沉默了片刻,我站在旁边,也干着急,刚想对他说别喝了吧,就听见阿朗又叫唤起来:“你疯了啊,都说了里面被下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喝来做什么!” 凤七蛤蟆声音淡然,“如果我不喝,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明她的清白?如今测出无毒,若我真的把它倒了,日后众人对她会有什么想法?” 我皱着眉想了想,手顺着凤七蛤蟆的手臂摸上去,把他手里的碗拿过来,恨不得往他头上砸个大坑,“以防万一啊,你的命比较重要,别人怎么想我不要紧,你清醒点!” “七首领言之有理。”张老邪的声音幽幽传过来,“如今有人确定小夫人送来的汤中有毒,若不当众给大家个交代,如何让大家相信小夫人是清白的?” 阿朗声音沉了几分,“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他一下子把我手上的碗夺了过去,我还没来得及拦,便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过后地上响起碗被狠狠砸碎的动静。 “既然你们一定要人以身试毒,就我来吧,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如果我真的中毒了,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也不关如花的事,因为下毒的人,是她。” 我不知道他指了谁,但是他一指完,就有个侍女高声喊了起来:“没有,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只是……” 结果那侍女还没说完话,阿朗便不对劲了,他一下子倒在我身上,吓得我连忙去扶他,“你怎么了?阿朗……”我探过手去摸他的脸,结果却摸到热乎乎黏腻腻的一片,我的眼泪瞬间就飚出来了,“阿朗!你不要吓我!你起来……” 全场轰然一片,好多人一下子涌了过来,凤七蛤蟆从我手上接过阿朗,我吓得六神无主,耳边响起小潭冰冷肃然的声音。 “大胆侍女!你竟敢私自下毒谋害主子!” 那侍女哭了出来,说话声变得颤抖不已,“不可能的,奴婢没有下毒!奴婢虽然是在汤里放了点东西,但那是安神补脑用的药,奴婢从家里偷偷带来的秘方,不会有毒的,请主子长老明察!” 张老邪走上前来,冷冷道:“如今事情有待调查,不过,为了表示公正,还请主子将小夫人暂时收监。” 阿朗很虚弱,却不忘替我解围:“不关她的事……” “小潭,先带小夫人到惊鸿小苑去……暂时禁足几日。” 我顺着声音想过去找阿朗,刚伸出双手就被小潭抓了回来,我眼泪掉在地上砸出细弱的声响,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我不要,我得在他身边陪着他,不要赶我走!” 凤七蛤蟆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带走。” 后来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我和笑笑都被扔到了惊鸿小苑里,我不吃不喝,不是因为任性发脾气,而是真的没有胃口。笑笑很担心,让我不要难过,还说有汤婆婆在呢,鬼手神医不负盛名,绝对不会有事的。 结果两日过后,小潭来了,告诉了我一个噩耗:阿朗快不行了。她还说阿朗想见我最后一面,凤七蛤蟆准了,但是不能被长老们知道,必须私下进行。 我到床前的时候,阿朗在睡,我握住他的手,一触到那冰凉刺骨的感觉,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了,我抹着眼睛轻声喊他的名字,小潭站在一边,说他这两天受了很多罪,汤婆婆和凤七蛤蟆费了很多力气救,针灸,内功逼毒,换血等等都用过了,但那毒性几乎渗透进了他的四肢百骸,根本无力回天。 我问:“真的没有办法了?” 小潭想了想,“有,这世上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但……除非把你手腕上的东西取出来,否则阿朗还是死路一条。” 后来阿朗醒了,我坐到他旁边,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他笑呵呵地摸摸我的脸,气若游丝道:“能见到你最后一面真好……” 我很生气,真的,这货脑子带出来大概只是用来挡雨的。他明明知道里面有毒,不喝便罢,何必要赌这一口气,难道就为了保住我的清白?那我宁可弄污自己一身也不要他用命来换这虚无缥缈的清白。 但是……如今他这副模样躺在我跟前,要我如何能下得去口去责怪他什么? “怎么会是最后一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他叹了口气,“好想回家,如果我真的活不长了,那死在家里还是好一些……” 他重新睡着了以后,我求小潭帮帮忙,小潭说不行,主子救了他两天两夜一直没睡,刚去休息了,一切得等主子醒了后再说。 可是,再等下去他恐怕就撑不到那时候了。 小潭听了我的话后,想了很久,大概还是同情心占了上风,她帮我安排了一辆马车,然后趁着夜把我和阿朗送上了车,她没有催我何时回,只嘱咐了句:“千万要回来,无论何时都可以。” 我知道,我若不回,她该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叹了口气,然后命车夫赶紧走。 于是在漆黑静谧的夜里,我抱着阿朗微凉的身子,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悄然离开了凤鸣孤城。在那一刻,我竟莫名地希望,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到家后天已然微亮了,那车夫把我们安置好后便离开了,我抱着阿朗坐在床头,把身上的衣裳都披到了他身上,眼看着窗口上渐渐冲破了云层的光亮,我竟慢慢冷静下来。 “到家了啊……”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帮他掖了掖被角,心里止不住的心酸,“嗯,我们到家了。” 他笑起来,“还是家里的味道最舒服。” “你高兴就好……” 阿朗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喜悦的情绪慢慢消沉下去,“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了,就别回凤巢宫了吧……对城主用毒的人心之狠毒以此可见,光是一个小小的侍女便藏了害主的心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抱着一样的想法呢?你在他身边,真的太危险了……” 是,我知道,如果不是阿朗及时拦住,凤七蛤蟆也就这悲凉的结局了,而我,一定会被以毒害城主之罪赐死。 “我不能离开,不然我会害了小潭,她是无辜的。” “呵,其实城主知道你要离开的,如果他要拦,我们根本不可能走出凤巢宫。”他握了握我的手,咳了咳,“答应我,不要再回去,否则……我死不瞑目。”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抽噎着问他:“说白了,我们萍水相逢,我有什么资格能让你这样豁出性命来相待?” “反正我要死了,说了也无妨。因为……”他顿了顿,咳得越发厉害,“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恩人,尤其是眉眼,好像好像……” 我一怔,“你的恩人是谁?” “六城主夫人,也就是,和颜贵妃。” 78第七十八章 “在我小时候,爹娘便在战乱中死了,我所在的城镇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我到处流浪,在死人堆里偷东西吃,有时候饿得不行了,还吃过人肉。有一回我攒的吃食被另一群孩子偷了,他们把我丢到城门外,让我自生自灭。我本以为我会被野兽叼走,但是却意外碰上了六城主和六夫人……” 阿朗在我怀里,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我随时会应一声嗯,让他知道我在听。 “若不是六夫人发现我,并将我带回了城中,我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阿朗握了握我的手,“我虽然年纪小,但六城主和六夫人站在一起的模样我始终记忆深刻,他们就像天神莅临一样美好尊尚,六夫人的笑容一直很温和亲切,六城主时时刻刻地将她保护在怀里,我感觉得出,他们对彼此深刻的感情,所以六夫人绝对不可能叛城……” 他有些激动,一激动便咳个不停,我拍了拍他的背,告诉他我相信,真的相信。 阿朗叹了口气,“在凤栖河见到你那天,我特别高兴……真的。可惜……你已经有夫君了。下辈子吧,下辈子,你愿意给我个机会么……” “阿朗……”我的眼泪掉了好几大颗,大概是掉在了他的脸上,我想帮他抹掉,却又触到了一片粘稠,而且更多的粘稠正不停地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我吓坏了,连忙喊了他几声,见他没有回应,我开始拼命摇晃他的身子,他的身体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般变得瘫软,手也越来越凉。我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那微弱的气流让我倏地慌乱无措了。 “你大爷的!你醒醒!混蛋你醒醒!我还没回答你,还没给你下辈子的承诺!你怎么可以死!” 我咬了咬牙,摸着自己左手腕,脑袋里盘旋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只要把这里的东西取出来,他们嘴里所说的神血便会重新被唤醒是么?这样……一切来龙去脉便会拨云见日,无论他们说了什么谎言我也不会再被欺瞒而不知,最重要的是……我就可以将身在鬼门关的阿朗救回来了,对吧? 我起身摸索着去找了一把匕首,咬了咬牙,顺着自己的左手腕狠狠一划。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它麻木了,手指不自觉地抖动,出离了我的控制。 疼痛在伤口处尽情肆虐,冷汗在额前起了整整一片,我的下唇几乎要被我咬出血来。 不行,得忍住…… 我在伤口处摁了几下,这才摸到一个硬结,我抽了口气,提起匕首在那块地方用力一剜。我终于禁不住地喊出声来,那种撕裂般的痛楚深入心扉,像在身体里窜涌的毒液,顺着血液蔓延到身体各处然后麻痹我的每一寸知觉。 我瘫坐在地上,眼泪和汗水参杂在一起,流进我的嘴里,溢出苦涩的咸腥味道。 如果经此一劫,这所谓的“神血”还没办法恢复……我就拿着匕首去划凤七蛤蟆的手,他奶奶个熊的谁让他诓我!疼死老娘了! 过了不一会儿,我的眼睛开始变得异样。原本我的眼睛只能收进一些朦胧的光线,分辨不出人影轮廓,只能瞄见模糊成片的虚影,所以除了辨别天色和光源,其他的一概看不见。如今……我眯了眯眼,竟能大致描摹出一定的线条来…… 至少,家里的窗口和桌台,我已然能隐约看出个全貌来了…… 渐渐地,我的伤口开始从麻木变成了剧烈的疼痛,不多久,就连疼痛也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皮肉一丝一丝渐渐连结在一起的神奇感觉。 猛然间,静默了许久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奔腾起来,就像被强行摁下去的蛇头,再次张扬起了充满力量的红芯。我能感觉得到,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我身体里缓缓复苏,如同黑夜里突然开合的双目,在束缚开解的一瞬迸发出妖娆而诡谲的浮光掠影。 我垂头去看自己的手,上面的红色越来越清晰,直到整个伤口,整个手腕都完整无缺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那抹妖冶的红,像一根摇晃的飘带,捆绑着我的思绪,将所有懵懂和遗忘,一朝破灭…… 我想起来了…… 我是……沈世怜…… 若不是被窗缝中泄进来的阳光打了眼,我抬手遮挡时手腕上的血滴到了我的脸上,我恐怕早忘了还有阿朗需要我去解救。 我拍了拍脑门,一下子蹦起来,扑到阿朗跟前,然后微微一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他皮肤黝黑,方方的脸和英挺的鼻子,眼底,有一条浅淡的疤痕,但他看起来依旧很憨厚老实。他整个人如我想象的那样精瘦,他的衣裳是凤巢宫里的侍生服,若换做他平日里下田着的粗布麻衣,那大概便与我臆想中他的模样分毫不差了。 我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拿过来,顺着刚刚切口没完全愈合的地方再度划了划,立马便涌出了一股艳红的血液。我将血滴在他的嘴里,然后抬起他的下颌,看到他下咽的动作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半晌后,他的脸色开始慢慢恢复,手也渐渐回了温。 我去湖边打了水,谁知刚好碰到小田妞,她抱着一缸水从我旁边走过,正有板有眼地训斥她那贪玩的小妹,声音之聒噪尖锐非常好识别。看到我时她一脸的惊讶,我看到她时也小小地讶异了一番,然后挑了挑眉,默默感叹一句:好大的胸。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估计再放一个大扇贝才抵得上她的高度和阔度。糟心,现在的孩子都发育得那么好么? 她指着我咿咿呀呀了半晌,吐了一句:“你你你你看得见了?!” 我无心跟她计较那么许多,走过去一把拉过她,她吓得连忙大喊救命,我嘘了一声,“带你去见心上人而已,喊个屁。” 小田妞被我一路拉到了阿朗家,她原本挣扎着不要不要,结果看到阿朗后双眼放光,一个箭步扑到了阿朗跟前,痛哭流涕地说着原来你还活着。 恰时阿朗醒了过来,他费力地睁着双眼,看了看小田妞,笑了起来,再看向我的时候,他摆出了一副莫名疑惑的样子,问道:“……她是谁?” 小田妞傻眼了,回头看了看我,“你不记得了?”阿朗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一丝意外。因为我血刚恢复,血中还有残存的吟月霜香,那毒性大,如今入了他的身,他不记得我我也能理解。唉,这般看来,我和他注定是没有缘分的。 我砸吧砸吧嘴,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小田妞便追出来问我要去哪儿。我摆了摆手,说:“以后他是你的了,办喜酒的时候我会来,你对他不好的话,我就棒打鸳鸯。”说完觉得不过瘾,我连忙再加了一句:“别家暴啊。” 她仍是不依不挠的问我要去哪儿,我无奈,只好告诉她,我要回家。 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我幻听,走得快看不见她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一句“对不起”。 耳朵太灵敏,倒也是有好处的。 当我走到凤巢宫的宫门前时,已快入夜了,好吧请原谅我依旧差得没边的方向感,这原本走一个时辰便到达的地方硬生生被我拉长了四倍,绝症不好治啊。 我望了望天边逐渐暗下去天光,莫名的兴奋从心底澎涌而出。兴奋是为什么呢?如今我能想到的最靠谱的理由大概是,啊,小凤仙的真面目终于要揭开了,不枉老娘辛辛苦苦瞎了一段日子! 至于为什么不害怕那些埋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渣滓们……我琢磨着,也许是某种“我百毒不侵你奈我何?”的犯贱心理作祟。 毒呗毒呗,反正你们毒不死我!小凤仙,老娘来保护你,让暴风雨来得更荡漾些吧! 不过一想起小凤仙……我还真是有些心虚……唉,不说了,说多了我和他都是泪。 刚与看门的猎头们报备过后,小潭便匆匆赶过来了,她奔到我跟前时,喘了好几口气,说道:“姑娘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过好些天才回来……甚至不会回来了。” 我想了想,然后继续让双眼放空,装瞎。 “怎么会?我爱这里如生命。” 她愣了一会儿,然后选择忽略过我诡异的回答,问:“……阿朗葬好了?” 我抿了抿嘴,“嗯,带我去见你们主子吧,他救阿朗尽心尽力,我想好好谢谢他一番。” 她眼睛瞪得很大,“现在?主子耗费了不少内力,还在养神……” “没事啊,我又不闹,等他有空再理我就行了,走吧走吧。” 她无奈,只好一路牵着我小心翼翼地走,我无语,催她走快点,她还振振有词地教训我说:“你现在没有手杖,都小心一些,走那么快万一跌了主子又要把账算我们头上了。” 好吧我自作孽不可活……可是,自那鸡汤事件后,我已经彻底对这宫里的任何人失去了信任。因为那碗汤,只要是接触过的人都可能下毒。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小侍女可能真的无辜,她若真要下毒,必然是小心加小心,怎么会被一点内力和功底都没有阿朗发现?汤是厨间做的,笑笑端来的,验毒的时候小潭也有机会接触到鸡汤,所以任何人都有嫌疑…… 最重要的是,秦初约到底哪儿去了? 为了保险,我谁都不信。 顺便说一下这凤巢宫,大得离谱离谱再离谱!华丽得令人发指啊令人发指!青衡国宫殿与这比起来,差不多相当于凤巢宫半个茅房的水准。而且这里比青衡国宫殿更加蜿蜒回折,曲径迷离,四处仿佛都燃着一股缭绕的轻烟,整片宫殿像没在一片苍白的迷雾里那般,如谪似仙。 磨磨蹭蹭走到主事殿后,小潭报备了一声,他的声音徐徐传来:“进。”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我好不容易沉静下去的心情又澎湃了,可是听起来他真的很疲惫……那么,今晚,他还受不受得住啊? 我被小潭扶着走进去,绕过隔间,他的身影被挡在厚重的红色纱帘下。我忍着没有探头,只好顺着自己的脚步一点点朝他靠近,直到他的整个人完全陷入我的视野里。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某个声音在叫嚣着:你圆满了。 小凤仙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一直以为他的棱角应该是刚毅而冷冽的,起码以他的身手和气场来看,那必须是粗野一点的长相才能衬得起他那霸气各种漏的身份和地位啊。 但窘的是,他其实长得还蛮婉约的……或者说,他实在是一枚无可挑剔的美人儿。 他的皮肤很白,微微蹙起的英眉将琥珀色的眸子压成了一个撩人的弧度,精致而高挺的鼻梁看起来格外如梦似幻,唇的线条当然一如既往地好看,只是那苍白的颜色让人有些不由得难过和心疼。 最重要的是,他眼下那一道疤…… 他正在看新晋猎头的名单,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有事?” 我匆忙把眼珠转到别的方向,支支吾吾地应了句嗯。 他朝小潭挥了挥手,小潭明白过来后便退了下去。我听到清晰的关门声后,才缓缓重新将目光定到他身上。 他拿着笔在名单上划了几笔,声音依旧清冷,“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怨怼,若是你难过不想见我,不用特地来这一趟,我会放你几日清静。” 我看了他很久,但这丫一直没再抬头瞅我,我没办法,只好唤了他一句:“凤仙花。” 他拿着笔的手一滞,顿了片刻后犹豫地问:“……你喊我什么?” 我哈哈笑起来,走到他跟前,帮他斟了杯茶,然后递到他跟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回来了。” 79第七十九章 小凤仙的表情忽地一变,半晌后,木讷地举着手在我跟前晃了晃。 我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一下子坐到他的腿上,揽着他的脖子摆出自以为魅惑的表情,“我看得见!”我扬起我的左手腕,“看,疼死我了。” 好吧,其实上面没有疤痕。 他还在发愣,端着我的手又瞅了好一会儿,然后捏了捏,“沈世怜……” “嗯?” “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否则……” 我叹了口气,十分准确地摸上他眼下的疤,摩挲了几下,随后倚在他怀里蹭了蹭,“真对不起,真的……之前你应该被我气坏了吧?这样吧,你打我骂我罚我跪铁链滴蜡油爱怎样怎样,我绝对不会记仇报复的!只要你解气就行。” 一想起失忆后做的那些事,我便觉得自己好渣。把一个事业有成的大好青年的心伤成了马蜂窝,我实在罪无可恕。 他似乎被这消息砸懵了,久久不能回神,听了我的话也丝毫没有动静。我不满了,重新抬起头,然后眯了眯眼,扑上去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还不怀好意地舔了起来,渐渐地,我便越发放纵自己的本能,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扒开了他的衣裳。 我强调一下,我真的不是欲.望积压太久饿狼扑食,只是,太怀念他的味道了……太怀念太怀念了…… 小凤仙一把抓住我不安分的手,低下头来,温情脉脉的样子看得让人热血沸腾,不得不说,衣裳半解目中含情的他实在很像一块可口的糕点,诱人得很。 谁知道我忍了半天,他说出一句特别扫兴的话:“不行。” 我恼羞成怒,从他怀里钻出来,一下子委屈起来,这家伙在嫌弃我嫌弃我!我正要从他的腿上跳下来,就被他紧紧抱住,他趴在我耳根后面轻声呵气: “去哪里?” 我缩起脖子,没好气地道:“我以为你会很开心的,我以为,你会很期待的……你个混蛋……”我使劲挣扎,但走回城费了我很多气力,所以我实在有些乏了,但就算有些乏了,我不是还想着补偿他么!我坚决不承认是我想扑他了! 他纹丝不动,环在我腰上的手又收了一圈,“别瞎想,你身子才恢复,受不住的。” “借口。” “我有没有反应,你感觉不出来么?”他埋在我颈窝里,睫羽微动,扇得我直痒痒。我 我怔了怔,然后瞬间感觉到身下某个东西蠢蠢欲动了……我转过身去认真地看着他,非常郑重地表示:“我受得住。” 他无奈,将我抱起来,“别后悔。” 一夜春光旖旎,香汗淋漓。他拥着我的时候,我虽有酸痛难忍,却因这久违的奇妙感觉而甘愿承受,这样亲眼看着他在我身上沉浮,眼底翻涌着比火烛还热烈的情意,我心满意足。 只是……我实在高估了自己的体质,也低估了他的体力……当我数次哭喊叫停无果后,我就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犯的革命性错误。不该轻易撩拨一个禁.欲许久的男人,不然第二天你会软到糊都糊不上墙! 翌日,小潭难得没来砸门,我趴在床上像只乌龟一动不动,其实很累很累,但是身上跟被拧碎然后又重组过一样疼得叫人毫无睡意,尤其是腰啊……很他大爷的折腾不起…… 我正为今天如何走出这主事殿的大门而伤怀不已时,某只欲求不满的又攀过来了……我抓过一旁的被角,艰难地翻过身,恰好把自己包裹起来,让他下不去嘴了。 “你至于么?平时还有手啊。” 小凤仙笑着把我拉起来,然后一下子抵到墙面上,眼底摇曳着魅惑而深沉的光,“有你在,何需手呢?” 我脸一塌,几乎要哭了,“我不要了,你往我身子里塞了那么多次,万一下次我一下子怀了七八个怎么办?不要不要了。” 他笑得更开怀了,且久久不能停下,我问他笑什么,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他却一下子将我被子扯开,说:“那就凑个整数,怀十个吧。” 我瘫在他身上任他动作,一旦他不撑着我我便直直往下掉,真是糊都糊不上墙…… 到了下午他有事要处理,出了主事殿,我才彻底睡着,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装瞎,让小潭带我回了惊鸿小筑,但小潭说凤悬殿已经修筑好,便直接待我去了凤悬殿。我遣她走后,洗了个澡,洗好出来的时候小凤仙已经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 他在摆弄一个香鼎,往里头放了些木块,瞬间屋子里便燃起了某种奇异的香气。 “榆燎香,有助于养身,每日点一鼎,三日足矣。” 嗅着那香气,我才想起正事来。 “你查出叛徒是谁了么?还有……下毒的人,到底是谁?” “你才回来,便如此急切地追问关乎凤鸣孤城生死存亡的事,倒是有身为城主夫人的觉悟。”他打趣道,然后侧过眼看我,“你有头绪了?” “是,我之前失忆了,没想起来在青衡国皇宫中发生的一件事……现在一想,应该便是那个人无疑。” 在青衡国宫中,我在探香园偷听到皇帝与陌鸢谈话的时候,嗅到了紫雀罂粟的气味。我当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小凤仙也隐匿在某处。但随后一思虑,小凤仙身上的毒已解,紫雀罂粟的药袋早就卸掉了,不可能还有那个味道。而失忆那段时日,我清晰地记得,在那个人身上,我也嗅到了紫雀罂粟的气味……尽管他用别的气味去遮掩,但我还是能分辨得出,那正式紫雀罂粟的气味。 他面色一沉,“一直有所怀疑,但那人隐藏得极深,我遣人调查多时,他耳目众多,难以下手。” “我听说,在你成人礼上,他说过女人祸国殃民这种论调。所以……”我抿了抿嘴,“我想了个法子,有点冒险,但是也许会好使。” “如何?” “让汤婆婆,为我换脸。” …… 其实换脸,想想就罢了,小凤仙哪会同意?所以,也只是做了个人皮面具而已…… 当我坐在张老邪的寝殿里时,我尝试着平心静气很多次,但一想到他那张严肃且狰狞的脸,我就由衷地发憷。 毕竟演戏这种事,我哪有小凤仙有经验啊?当然,我向他讨教过该怎么入情入境,他悠然自得地回了我一句:“你只要想着,如果你露馅了,我绝对不会进去救你的,就能演好了。” 这个死没良心的,我豁出去还不是为了他!我当时咬牙切齿,恨恨地扑过去誓死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咳咳,结果后来真的如我所愿,只不过战场在某个不可言说惹人娇羞的地点,而且我“啊啊啊不要不要”地连声求饶,他装没听见,继续进攻,非常无耻。 张老邪进来后,窗一下子被风吹开了,所有烛火一朝全熄灭。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谁?” 我缓缓转过身去,吊着一双纤长的眉眼看着他,这一转把他吓一跳。 “六夫人?” 我缓缓站起来,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幸好现在没有光,如果有光打在我脸上绝对会露馅……因为我能清晰得感觉到我的脸已经抽筋了…… 我站得笔直,好的好的,不慌不慌,脸一模一样,衣裳也是按着娘的风格穿的,万事俱备。我稳住气,朝他走了几步,仔细想了想娘说话时的语气,然后开口道:“你害我夫君,陷我于不义,如今……还要将这百年陈城基业,一全具毁么?” 他眯着眼看我,似乎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出现,“你是何人,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玩这些小把戏便以为老夫会心生胆怯?”他的手微动,从袖口滑出一把剑来,“说,你是谁。” 我瞥了一眼他的剑,“你已杀过我一次,如何?还想再杀一次么?”我走到他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其实对他的恨,不用装都能很逼真。这人杀了我爹我娘,还诬陷到我身上,企图将我斩草除根,如何能不恨。 他皱起眉,还是不解,但见我走近,立刻举起了剑。我朝他的剑尖走过去,心一沉,肩膀抵在他的剑尖上,一寸一寸深入。他明显被我吓着了,愣愣地看着我瞬间开出血花来的肩头,嘴角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忍着痛,然后用手心在他的刃上划了一道,立掌于他跟前,不一会儿,伤口便愈合。他睁圆了眼,看了看我的手掌,再看了看我的脸,脸倏地白了,然后不自觉地松了手。剑没有刺进我肩头过深,所以他一松手,剑便落了地,同样不多时,伤处恢复如初。 因为失了些血,我的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效果一下子变得非常惊悚,他退后了几步,眼睛发颤地望着我,语无伦次起来:“你……你……你真的是……” “你不是喜欢我吗?既然喜欢我……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 对于这个,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据汤婆婆所言,在凤六貔貅与六夫人成亲那日,张老邪的妻子便莫名病重身亡了,而他尚未满月的孩子也秘密失踪。有人传是凤六貔貅因一直忌惮张老邪在城中的地位,便下了毒手,还有一个说法,是他曾经爱慕六夫人,对六夫人执念过深,而后无法忍受六夫人嫁与他人,丧心病狂地杀妻弃子。 我琢磨了一下,冒险选择了第二种。若是凤六貔貅要除掉张老邪,为何偏偏选在大婚之日? 张老邪盯着我的脸,原本冷静沉着浑身散发着姜还是老的辣的气质,在瞬间破功。他苦笑起来,指着我吼:“玉和颜!你当初为了凤六貔貅抛弃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一定会后悔。”他走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臂,“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你承诺过会永远在我身边,结果呢!?” 他太激动……声音震得我耳朵直疼,我忍不住在心底翻白眼。结果结果,结果你大爷的不是也非常幸福美满地娶妻成家了么?还生了娃娃呢……这老男人的逻辑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我依旧保持镇静,“我没有选择,而且……天下男人滥爱成性,几个会真心相待?你对你发妻且如此狠心,如若嫁与你的是我,我的下场恐怕与她差不离罢?” “哈哈哈哈!”他放开我,笑得猖狂,眼神还渗透着浓浓的嘲讽,“你不嫁与我,下场不一样是死?说白了,凤六貔貅就是为你陪葬的!” “你心生叛意,却要将这一切罪过置于我身,你说得出口,我都不忍听。” “我是要霸城为主,是谁规定了凤鸣孤城的首领只有那些背上有神印的家伙们能当?我偏要逆天而行。即使你知我野心,你已然归了西,又能奈我何?” 周围的灯猛地被人打亮,一群人出现在了张老邪身后,小凤仙站在人群之首,弹了弹指尖的聚气,斜眼看向张老邪,“她不能,我能。” 80全文大结局 后来,张老邪的面目被揭露,多年被盖在我娘身上的冤情,终于得以沉雪。而我,以凤鸣孤城新任圣祭以及七夫人之位,走向了众人的视线。 在与小凤仙一道将张老邪送上刑场那日,被千万城民簇拥着行过时,我看见了人群中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笑笑。 他跟着张老邪的囚车走,直到亲眼看着张老邪被断了头,他才离开,离开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鞠了个躬,随后消失在了欢呼声讨伐声四起的人山人海中。 我心情不好,站在高台上没被城民围观多久,便回了轿子。 小凤仙知道我心中难过是为何,只抱着我不言不语。 我埋在他胸口,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在他异常霸气的新衣裳上蹭了又蹭,过了好久,才嘟哝道:“谢谢你……没有把笑笑治罪。” “你高兴便好。” 这一年多来,小凤仙为我做的改变我都看在眼里。我很感激他,真的很感激…… 顺着笑笑留下的信笺的内容,我在一个隐蔽的地下水牢里找到了秦初约,她已奄奄一息,身上有各种各样烙伤和剑伤,脸上的伤口已然开始溃烂,我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把她带回了凤悬殿疗伤。 五日后,秦初约总算醒了过来,我抱着她不撒手,眼泪噼里啪啦掉个不停。小凤仙见状,便很识时务地出了屋外,留我二人叙旧。 她脸色很苍白,起身后,很讶异地看着我,“……姑娘……你看得见了?” 我连忙点头,“好了!都好了,我看得见了,也恢复记忆了。”说完我还不忘邀功,“若不是我的血,你还没那么快能清醒的。” 她无奈地帮我抹掉汹涌的眼泪,“姑娘别急着哭丧……我还活着。” 看一向严肃冷漠的她开玩笑,我真心不是很适应,而且越发担心起来,她该不是心灵受创严重,性情颠覆了?“你别吓我……” 秦初约摸着自己的脸上那块坑坑洼洼的疤痕,表情波澜不惊,反倒是我,连忙拿手去阻拦。她长得漂亮,如今被毁了容,该有多难过…… 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疤已经结了痂,就算我滴再多的血,也无济于事。 “朱笑天,人呢……” “他离开了……” 她垂头一笑,“阿首没有杀他,倒是出乎我意料。” 我一愣,“你都知道了?” “从我见他第一面开始,我便知道他是张总教的亲生之子。”她思忖了片刻,继续道:“我不知他到底来意是善是恶,也曾想过要暗中将他灭口以绝后患,但他几次三番与你同生共死,你对他倾尽信任,我想,在未查明他的底细时,留着他也无妨。现在想想,也许阿首在宫中查不出一丝线索,该是有他在其中通风报信罢……” 我听了很不是滋味,刚想说话,秦初约又开了口:“在安京都城的东城门外时,我被他们困住,见他引你走了那条水路,我便确定,他是细作了。若不是汤婆婆从中相救,我根本无从逃脱,而他,竟没有被灭口,叫人怎么不怀疑?” 她知道我对笑笑还心存惦念,她的口吻便越发像想把我打醒一般。 “我被张总教抓起来的时候,他就在一旁。他们的计划……” 我叹了一声,接过她的话茬:“我知道,都知道。笑笑在汤药里下了毒,是为了借我的手毒害小凤仙,届时他们将我身份公开,碍于我是玉澜迦族唯一的宗系之女,即使我杀了他们的城主,他们也必会留我一命,然后夺城篡位,改凤为张。这些,笑笑都留信告诉我了……”我握住她冰凉的手,“即使最一开始,他心不在我这边,但最后关头,他答应下毒,都是为了救你……张总教以你的性命相要挟,他也是无可奈何,在他眼里,城主不是唯一的,而你是唯一的。” 秦初约不说话,淡淡地别过了脸,我知道她一直清楚笑笑对她的感情,可是她始终在逃避。我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在我瞎了双眼的时候,我都感觉得出他爱你,你为什么感觉不出呢?” 我在刑场上看到笑笑时,就像在看另一个我。在安京都城东城门的刑台前,我也如他这般,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被刽子手一刀绝命,却无可奈何。我比他好得多,我娘亲为了爱不得不牺牲将我护在身边的机会,而他的爹,抛弃他的原因仅仅是狠心而已。 这样一个可怜人,我没办法看着他从此复又孤苦无依。 一个月后,放秦初约出城那日,我看着她的小船筏一路外流,一直挥手,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来日再见来日再见保重保重循环再循环。小凤仙站在我旁边,偶尔斜睨我一眼,然后好心地给我递手帕,示意我擦擦鼻涕和眼泪,不然很丢人。 我回头看了看周围憋笑憋得快厥过去的小潭和阿缨,很不爽地嗤之以鼻,然后使劲擤鼻涕,口齿不清地抱怨:“干嘛?梨花带雨的哭相没见过么?” 这好歹是我多日来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好姐妹,还不允许我伤离别一回了?我越想越憋屈,从此以后我便要关在那所谓的玉澜迦重阁里祈祷一辈子,只有小凤仙一人供我偶尔调戏一下以调剂单调枯燥的生活,想想都糟心。 我用力捶了捶小凤仙的胸口,“日后我想他们了,想去寻一寻,你不可以说不行。” 小凤仙笑着把我揽进怀里,“不行。” “……” 众人笑。 我从他怀里钻出来,“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他很认真地抬了抬我的下巴,“不行。” 大概三个月内,我都没让他进玉澜迦重阁的门,我也没到他寝殿去过一次,急得小潭在阁外拿着长长的通话管子劝和,什么不要闹啦,快和好吧,再不和好大家都活不下去了,七夫人你摆脸色给主子看,主子摆脸色给我们看啊啊。 我依旧无动于衷。 直到一年一度的圣祭祈天大典那天,我才勉强出了门,行完繁杂的典礼后,我累得跟狗一样,洗了个澡刚要回玉澜迦重阁,就被人一群人绑到了小凤仙的床上,我挣扎无果,攒着力气打算等小凤仙回来后再跟他发脾气,但等了不过半刻钟我便沉沉睡着了,被折腾醒来的时候,小凤仙正一脸春情地看着我,大汗淋漓便罢了,身上还一股浓重的酒气,我力气没他大,反抗无效,被吃干抹净。 第二天我非常愤怒地指责他,嫌弃他不洗澡,结果他有些委屈,抱怨我说谁让你关禁闭不见我,这不是着急么…… 看见他的模样,我顿时笑出来,什么气都没了。 半年后,我们收到秦初约和笑笑飞鹰传来的信,我看了一眼内容便又泪眼婆娑起来。 秦初约有孕了。 我大闹要出城,他还是不准,结果我们又冷战。最后我们商量半天,决定每人退一步,他可以私下带我出趟宫散心,但仅限于城里。 我妥协了,总比没日没夜关在那破地方,对着一块看了十多年的血玉如意好吧。 事实证明,出宫一趟还是有收获的。新的生面猎头们要接受最后一项考核,便是在宫外搭擂比武,来挑战者,若是能将新的生面猎头任意一位打败,便可将他顶替。算是给未被选上的城民们一次最后的机会。 而此次居然真出了一匹黑马,而且是非常英姿煞爽的黑马。 我和小凤仙开始围观的时候,那小子刚将一个生面猎头打下台子,动作干净利落,步步生风,力道十足。 他才八岁,无名无氏,自称巴螺,脸上挂着一片放浪不羁玩世不恭的笑容,一身精致而粗野的兽皮加略有些厚重,短发细碎凌乱,但偏偏留了发尾上的一条细小的麻花辫子。 他猖狂地哈哈大笑,在台上喊:“还有人吗?”据说,这已是他打下台去的第五名猎头了。我不由得有些震惊,小凤仙倒是看得饶有趣味。 猎头们脸面丢尽,分教头看不过去,冒充猎头要上去教训教训他,我看着不妙,连忙扯小凤仙的手,小凤仙却胸有成竹地说不会有事。 巴螺到底是个孩子,没有什么武学底子,与分教头过了几招便吃力了,但分教头也没讨到好。最后分教头一个发狠,抓住了巴螺的衣领,狠狠一扯,衣裳便四分五裂了。 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傻了。 那孩子的背上,竟有个遍布了整个背的黑色纹身,我仔细瞅了半晌没瞅出那到底是什么图案,而小凤仙则念叨了句“地狱苍螺”然后跳上了台。 小凤仙这么风骚地出场自是引起了众人跪拜,我站在一边看着上面一大一小,忽然明白过来。 啊,那是未来的第八任城主,是小凤仙未来的女婿,还是…… 我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是我女儿未来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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